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座城镇的核心所在，纺织厂倒也算是其貌不扬——几栋由红砖建成的厂房，搭配着玄色的屋瓦，背负着转动不停地水车，在河边伫立着。厂内不时传出不甚整齐的咔嚓声，像是有人扳断了巨人的骨头，而那经久不绝的嗡嗡声，则成为了他痛苦呻吟的象征。

    “哇哦，走进来之后听到这个声音，感觉有些……惊悚？”洛娜向佩兰投以疑惑的目光，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那是织布机和纺车的声音，洛娜小姐。”佩兰解释道，“嗡嗡声则是纺车发出来的，它们在水车的帮助下，将面团抽成线，再交给织女。而咔嚓声是织布机发出来的，织女们将那些线在织布机上排好，将它们织成可用来染色裁衣的布。”

    “哦~！原来是这样！”

    一行人站着的院子，就更为朴素了，这里不像庄园的花园那般精致美丽，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地普通的黄土。在院子的中央，有着一颗槐树，他像是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注视着眼前的人来回忙碌。

    “大小姐您们所穿的衣服，皆是由这里生产的布织成。”佩兰说，“除去常见的棉麻布料之外，我们这里还生产厚实的帆布，用以支撑伊斯利纳港口的瑞亚拉商船扬帆起航。原材料充足的情况下，这里每天可以生产三百匹布料，一个月的所做，便能供这座城的每个人都做一套新衣服。”

    “我想要去那边的水车看看，佩兰男爵！”洛娜仰望着那个宏大的建筑，对身边的佩兰男爵说道。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不过一定要小心，不要离那里太近，水轮下的石砖路上满是日积月累起来的青苔，稍有不慎，您可能就要滑进河里……洛娜小姐，您有在听吗？”

    “知道啦！佩兰男爵！”洛娜在佩兰说话的当口，已经跑出去了好远，“快点跟上来吧！有什么别的事情我们到那里再谈吧！”

    看着洛娜远去的背影，佩兰发出了一声叹息。就算心智表现的再成熟，但洛娜始终还是个孩子，那种只有孩子才有的天真烂漫劲，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慢点走，洛娜小姐！我这就过来！”佩兰说着，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能在原地傻等，他们也跟上了二人的脚步，向厂房后的水车走去。

    穿过一条宽敞的胡同，一行人便来到了厂房的后方，在这里，那庞大壮观的水车将自己的雄伟展现在众人的面前，令人仰望。阿尔纳河用她的磅礴将这不平凡的造物推动，河水从水车上飞流直下，形成一座座小型的瀑布。河水的伟力为轮轴吸收，传输给厂房内的纺车，带动他转动。在水车与厂房之间，则是一条由石头筑成的堤坝，用以提防洪水的侵攻。堤坝内外布满了青苔，正如佩兰所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滑倒。

    “哇！这个水车，真的好大啊！”洛娜看着正在头顶运作着的水车，感慨道，“在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的河可带不动这样的巨物！”

    “除了直接穿过伊斯利纳的阿列夫河，东伊斯利纳的河流都没有阿尔纳来的壮阔。”佩兰在一旁微笑着介绍道。

    “我想要走近过去看看，佩兰男爵！”

    “我并不希望您这么做，洛娜小姐，就好像我刚刚说了，那里……”

    “没关系，我不会自己去的！夏莉雅和西吉德会陪我一起过去看看，对吧？”

    “诶？怎么把我算上了？”西吉德低下头来，疑惑地看着洛娜。

    “嗨！别跟我装傻了，西吉德！”洛娜笑道，“你都看着这水车出神了！我知道你肯定对它充满了兴趣，想要近距离去看一看，对吧？”

    “呃……”

    “来嘛！别害羞！有好奇心又不是什么羞愧的事情！”

    “唉，那好吧！洛娜小姐，请您务必小心脚下！”

    “我知道啦！避免滑倒！”洛娜背对着西吉德耸了下肩膀，“毕竟我可不像是夏莉雅，还有个人能够一直抱着~！”

    “……！洛娜！！”

    三个人就这样嬉笑着走向了水车之下，佩兰微笑着看着离开，长舒了一口气。

    “洛娜小姐总是这般充满了活力，让人难以适从。”

    特雷斯的声音从佩兰的身后传来，让他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我喜欢陪伴洛娜小姐，在她的身上，我能看到象征美好未来的朝气，而不是的死气沉沉的暮影。”

    “那你就忍心让朝气蓬勃的洛娜小姐陷入进那危险的流沙之中吗？”特雷斯站到了佩兰的身边，看着前方说道。

    “我当然不会让洛娜小姐步入其中，我会化作桥梁，让她能够安全地离开。”

