托马斯·德莱尼骑着马来到了坐落在大清泉镇中央的“三岔河酒馆”，他寄希望于他能在这里找到那位联邦法警——独眼汉杰夫，因为他一般不是在追捕逃犯的路上，就是在酒馆里酗酒，而整个大清泉镇又只有这么一家酒馆。

    “希望运气能好点儿。”托马斯在酒馆门口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牢牢地绑在台阶旁边的拴马桩上。

    “——汤米，马修跟着你一起来了吗？”

    头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没错，头顶上。

    于是托马斯往后倒退了几步，单手按住牛仔帽，抬起头来仰望酒馆的三楼露台。

    果不其然，一位衣着华贵的漂亮女人正倚在露台的木质栏杆上往下望，此人便是这家酒馆的所有者——安娜·瑞维尔，但是大部分人都管她叫“珍珠夫人”。

    她之所以被人唤作“珍珠夫人”，就是因为她是整个大清泉镇的明珠，镇子上没有一个女性能有她这般勾人心魄。

    作为一个女人，她身段高挑，足有五英尺八英寸，身材丰腴，曲线优美，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满的地方却也毫不含糊，完美的身材被上好的细腻布料包裹在里面，只向外人展示出了一个撩人的轮廓，可以说整个大清泉镇没有人比她懂得撩拨人心。

    她生着一张俄国女人特有的漂亮脸蛋，五官深邃、鼻尖立挺，此外，她还有一双如晨星般迷人的灰色眼睛，深褐色的长发则是披散在肩上，从远处看别有一番韵味……

    “没有，他留在农场。”托马斯回应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可以先告诉我，等我回去再转告给他。”

    “他把东西落在我这儿了，”安娜失望道，“今天委员会开会，我本以为他会跟着德莱尼先生一起来的……”

    “那我上去取一下吧。”

    “不用。”安娜摆了摆手，“你就跟他提一嘴就行，等他什么时候进镇，让他亲自来拿。”

    托马斯咧嘴一笑，心想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马修身边有多少个女人不关他的事：“可以，那我晚上回去就转告他……”

    “多谢——你不跟着德莱尼先生一起去议事堂开会吗？”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托马斯顿了一下，又向安娜抛出问题，“你见过独眼汉杰夫吗？我找他有事。”

    安娜·瑞维尔可以说是这个镇子上消息最灵通的人，不，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郡消息最灵通的人，道理很简单，她的酒馆是这个郡最大的酒馆，也是最受欢迎的酒馆，每天都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到这个酒馆里寻欢作乐，这些人说出口的每句话到最后都会传进安娜的耳朵里。

    谁谁家的女儿要结婚了，谁谁家的牛被偷牛贼偷了，隔壁郡跑来的亡命徒现在藏身何处……

    在很多时候，安娜甚至可以比治安官更早知道哪里发生了罪案。

    外人尚且如此，安娜对那些长住镇子上的人就更是了如指掌了，所以托马斯才会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杰夫？没听说他最近有工作，我想他应该在酒馆里，如果不在，应该就在他的狗窝里睡大觉呢。”

    “帮大忙了，夫人。”托马斯抬起牛仔帽，向安娜表示敬意，“感激不尽。”

    “没什么，就是别忘了叫马修来取他的东西，我过期不候。”说完，安娜转身打开阳台的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来取东西？”托马斯一边笑嘟囔，“鬼才信……”

    XXX

    托马斯在三叉河酒馆里转了好大一圈儿，结果没有发现杰夫的身影，于是径直去了吧台，点了杯威士忌，趁着酒保给他倒酒的时机向他抛出问题：“独眼汉杰夫来过吗？”

    吧台后面的酒保认识托马斯，所以乖乖地往酒馆后面扬了扬下巴：“吃坏了东西，正在后面的厕所里蹲着呢。”

    “秒极。”托马斯将那一小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摸出一枚硬币拍在吧台上。

    酒保瞥了硬币一眼，也没有伸手去拿：“珍珠夫人说过，德莱尼家的人酒水免费。”

    “我知道。”托马斯点了点头，并没有将零钱收回兜里，而是径直朝酒馆的后门走去。

    酒馆后门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排“户外厕所”。

    什么是户外厕所呢？顾名思义，就是坐落在户外的厕所，简单来形容就是在一个五六英尺深的土坑周围围上一圈墙壁和一个屋顶，绝大多数都是木质的（有时屋顶会是金属制），总占地面积不超过四平方英尺，没有暖气、没有灯光、通风奇差无比。

