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畜牧委员会的全体委员以及治安官都到齐后，一个牛仔提着金属制的“晚餐铃”，也就是三角铁推门走出议事堂，对着堆在门口的人群敲击铃铛，用铃铛发出的清脆响声提醒他们赶紧进入议事堂，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般来说，晚餐铃是用来提醒在草场上工作的牛仔们“晚餐做好了，快来吃饭”，用一个铃铛总要比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大吼大叫方便不少，但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这个小三角铁也可以有不同的用处，就比如说像现在这样提醒大家要开会了……

    原本堵在议事堂门外的“会员们”涌进议事堂，有的人在长椅上落座，有的人则是干脆往墙边的过道里一杵，很快，平时空空荡荡积满灰尘的议事堂就挤了很多人。

    不过，人们虽然进来了，但依旧在台下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了。

    只见坐在老柯林特身边的治安官，金·约翰逊拿起桌上的小木槌，往木制底座上接连敲了两三下：“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请安静一些！！我们要开会了！请安静！！”

    纵使台上的约翰逊喊得声嘶力竭，下面依旧没有人鸟他，该乱动的乱动，该说话的说话，还有一些会员因为看到了自己仇家，当众互飚脏话，甚至大打出手。

    约翰逊没办法控制住濒临失控的局面，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个时候，老柯林特才从腰间摸出左轮手枪，朝着天花板扣动扳机，伴随砰的一声巨响，柯林特吼道：“都他妈给我安静！！！”

    老柯林特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很沉闷，但枪声的穿透力极强，震慑力极大，台底下的人立刻放下了自认为重要的事情，慢慢安静了下来。

    当然，他们也乐意给柯林特这个面子。

    至于那个毛儿都还没长齐的治安官，他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在很好的控制住混乱的场面之后，柯林特瞥了身旁的约翰逊一眼，晃了晃手中的左轮，示意“法槌没用，手枪才行”。

    接着，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首先，我代表委员会感谢各位会员们的出席，今天的会议只有一项待定事项……”

    柯林特话音未落，台底下就有人提出质疑：“——一项？”

    “——什么意思？委员会不打算解决我们的纠纷了吗？”

    “鲍勃家的牛群跑到了我家围栏里吃草，我理应获得赔偿！”

    “去你妈的！要不是你偷偷剪断了铁丝网，我的牛会跑到你们家的草场上吗？你还杀了我一头牛，应该你来赔偿我！”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应该你来赔偿我！怎么样，老头儿？我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眼见着会员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柯林特怒吼道：“我说委员会只有一项事项，那就是只有一件事项！！这件事情远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纠纷更重要！因为这件事情关乎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存亡！所以不如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上，乖乖听着！”

    老柯林特这么一吼，台底下终于安静下来。

    柯林特的犀利视线在议事堂内环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最前排的座椅上。

    “我知道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所有南爱达荷州的牧民日子都不好过，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冻灾，去年的严冬让我们损失了很多的肉牛，让我们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我记得去年秋天开会的时候，人多到议事堂都站不下，过道里挤满了人，门廊上也挤满了人，但是现在呢？你可以看到很多的空地，为什么？因为我们的队伍缩水了。

    有些人离开了爱达荷，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去了东部的大城市里务工，穿上企业家卖给他们的简陋制服，在肮脏的工厂里艰难谋生；有些人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他的家园，满腔怒火，亟需发泄，于是加入了匪帮，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上；有些人善良到不想将这一切不公发泄在别人身上，于是把枪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扣动了扳机……

    这一年里，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姐妹，我们是邻居，也是友人，他们的离去让我们感到受伤，同时，他们的离去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所生活的地方正在遭受攻击，我们所熟知的生活方式正在遭受攻击，我们，在遭受攻击！”

    老柯林特站在台上，像演讲一般用低沉的嗓音向台下的众多会员们陈述着他们这群农场主、牧人所面临的残酷现实，人们都能看到他饱经沧桑的脸颊上透露着一丝伤感，也许人们可以指责柯林特·德莱尼是一个没有心的无情的家伙，但是谁也不能质疑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正拖欠着银行的贷款，甚至有些人抵押了自己的一切，土地，房子，牛群，就连农场上的围栏也被抵押给了银行，如果还不上钱，银行就会收走你们的一切，你们就会被迫离开你们的家园。在你们走后，银行会立刻拍卖掉这些东西，那些商人会闻风而至，抢夺本属于你的地产，在你的草场上勘探，寻找矿床，四处钻洞，他们会推平森林，炸毁山丘，毁掉你的所有遗产！直到这里不再拥有你存在过的印记！！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场侵略战争，而且不是你们所熟知的战争，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流血的战争，但即便如此，谁输掉了这场战争，谁就会失去一切，谁就会死，甚至更严重——会被直接抹消掉存在。

    而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从这场战争中胜出。”

    柯林特朝天竖起食指：“那就是暂时放下我们彼此的分歧，重新团结起来，将所有那些对我们的生活方式造成威胁的侵略者们赶出我们的家园！让他们滚蛋！滚回他们应该待的地方。我们应该把那些商人们赶回东部，我们应该让那些匪帮成员滚进监牢，我们应该把那些狡猾的偷牛贼通通挂到树上吊死！”

