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难产的主要原因通常都是“胎位不正”。

    什么叫胎位不正呢？

    字面意思，就是小牛犊在母牛的肚子里保持着一个“非自然”的姿态。

    这种不自然的现象让母牛没办法很好的用力将小牛犊排出体外，从而造成难产。

    这就和人类婴儿胎位异常从而造成难产是一个道理。

    而人类难产需要医生来干预，肉牛难产就需要牛仔来干预了。

    当然有的人可能会想到“兽医”。

    没错，兽医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存在的，早在十九世纪中叶，从欧洲漂洋过海赶到这片“天赐之国”寻求财富的欧洲人中就有接受过专业教育的兽医，但是数量很少，而且一开始美国政府并没有意识到兽医的重要性，所以美国没有像欧洲那样的职业兽医学校，以至于美国本土的大部分“兽医”都没有接受过专业教育，这些人都是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严重偏科。

    比如说，会有一些人每天和马打交道，他们虽然被叫做兽医，但是只会治疗马类疾病，有些人一天到晚和肉牛打交道，他们只会治疗牛类疾病，如果让他们去治马，立刻抓瞎……

    这种现象一直到内战时期才有所缓解，因为战争需要大量的马匹，这就意味着需要有专业的人去照料这些马匹，于是，政府开始积极的培训专业的“蹄铁匠”，这便是美利坚历史上的第一批“专业兽医”。

    除此之外，在战争时期，一场重大的动物流行病同时爆发——德克萨斯热。

    这种因“蜱虫寄生”招来的传染病席卷了包括德克萨斯、阿肯色、密西西比、路易斯安娜在内的十数个南部州，当地的牧牛业者因此遭遇了沉重的打击，此次事件也促使了执业兽医的诞生。

    但是时至今日，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专业兽医还是十分稀缺的人才，至少在整个爱达荷州，还没有一所专门教授兽医学的学校……

    虽然没有专业的，业余的倒是有，而且很多，因为农场上的牛仔都可以被称为“业余兽医”，多年和牛打交道的经验让他们能够很好的辨别出肉牛身上的异常，从而及时给出“治疗方案”，从而降低农场主的损失。

    此外，他们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都骑在马背上，就差晚上和马睡在一起了，所以一旦胯下的马匹出了什么健康问题，他们也可以自行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再去找大清泉镇里的牧马人，那些人是专门养殖马匹的，精通此道，如果连他们都没办法，那就没人有办法了……

    不过，除了牛仔以外，皇冠农场还存在那么一个人，此人并不是通过日积月累的实践学到了兽医知识，而是通过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报纸，通过学习理论掌握了这一门的窍门。

    这个人就是克莱尔·德莱尼。

    没错，她除了能做出可口的饭菜，还能给牛治病，应该说不愧是农场主的女儿……

    ——正所谓农场不养闲人，每个人都应该有他们的职责。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马修，你看到那边的那头牛了吗？”克莱尔放下双筒望远镜，向身旁的马修指了指西北方向的草场，“刚才咱们经过这里的时候，那头牛就在尝试分娩，到现在还没动静……”克莱尔摸出随身携带的金色怀表，“已经一个小时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于是马修举起望远镜，往克莱尔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我看到了……嗯，看上去她遇到了困难……我们应该去帮帮忙。”

    “让我也看看！”坐在马修身前的玛利亚要求道。

    “好好好，你看吧你看吧，小母牛正生孩子呢，这有啥好看的。”马修将望远镜交给玛利亚，让她仔细观察了一番。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往我手指的方向看，”马修往母牛的方向伸手一指，“看到没？”

    “哦，看到了！”玛利亚连连点头，“她躺在地上，看上去很不安。”

    “因为她遇上了麻烦，我们走！”

    马修和克莱尔策马向前，在距离倒地母牛很远的地方停下马，接下来的路都要步行——这是为了防止母牛受惊，从而强行终止分娩，这将会是对小牛犊的致命打击。

    几个人翻身下马，玛利亚还是老样子，从马上跳下来之后摔了一大跤，又像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拍了拍腿，笑着说：“不疼。”

    马修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马鞍袋里取出干净的手套和铁链，而克莱尔已经在尝试着接近那头母牛了。

