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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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春夜

    周五的晚市历来是白领专场,这座旅游城市没啥大企业,据说前些年很少有真白领,可是这几年从北上广卷出来的高级白领越来越多,活活把本地的酒吧业给带起来了。

    白领们素质高、花钱爽快,出来玩起来也是真疯。每每晏海舟上台就有姑娘调戏他,他性格好,开得起玩笑,常常互动起来没完没了,活脱脱整成脱口秀。后来有关部门整顿演出市场,歌可以多唱话不能乱说了,晏海舟索性请点外援,三个人歌手接力一首一首地不停唱,他自己唱好第一场拉满了座,就下来正儿八经当老板了,挨桌给人打招呼聊天去。

    到十点多,翻台渐渐的少了,李今朝瞅着他一点空儿,拉着他简单讲了讲杰西卡下午这一出。

    晏海舟本来喝了不少,鼻子都红了,起初听着还有些发蒙,后来渐渐听明白了,眼神也沉了下来。他一琢磨,说:“这么着吧,明天我跟她谈谈。”

    李今朝说谈?谈什么?你不叫她走吗?

    晏海舟没说话,正好外头一桌又叫他,拎着杯子就过去了。

    李今朝回过味来,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人,应该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了吧?

    第二天杰西卡来了就被晏海舟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神色很奇怪,脸儿红扑扑的看着有点兴奋,人却蔫蔫的耷拉着脑袋,没了之前强努的狠样子,跑过来跟李今朝认错说:“今朝姐,前两天是我大姨妈来了情绪特别不好,对不起。我是有抑郁症,但是轻易不会犯病的,您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我一定好好工作。”

    李今朝听着话味儿,想,原来是这么个谈法啊。瞥见后头晏海舟倚着门框抱着膀子侧身站在门口,看似轻松,一只耳朵分明是冲这边张着呢,不由得一阵膈应。这是被当成两个员工闹矛盾给处理了?自己成了告状的苦主吗?

    一种陌生的愤怒涌上心头,但是李今朝很清楚,这情绪不是冲着眼前这周身冒着粉红泡泡的姑娘的。懒得搭理她,转身去了后厨。

    那边啥也不知道的杰克八卦之心却早已熊熊燃烧,一看见李今朝进来,立刻凑上来咬耳朵:“什么事儿啊今朝?是不是终于要开掉她啦?我跟你说下两个礼拜道长也要回来了,咱这压根就用不上这种临时工!”

    李今朝正火大,被他缠得越发烦躁,没好气地说:“开什么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知道这点工资老板买的是多大乐子你就开,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杰被抢白一顿,还没来得及急眼,门帘子一掀,原来老板不知道啥时候跟进来了,也不知听见了多少,吓得他一缩脖子溜了出去,远离是非之地。

    留下李今朝跟晏海舟面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晏海舟觉得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李今朝,今天晚上下班我送你回去吧,有些事儿我得跟你交待几句。”

    李今朝大大方方说好。她从来不是那种啥事都喜欢搁心里琢磨的仙人,晚上打了烊,员工餐也没跟阿杰他们一起吃,拿起包就跟晏海舟说,走吧。

    搞得晏海舟准备不足,还没来得及想怎么措辞,只能直入主题:“李今朝,我知道杰西卡的事你不能理解,但我这么处理有我的理由。”

    五月的夜色还有点凉,吹在喝过酒的热乎乎的脸上,叫人冷静。李今朝的声音听上去比冷静更冷,她凉凉地说:“哦?”

    晏海舟说:“首先啊,我知道你来跟我说杰西卡的事不是因为她招惹你,你是为了我……们店好,应该说,你是负责任才来告诉我的。”

    李今朝没想到他这么知好知歹,顿感气顺多了,轻轻应了声:“嗯。”

    晏海舟接着往下说:“可是杰西卡的情况呢,也比较特殊,之前咱们店里谁都不知道,我也没跟他们商量过。”

    李今朝想了想小杰费婶狗叔那几个人,觉得他没人可以商量也是可以可以理解的,不由得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晏海舟却停下了。好像在酝酿什么非常难以启齿的话题似的,他张好几次嘴,直到李今朝也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着他,终于才下决心似的艰难道:

    “我不知道你理不理解啊……”

    李今朝说,嗯?

