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钱坤。

    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心里却如坠冰窟。

    房间很静，甚至能听到楼上的深夜新闻声。

    “是你杀了小T吗。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钱坤的言语中充满顿挫，情绪如同在海啸前，一浪高过一浪。

    “点头！或者摇头！”

    声音仿佛带着雷鸣。

    “不…别说了，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朱利安的声音被抽走了脊柱，软塌塌的。

    哪怕只借着昏暗的光线，也能看出她涨红了脸。

    她自幼就在街头摸爬滚打，学着父亲一起坑蒙拐骗。说一两句谎，又有什么难的？

    情绪模块她也用过。

    不就是调节一下体内激素，影响人的情绪嘛。

    她连测谎都曾应付过，一个情绪模块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她现在，却连一个点头的小动作也做不出来。

    羞耻心，自我谴责，她的良知，不断驱使着血液上涌，带来她早已遗忘的感觉。

    忏悔。

    金属手掌带着冲劲，陷进朱利安的小腹，把她从床边顶到床头的灰墙上。

    哪怕没有通过【仁礼】感知朱利安的情绪，只靠她这反常的表现，也出卖了她的自我伪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钛合金义体使他感觉力量充盈，可内心堆积的血气更是汹涌。

    “她是这么地信赖你。”

    可能是因为手指压迫到肺部，朱利安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了给她说话的机会，钱坤松开手，任由她摔在床上。

    “你以为我不动手，她就能活下去吗？”

    说出不加遮掩的真话，让朱利安舒心了许多。

    “她得罪了惹不起的势力！昨天晚上，那些围着的涂鸦帮，你堵住的杀手，还有我，都是公司计划好的！

    而且，哪怕我不动手，那些公司狗也不会放过她的！”

    “哪家公司。”

    “壁虎生物科技。那些市面上做克隆移植的，就是他们的派系。”

    “所以？因为朋友得罪了公司，就一定活不下去，得由你这个，最好的朋友，来领这丰厚的报酬是吧？”

    钱坤讥讽地笑着，不断活动手指。

    他掐住朱利安的脖子，轻巧地转一圈，把她重重地扔在床上。

    “来！快告诉我，事情有反转！比如，小T实际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才让公司追杀她，才让她的好朋友背叛她。”

    激烈的情绪下，钱坤开始看人有重影，菠萝头正试着和朱利安的头重合在一起。

    他正朝着赛博疯子转变。

    “靠！你是疯子吗！我要打给SCPD……”

    “回答错误！这可不叫反转，我来教你，什么才叫反转。”

    在“狴犴”义体的暴力面前，朱利安只能任人摆弄。

    钱坤提起她的脚踝，站在地上，使她倒悬。

    “叮！反转啦！”

    钱坤喘着粗气，极力控制自己，才止住了暴虐的念头。

    他把朱利安丢回床上，狠狠地捏住窗台边框。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留你一命。

    小T做什么惹怒了壁虎生物。”

    朱利安开始低咽着哭泣。

    “你是打算就这么回答我吗？”

    边框传出破碎声，开始往下掉渣。

    慌忙收拾情绪，朱利安断续地回答道：

    “她怕连累我，就没告诉我。

    壁虎生物找到我的时候，也对此保密。

    不过，公司的人有说过，如果小T很宝贝某块芯片，就拿到交给它们，能有额外的奖金。”

    壁虎生物。

    钱坤很熟悉，因为他之前就是靠给这家公司试药为生，甚至还收到了免费的医疗药物，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那你知道芯片在哪儿吗？”

    “知道。”

    朱利安顿了顿，却止不住自己的哭腔。

    “她死前交给我的。”

    朱利安抹了抹泪，钻到床底，摸索着找到暗格，翻出来一块芯片。

    钱坤接过芯片，翻查看了看，问道：“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敢看。知道得越多，就越可能死于非命。”

    钱坤犹豫了。

    倒不是因为担心惹上公司。

    他现在手里有两枚芯片，是透明人和小T分别在弥留之际交出的芯片。

    但他不敢把芯片往脑子里插。

    他的硬件防火墙太脆弱了，乱插芯片是件很“烧脑”的事。

    得经过技术检测才行。

    “话说，你动手杀小T，她还把最重要的芯片托付给你？”

    “她，说她不怨我。”

    朱利安捂着眼痛哭。

    “她觉得我是被抓住了，把柄，被迫替他们办事的。

    她甚至都没有让我把芯片藏起来，只是在最后，一直跟我回忆过往，我和她一起经历的点滴。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努力活下去。

    我，我可真不是人……”

    “呵。”

    钱坤只是冷眼看着朱利安忏悔，不留情面地讽刺着：

    “话倒也没错。你确实是被抓住了命脉，钱就是你的命脉。

    你要是不背叛她，她也许能活下去。

    不管是什么机密，卖给壁虎生物的死对头，应该还是能获得庇佑的。”

    哭了好一阵，朱利安才放下手，露出眼泪鼻涕乱淌的狼狈模样。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

    我确实背叛了她，但她也活不了的。

    我爹说你是冬眠人，现在我才信了，你是一点都不了解公司的恐怖。

    它们彼此争斗，但也彼此勾结。

    我也曾跟小T说过，让她远走高飞，但她选择相信SCPD。”

    朱利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见壁虎生物的管理层时，正好撞见有人从办公室出来。虽然他很低调，但我还是看见了内衬的徽章。

    是SCPD的人。

    他们是一伙的。

    小T根本就没有活路。”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钱坤没替小T想出别的活法。唯一的方法，就是远走高飞。

    但她选择留下，选择揭露公司的秘密。

    她是一名殉道者。

    不知道是夜色沉重还是义体排异，钱坤感觉浑身被压迫得厉害。

    他捡起地上的烟弹，学着之前朱利安的样子，咀嚼起来。

    白雾从他嘴里吐出。

    可他没有感觉。

    钱坤忍不住觉得，这说不定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装味觉处理器，就能从容咽下那些酸腐的营养膏了。

    朱利安双手握住了钱坤的义手。

    “求你…求你杀了我，我好痛苦。

    我以前对自己做过的事没有知觉，但现在，我好痛苦，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苟活在世上……”

    她趴着跪在床上，五体投地，双手举过头顶，既是祈祷，也是祈求。

    【杀死朱利安（可选）】

    【放过朱利安（可选）】

    钱坤现在不想杀她。

    之前口头的“留她一命”，本来只是为了套情报安抚一下。

    但现在，他想到了另一种办法。

    “你不能死。

    你应该活下去，这是小T最后的愿望。

    但你得和【仁礼】一起活下去。

    如果你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关了【仁礼】，断开了与我的数据连接。

    我保证，无论你在哪里，我会找到你。

    我会让你后悔，后悔没有在娘胎里用脐带勒死自己。”

    【放过朱利安，儒学点数+1】

    钱坤开门离开，发现天亮了。

    那不是晨曦，而是霓虹广告，炫彩投影照亮的天空。

    不夜城永远光鲜亮丽，载歌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