    “你明明知道，如果那一切成功的话，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逃离。”

    “那不然如何呢？我们不能在狂风中站立，只能选择一个方向倒下。”佩兰说，“与其引颈受戮，不如放手一搏。”

    “那您可真是表里不一啊，佩兰男爵。”特雷斯说，“您一方面丝毫不掩饰对秩序女神信徒的厌恶，另一方面却又不停地接纳他们，让他们在你的眼皮底下工作。”

    “因为这是利莱诺的期许，作为她的追随者，我自然不能坐视这些迷茫的人走向灭亡的深渊。”

    “但你知道，劳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佩兰瞥了特雷斯一眼，随后又看向前方：“不会的，劳德也是利莱诺的追随者，他不可能……”

    “如果劳德真是利莱诺的追随者的话，那他就不可能采用这样血腥的方式复仇。”特雷斯说，“秩序女神信徒和我们一样都是人，说着相同的语言，你认为劳德和他的手下们会因为一句口号，或者一个手势，就放过头发不是红色的人吗？”

    佩兰低下头去：“这些人会在瑞亚拉的庇佑下，在这片土地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那你也不过是将这里化作了新的囚笼，继续束缚他们的自由罢了。”特雷斯说，“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利莱诺期许的嘛？”

    佩兰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我们不能以暴制暴，佩兰男爵。”特雷斯说，“以暴制暴的结果，只会带来更多的悲剧。”

    “不，特雷斯，你不明白。”佩兰面带苦笑，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再是三年前了，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了。”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佩兰男爵。”特雷斯转过身来，看着佩兰，“一定有一种方法，能够让我们用和平的方式，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那经过了这一夜的思索，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让我们取得胜利呢？”

    一股湍流此刻冲击上了水车，带得水车快速转动，发出剧烈的水声。特雷斯看着佩兰，思虑良久，他最后无奈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佩兰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但是那笑容也不轻松。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特雷斯。”佩兰摇了摇头，“你离开这里太久了，还觉得有时间可以挥霍，殊不知可供我们行走道路已经细若绸丝，一片羽毛的重量，都足以让它倾折。”

    “但不应该有人再去做那扑火的飞蛾了，佩兰男爵，我们的牺牲，已经够多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应该前功尽弃，不然又怎么对得起之前的牺牲呢？！”

    佩兰紧握双拳，瞪着身边的特雷斯。湍急的河水再次撞击水车，发出巨大的响声，随后传来的，是水车下三人欢快的笑声。

    “你又要像之前那样去欺骗他们吗？”佩兰再次看向前方，看向陪在两位大小姐身边的西吉德。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我自己不认可我的过去。”

    佩兰闻言，再次转过身来，看向特雷斯：“可他们追随着你，你难道要他们不明不白的死去吗？”

    “不，佩兰男爵，他们不是追随着我，他们只是陪伴着我。”特雷斯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刻的话，我会离开他们，自己一人去面对那一切。”

    “你不信任他们。”佩兰浅笑道。

    “正是因为我相信他们，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他们这一切。”

    “是啊，因为你自己都不信任你自己。”佩兰冷冷地说道。

    河水从水车上飞流而下，掩盖住了特雷斯的沉默。

    “所以，你不会回到从前了，对吧？”

    “对不起，佩兰男爵。”

    “我知道了。”

    三个人似乎也在那水车下玩够了，他们湿漉漉地从远方归来，带着开心的笑容。洛娜一边走一边向佩兰招手，没有注意脚下的道路。她后脚一滑，向后仰去。多亏西吉德上前接住，才没让洛娜摔倒。

    “呼，您真是要吓死我了，洛娜小姐！”佩兰松了口气，对走过来的洛娜说道。他面带微笑，似乎刚刚与特雷斯的谈话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没事的啦！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洛娜笑着说道，“就算是我摔倒了，也会有人及时将我扶起，不是嘛？”

    “您说的没错，洛娜小姐。”

    就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一名神色慌张的随从穿过了胡同，飞快地跑到了男爵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佩兰打量着眼前的随从，微蹙眉头，“我不是说过，今天我要陪两位大小姐游历，事情交给卡普特处理吗？”

    “这件事必须要您来处理，佩兰大人。”随从喘息着说道。“在番石榴酒馆那里，有人杀人了！”

    “杀人？”佩兰缓缓睁大了眼睛，“治安官呢？为什么不去找治安官？”

    “杀手不是治安官能够处理得了的人，佩兰大人……”

    佩兰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绷，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