    人们会在土坑上面安装上一个“简易马桶”，从本质上讲，简易马桶就是一个顶端带有椭圆形孔洞的木盒子，人会坐在木盒子上，排泄物会顺着孔洞坠入坑中，原理十分简单。等到简易马桶被排泄物填满，或者已经臭的令人难以忍受时，人们就会把马桶上面的洞盖上，再在别处新建一座户外厕所……

    当然，西部的户外厕所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任何人都可以使用，有的厕所里甚至会有三个孔洞，其中大开孔供男士使用，小开孔供儿童使用，不大不小的开孔则是供女士使用。

    介于户外厕所的通风条件有限，这里通常是蚊虫的天堂，上厕所时被“苍蝇挠屁股”是常事儿，要是赶上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没人会愿意在里面多待哪怕一秒钟，因为狭小空间里的恶臭气味足以熏倒一头牛……

    所以，总的来说，如果不是为了找人，托马斯才不愿意接近这一排厕所。

    “杰夫？你在里面吗？”托马斯为了找到杰夫，挨个厕所敲门，最终在最后一个厕所门前停下了脚步，因为就在他敲门问“杰夫在不在”的时候，门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屁响。

    “独眼汉杰夫？你在里面吗？”

    “这里有四个厕所，你非要和我挤一个？”门后传出杰夫那非常具有辨识性的口音，就像他的舌头打结了，或者他的门牙长在了错误的位置上，又或者他的嘴里现在塞满了什么东西，总之他吐出来的英文字母总是含糊不清，活像是一个连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傻瓜。

    “不，我不是来上厕所的，杰夫，我是想和你谈笔生意。”

    杰夫用清脆的屁声回应了托马斯的话。

    虽然隔着一道木门，但托马斯总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恶臭的屁味儿，于是他稍微站远了一些，开口说道：“我代表畜牧委员会而来，我们想要组建一个治安小队，希望你能够参加。”

    “——不感兴趣。”厕所里传来杰夫的声音。

    “有钱拿。”

    “多少？”

    “取决于你能杀多少人。”

    蹲在厕所里的杰夫一脚将门踹开，手中左轮手枪的枪口直直地指向托马斯：“为什么一个该死的治安小队需要杀人？”

    “因为这个治安小队有且只有一个目标……”说着说着，托马斯眉头一皱，用手捏住鼻子，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走到了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我今天早晨吃了些过期的辣酱汤，现在我感觉我的皮炎着火了。”说完，杰夫又放了一个响屁，接着便是稀状排泄物冲出最后一道防线发出的一连串声响，“哦，天堂的滋味就是这样美好……”

    托马斯面露难色，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吗，你再往后退就要回到酒馆里去了。”

    “如果你能把手枪放下，再把厕所的门关上，我就不会再往后退了。”

    “Uh，农场主就是事儿多。”杰夫探出身体，够到绑在门上的麻绳，用力一拽将门关上，“所以，老柯林特想杀谁？”

    “林奇·康瑟尔。”

    “谁？”

    “林奇·康瑟尔！”托马斯喊道。

    “咚”的一声，厕所门又被杰夫踹开了。

    “你再说一遍，谁！？”

    这是第三遍重复：“林奇·康瑟尔。”

    “你们这个该死的治安小队还能去别的州杀人？”

    “康瑟尔没有在别的州，他人就在爱达荷。”

    “胡扯，”杰夫说道，“林奇·康瑟尔早就离开这个州了。如果他没有逃跑，我早就知道了。我屁股上的痔疮会告诉我的。”

    “然而他并没有逃跑，杰夫，不仅没有逃跑，他还留在了爱达荷，甚至都没有离开弗里蒙特郡！”托马斯回应道，“也许你屁股上的痔疮不是每次都灵。”

    “去你妈的！”杰夫骂道，“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联邦重犯对吧？”

    “我们知道。”托马斯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那你也知道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活捉他，我们会让他受到公平的裁决，他会迎接审判，他会面对法官、陪审团、检察官，妈的，那群人甚至会为他指派律师，只是为了让他死的更‘公开透明’，这是州法律，托马斯。我觉得你爹没办法认同这个流程，我跟你赌一美元，你爹抓到他就会就近找棵树把他吊死。”