    柯林特的话音刚落，台底下就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人都在高声叫好。

    ——为什么？

    因为老柯林特的这一番话，可以说说进了每一位农场主的心坎儿里。

    他们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图卖牛能赚到很多钱？能让他们富得流油？

    大错特错。

    “农场主”这个名号听上去挺厉害，但实际上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亮丽，从本质上讲，他们和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收入来源有限，靠天吃饭，很容易因为市场价格波动而蒙受损失……

    牛价行情好的时候多少能小赚一笔，可一旦牛价下跌，保持收支平衡都会成为奢望，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农场主会向银行借贷，因为他们没有流动资产了。

    大多数农场主的愿望，根本就不是赚多少钱，购置多少地产，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是能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顺顺利利地生存下去，将农场完整地传给自己的下一代，好让自己的后代也有一个能够展望的未来。

    可现如今，这个愿望变得有些难以达成了。

    农场在全方位的受到威胁，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根本无力承受外来势力的攻击。

    银行、资本家、商人、土匪……甚至连天气都在和他们对着干！

    在种种打击下，农场主的手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而一旦他们的资金流出现问题，他们手中的王牌有且只有一张，那就是脚下的土地，如果变卖了这些土地，或许能够赚上不少钱，但也等同于出卖了自己的家园，出卖了子孙后代的未来，所以即便手里攥着这张王牌，他们也不愿意打出去——直到他们失去了这一切。

    这是一个死局，无人能解。

    柯林特伸出手来，制止台下众人的喝彩，继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们的诉求是一致的，正是因为这些一致，我们才能够聚集在一起，成立了这个委员会，为了未来谋划、为了未来盘算，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我们的生活方式能够代代相传，延续下去，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我们希望我们的农场，我们的家族还能在爱达荷屹立不倒，我们的子孙能够生活在我们之前为之奋斗过的土地上，这是我们共同的诉求！

    所以我们必须守护我们的土地，也只有我们才能守护自己的土地，如果我们继续彼此争斗，为了一点私利勾心斗角，那我们很快就会失去一切，到时候我们想斗都没得斗了！

    整个爱达荷会布满野心家的矿场，整个爱达荷会挤满肮脏的矿工，整个爱达荷的草场会被煤灰染成黑色！整个爱达荷会挤满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他们每天都会喝的醉醺醺，骚扰你的女人，侮辱你的孩子，甚至会组成更多帮派，从你的裤兜里敲诈出你的每一分血汗钱！”

    说完这些，柯林特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治安官，约翰逊脸色铁青，显然他没有预料到柯林特会在会上说出这么一番话，更没有预料到坐在台下的农场主们各个群情激奋，热烈响应柯林特的号召。

    这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柯林特不是平白无故说出这些话的，他是有别的用意的。

    而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些话都只是铺垫，是“前菜”。

    重头戏还在后面。

    “曾经有人跟我说，东部的城市才象征着文明，那里有平坦的石砖路，那里有高大的房屋，有代步的电车，甚至还有冒着黑烟的工厂！但是他们大错特错，那不是文明，因为他们违背了自然的规律，他们企图征服自然，凌驾于自然——而文明的体现，在于我们如何适应自然，在于我们如何与自然共同演变！事实上，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如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我们饲养的牛群，他们不出一周就会饿死！这才不是什么文明，这只不过是一群游手好闲的混蛋，为掠夺其他人的财富而编纂出来的词汇！”

    柯林特越说越兴奋，他站在台上手舞足蹈，神情激动地做着演讲，鼓动着台下人们的内心，试图将他们的血性和愤怒勾引出来。

    “而他们的掠夺到此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们会反抗，我们需要反抗，我们必须得反抗，我们得把所有混蛋从我们的家园里赶出去！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这也将会是这个委员会今后的行动宗旨——我们代表着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利益，而为了保护这些我们应得的利益，我们会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将那些威胁彻底清除干净！”

    “没错！早就该这么做！”

    “说的真他妈好！”

    “我挺你，柯林特，这才是委员会的意义所在！”

    “我们的治安官是软蛋，但委员会的委员可不是什么软蛋！我们得跟那些人斗到底！”

    约翰逊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不受这帮农场主们的待见，但当面被人指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很想反驳，但是这帮农场主很明显正上着头，他明白自己此时解释毫无意义，他们也不会听，只能闭嘴，默默忍受。

    而老柯林特见到台底下群情激奋，就知道自己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便是“正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有一个长远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完成，我发誓我们可以把那些外来者全部赶走！但是我们不能一口吃个胖子，我们必须按部就班的来完成这个计划，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解决，这样才能确保我们能够得到最终的胜利。

    首先第一步，我们要狠狠地制裁那些游荡在我们家园里的偷牛贼，这些偷牛贼给我们的生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们决不能容忍这些贼在我们的家里继续肆虐！

    所以，我在此提出，在委员会旗下成立一个‘治安小队’，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偷牛贼，我们会不停的追捕他们，看见他们就直接开枪，如果在河边活捉了他们，就直接把他们按在河里淹死，如果在森林里捉到了他们，就近找棵树把他们吊死，如果在厕所里抓住他们，就把他们的头塞进马桶，再盖上盖子！我们将会用我们自己的办法，将这些混蛋从我们的生活中抹除干净！”

    柯林特停顿片刻后再次开口：“我有一个名单，是我整理了很多年的名单，名单很长，名字很多，上面都是些我们需要对付的混蛋，而这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名叫林奇·康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