    “我该怎么做？”玛利亚问道。

    “跟着我就好，动作不要太大，脚步放慢一点，没什么难的。”

    “——要有多慢？”

    马修笑了：“只要不是跑过去就行。”

    说完，马修带着玛利亚来到了难产母牛的身边，直接跪在了土里：“怎么样？”

    “是‘全臀位分娩’。”

    马修往母牛的屁股后面一看，发现小牛犊的屁股和尾巴露在外面，但是看不到脚，这是“全臀位”的显著迹象——臀位分娩与此类似，小牛同样是头朝下卧在腔体里面，但是后脚是伸展状态，也就是说先露出来的不是屁股，而是双腿……

    那么正常胎位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正常胎位要求小牛犊呈仰卧姿态正面朝向出口，在母牛分娩时，小牛会旋转至直立位置，前腿和头部朝向产道，随着母牛育婴袋的收缩，小牛会被迫向外伸展，在一两个小时左右完全排出体外。

    而小牛屁股冲外，后脚蜷缩在母牛的身体里，生产自然会受到阻碍。

    “她会没事吗？”跪在难产母牛身旁的玛利亚用手捋了一下漂亮的长发，露出半边耳朵，“她看样子很痛苦。”

    “会没事的。”马修将手套递给克莱尔，“我固定住她，你来把它推回去？”

    “好。”克莱尔点了点头，戴好手套。

    “——推、推回去？”玛利亚瞪圆双眼，“要把小牛犊推回去吗？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把它拉出来吗？”

    “因为我们得先让它的后脚伸出来，如果让它屁股挡在最前面，它永远也出不来。”马修解释道。

    “好吧……”半知半解的玛利亚点了点头，“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跟牛妈妈说说话，安慰安慰她，让她尽量放松，接下来她会很遭罪，我们不能让她有太大的反抗……”

    “呃，我说的话她能听懂吗？”望着不断翻白眼还不停“哞哞”叫的母牛，玛利亚的大脑已经蒙了，跪在草地上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能的。”克莱尔已经戴好了手套，“马修，你准备好了吗？”

    马修用力按住了母牛，点了点头：“好了，我控制住她了。”

    克莱尔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将小牛推进母牛体内。

    如预料般的那样，母牛开始激烈的反抗，她不停地扭动身体，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嘴巴张得很开，发出悲惨的鸣叫

    “喔！冷静，冷静点儿……”马修用尽全身的力量压住母牛，好让那边的克莱尔的工作能够进展顺利，“很快就结束了……”说完，他看了一眼玛利亚，“拜托，玛利亚，说点儿什么，这是你学习的机会，不要错过了。”

    玛利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牛头，温声重复着：“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道是母牛累了，还是真的能听懂玛利亚的话，她的反抗没有像刚才那样剧烈了，这让马修松了口气，也让玛利亚那边的工作好做了许多。

    玛利亚此时已经将手探进了母牛的腔体内，正在寻找着什么。

    “你摸到它的后腿了吗？”马修问。

    “摸到了，我正在想办法托它们出来。”

    “好吧，尽量快点儿。”

    “别催我！”克莱尔吼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马修只好闭上了嘴。

    一分钟过后，克莱尔成功托着小牛犊的双腿来到“出口处”，接着伸展开她的关节，让她的后腿露出来。

    “你带着链条吗？”

    “当然。”马修点了点头，“我们换位？”

    “好。”

    两个人迅速更换了位置，由克莱尔压住难产母牛，而马修来到了母牛的屁股后面，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链条，将链条套在了小牛犊的小腿上，一条腿上两个结，用来分散力，这样可以避免小牛犊的腿部因为后续的拉力而出现损坏。

    “我准备好了。”

    克莱尔拍了拍母牛的身体：“好女孩儿，继续用力，我们会帮你的，继续用力。”

    “你听见她的话了，用力。”玛利亚也在母牛的耳边重复道。

    伴随着母牛用力挤压牛犊，马修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拽着铁链，试图将小牛犊拖拽出来。

    但是解决难产永远不会这么简单，马修费了半天劲，小牛犊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往外探出，与此同时，那令人作呕的黄色粘稠物也涌出了母牛的腔体。