    他说:“没有我,杰西卡她……可能吧……活不下去。”

    “噗!”李今朝真的被一口口水呛到,一边咳一边想,这是什么狗血故事?这是什么教科书式的自恋错觉?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不是这么中二的人啊!

    晏海舟完全理解她的反应,其实他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也窘的老脸有点发烫。只好一边拍着她顺气,一边努力措辞来解释:“唉,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我也没有那么重要。也不对,我也挺重要的,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重要。”

    李今朝顺过气来,推开他叫他别拍了,没好气地说:“抑郁症吗?她今天跟我说了。”

    晏海舟说:“不只是抑郁症,她自杀过两次了。”

    李今朝有点意外:“为你?”

    “不是。她来我这的时候已经不再自杀了,现在算是在恢复期。”想了想,索性打开微信,翻出一个组群,递给她自己看。

    李今朝跟他一起靠坐在小区花坛边上翻看手机的聊天记录,渐渐明白过来。这是个五人群,里头有杰西卡在城市大学的班主任、系辅导员和一个搞心理的社工,还有两个几乎没怎么发言,偶尔拿语音回复的,是杰西卡远在两个不同城市打工的父母。

    群里的信息量不大,大多是一些事务性的沟通确认,每周就那么几句,多半是关于杰西卡来了,走了,到了吗,去哪了,最近有没有吃药和上课的信息,看得出来,他们配合得已经非常的默契和熟练。晏海舟就坐在旁边默默地等她翻看,李今朝注意到,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在一下一下地扯着左手上的一串珠子。那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小动作,别的老板戴串儿都是为了盘,而他的串儿却更像是被当成橡皮筋在弹。

    如果李今朝没读错气息的话,那个动作不是祈愿,而是一种戒断。

    李今朝把手机还给他,问:“你也是社工吗?”

    晏海舟一哂:“我不算,就是义务的,日行一善。她们找上我,说这个学生自杀过两次了,把她们学校搞得很麻烦,现在这个学生迷上了……我吧,说在我这打工,对她恢复生活的希望很有帮助,求我接受她。”

    李今朝说:“她们这是让你承担了一份很重的责任啊!”

    晏海舟说:“也还好吧,这不是拉了个沟通群吗,学校说了,她的安全什么的一切还是由学校和她家负责,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允许她来打工就行了。”

    李今朝不置可否地笑笑:“可是杰克他们不知道,总觉得你对她格外宽松,所以久而久之,你的店就不太好管了?”

    晏海舟苦笑:“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你今天又跟我说?”

    晏海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我觉得你比小杰要靠谱多了。也可能……秘密嘛,一个人扛还是有点太沉重了。李今朝,你以后能帮我关照一下她吗?”

    李今朝说:“不能。”迎着他有点意外的眼神,很坦然地告诉他:“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替其别人背着她们的命,这是一种紊乱。”

    晏海舟有点惊讶于她的冷静和凉薄:“只是帮忙而已,那是一条命啊!”

    李今朝说:“你帮忙我不拦着你,我也不会去惊扰她的梦去损害她的命。但如果我发现你紊乱到反过来哄骗她,那就是把她的命嫁接到了流沙浮萍之上,我会戳破你们。”

    这是一番听上去有几分玄的宣告,晏海舟却听懂了。他眼眸微动,忍不住又弹了两下珠子,轻微的疼痛能让他觉得神志更加清明。他说:“谢谢你的提醒,今朝,我想我还挺清楚你说的区别。”

    李今朝相信他。凡人也许会说谎,但绝不会修饰气息,因为气息是精神所化,一旦恶欲漫生,就会被浊气熏染出黑色,弥散出臭气。而这个人从认识以来也许傻过,还没臭过,气一直是清新的。

    但李今朝还是不太认同他们这种过于复杂迂回的做法,忍不住念他:“你们这不是助人,是养痈为患!”

    晏海舟茫然,问:“养什么为患”?

    痈!李今朝有点抓狂地想,难道现在的人真的都不读书了吗?

    一双白眼不由得翻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