    说完，杰夫伸手挠了挠盖在自己左眼上的黑色眼罩。

    这便是他有着“独眼汉”这一绰号的缘故，在数年前的一次追捕逃犯的行动中，他被亡命徒用刀刺伤了眼睛，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从此失去了一半的视野。

    虽然他的左眼已经被挖了出来，但他还是时不时地觉得眼睛痒，甚至是疼——哪怕眼窝里什么都没有。

    “你说的对，他的确不认同，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托马斯顿了顿，“所以我们想以委员会的名义雇佣你，你不是以法警的身份行动，而是以畜牧委员会执法局旗下的临时畜牧探员的身份加入治安小队，林奇·德莱尼是一个偷牛贼，他偷了很多人赖以生存的肉牛，我们是因为这件事想要逮捕他——如果他反抗，我们也有权杀掉他。”

    坐在简易马桶上的杰夫沉吟了一会儿：“不干。”

    这不是托马斯希望听到的回答。

    更不是老柯林特想要听到的回答。

    如果杰夫不点头，托马斯就没法向柯林特交差，而没办法向柯林特交差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你有什么顾虑？”

    “顾虑？你等一下，”杰夫紧咬牙关，一使劲，崩出一个震天响的屁出来，“Jesus，这他妈可要比枪声响了，我得把今天记在本子上。”

    托马斯颇为无奈地开口道：“的确要比枪声要响，你可真了不起——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你的顾虑，杰夫。”

    “还能因为什么？是个人都知道康瑟尔帮不仅仅是一个‘帮派’，还是他妈一支军队！忠诚于林奇·康瑟尔的私军！我老了，托马斯，我想趁着性病没有带走我的老命之前再多潇洒一段时间。”

    “去你妈的！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你他妈只是看着老，我赌你硬起来还能在厕所的墙上打个洞，”托马斯骂道，“而且人人都知道你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所以别他妈跟我装傻了，直说你想要什么。”

    “钱。”杰夫开口道，“我需要钱。”

    当然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联邦法警的年薪一般在五百美元上下，月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五美元之间徘徊，这是他们的基本工资，与此同时，他们可以通过做一些其它工作来挣取额外的收入，就比如说逮捕受到联邦通缉的罪犯或者押送犯人至最近的法院接受审判等等。

    除此之外，不少法警也愿意接受私人雇佣，充当临时枪手来赚取外快……

    杰夫是个老酒鬼，也是个老烟鬼，同时还是个老色鬼，这就意味着他每天都会花不少钱“享乐”，法警赚的其实并不算多，所以他手头紧再正常不过了。

    “你想要多少？”

    “一百美元。”

    “什么？一百美元？”托马斯差点被惊掉下巴，“你怎么不直接去抢？”

    一百美元是个什么概念？

    在爱达荷，一百美元可以用来购买一套质量不错的马车，可以用来购买两头拉货用的骡子，可以从零开始建造一栋一室的木制房屋。

    弗里蒙特郡的地价大概在每英亩十美元到二十美元上下，有些地况糟糕的地方可能会更便宜，他甚至可以用这点儿钱去购置十英亩左右的土地。

    “没错，一百美元。”杰夫重复了一遍，“你们家大业大，应该很轻松就能拿出这笔钱吧？”

    “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杰夫。尤其还是一百美刀，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我知道，所以我赌上了我的命不是吗？你想让我和一支军队作战，一百美元，先付五十美元的定金。”杰夫撕下一页报纸，认认真真地擦了擦屁股，突然觉得指头一凉，抬手一看，“妈的，光顾着说话，我把屎沾到我手上了！”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周旋，托马斯已经对杰夫的“肮脏”免疫了：“……谁没事儿会带着五十美元在街上乱逛？”

    “我说了，五十美元定金！否则免谈！”杰夫又撕下一页报纸，擦了擦手，又使劲擦了擦屁股，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提上裤子，又系上腰带，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回头闻上一闻，“操他妈的！”他摇摇晃晃地从厕所里面冲出来，然后砰的一声踹上了门，“真他妈臭！呕！！”

    托马斯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妈的，五十美刀定金，一言为定，我会想办法凑齐的，一会儿去哪儿找你？”

    “我？我还他妈在哪儿？酒馆——呕！！！”

    杰夫开始拄着树干在那里呕吐。

    托马斯实在看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他打算去找珍珠夫人借上三十美元。

    （图为独眼汉杰夫）

    （本节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