    “好女孩儿，继续推，继续推！”

    马修整张脸都被憋红了，就像是喝多了酒，亦或是大雪夜在外面逗留了数小时之久。

    他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尤其是一张英俊的面庞此时变得如此……难以直视。

    但是没有一个人在笑，因为这对母女的命运正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他们在和时间赛跑，越是耽搁，小牛的存活率就越低。

    “加把劲儿！”由于母牛躺在地上，角度受限，马修实际上很难发力，只见他坐在地上，不停地拽着链条，又不能让链条翘起来，水平向下才是最合适的角度，“再来点儿！再来点儿！就快好了！”

    安抚着母牛的克莱尔发现母牛躁动起来：“我觉得她是想站起来。”

    “她能站起来吗？”由于母牛不发力了，马修也只能停下拉扯。

    “来，玛利亚，我们帮她一把。”

    不安的母牛尝试着站立，实际上，母牛在生产时会经常性地在站姿和躺姿之间来回切换，以找到最舒适的生产姿势，显然，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躺着让她感到不适，她想站着发力。

    母牛已经没有多少精神了，可以看到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最后还是在克莱尔和玛利亚的帮助下成功将躺姿变成站姿。

    而在她屁股后面的马修，也跟着她一同从地上站起来，手中依旧拽着链子。

    母牛在缓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用力，马修就在她的身后向外拉扯，渐渐地，小牛犊的整条后腿漏了出来，然后是瘦小的屁股，接着是身体——比母牛小了很多圈儿的身体上沾满了黏液，透明的、黄的，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红色的血迹，看上去十分肮脏。

    “就快好了！”

    “加油。”玛利亚在母牛的耳边念叨着，“再加把劲。”

    “——哞！”

    母牛再一使劲，马修往外一扯，小牛犊的上半身和前腿顺利地脱出，咚的一声落在了草地上，从母牛身体里涌出的黏液尽数落在了小牛犊的脑袋上，让场面变得更加邋遢……

    只见克莱尔蹲在了精疲力竭的小牛犊身边，用手轻轻拍打着小牛犊，鼓励着它：“来吧孩子，坚持住，你会没事的。”

    一边鼓励着它，一边用手拨开覆盖在小牛犊鼻孔上的黏液——它需要空气，需要呼吸，这是绝对不能忽视的步骤。

    小牛犊躺在草地上，划动着四条腿，而马修则是在它身后解开绑在牛犊后腿上面的链条。

    “为什么它一直躺着？它会没事吧？”玛利亚站在一边，一脸担忧地问道。

    “它需要休息，玛利亚。”满手污渍的马修解开链条后将其暂时丢在一边，“它的妈妈也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休息……真该死，我晚上得好好洗个澡。”

    马修甩了甩手上的黏液，然后将小牛倒着提起，让小牛口鼻里的液体流出来。

    “它还挺沉的。”马修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后，又让小牛躺回原地。

    小牛犊的肚子一起一伏，它正在贪婪地呼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没人知道它此时的想法，是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在感慨于造物主的伟大？鬼知道，但是对于马修他们来说，他们拯救了一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同时也保证了一笔来年的收入不会被残酷的命运扼杀掉。

    “它可真大。”克莱尔摸了摸小牛犊黏滑的肚子，感叹道，“也许是今年最大的一只牛宝宝。”

    “也许吧。”疲惫的马修撑着膝盖猫着腰，“但是今年产犊季才刚开始呢，有我们受得。”

    “这就行了？我们不用扶它起来？它会没事儿吗？”

    马修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的工作，玛利亚，这不是我们的工作，这是它妈妈的工作，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有祈祷它能够顺利恢复过来，让它的妈妈带着它周游草场了……”说完，马修猫腰捡起地上的铁链，“克莱尔，我们离远点儿，给这对母女一些私人空间吧。”

    说完，马修转身走开了，克莱尔紧随其后，时不时地回过头看一眼小牛的情况。

    而第一次亲身经历母牛分娩的玛利亚几乎是倒着走回了马旁，她看到缓过劲儿来的母牛正在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顿时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抬起头仰望蓝天。

    秋高气爽，天空明净。

    真是一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