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朝在微信里报喜，把签了劳动合同的事分别告诉了倪天和游庆阳。没多会儿，手机叮叮当当开始响，一看原来是倪天迅速拉起了一个家族群

    【杏运一家人】

    倪霸天：朝朝以后你的事在这说，省得发好几个人

    游庆阳：这是什么鬼名字？

    倪霸天：我还是群？

    游庆阳：都很鬼

    倪霸天：60秒语音

    李今朝听了一下，大概意思是他正在开车又走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线路，以及他是多么高兴终于在红尘中有了一个自己这边的家族群，不用羡慕老婆了。

    游庆阳：我查了你那个老板，BJ来的，当过歌手，签过经纪公司，做过生意，没有犯罪记录，信用也没问题，六年前打过一个合同官司，赢了。

    游庆阳：对了，离过婚。

    今朝没有酒：二师兄你到底是在什么部门当差？

    游庆阳：有关部门。

    倪霸天：60秒语音

    倪霸天：24秒语音

    倪霸天：9秒语音

    李今朝把那个9秒的转了文字，他说的是：打工就是打工，老板嘛，不找麻烦就行了。

    游庆阳：你如果要去具足山，可以先去看看空翠庵，那里都是姑子。

    倪霸天：那是个网红尼姑庵，游客挺多的，哪天要去我送你！

    今朝没有酒：不用了四哥，我今天休息，现在就在公交车上。

    “红尘白日长安路，马足车轮不暂闲。唯有茂陵多病客，每来高处望南山。”

    李今朝在山门口下车，往空翠庵爬山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这首诗，理解了这个尼姑庵能够网红的原因——不在红尘里，却离红尘近，这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哪怕是城市里那些楼梯都不爬的病弱年轻人，稍微努努力也能爬到。所谓踮脚能够到的，正是最合适的距离，无怪乎游人爱来。

    待到了庵中，正是微微流汗，胃口大开的时候，庵里非常贴心地开了自助的斋饭，也就越发出名了。李今朝到的时候才刚过11点，等着吃斋饭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她也就入乡随俗地站到了队尾，一边等，一边在手机上翻查这庵堂的来历。

    午餐据说要11点半整才开，后面很快排起了更多人。看网上说的，这空翠庵虽然现在网红，最早成名却原来始自清代，本是一个退休的京官回来隐居时所盖的别院，因一砖一瓦皆原样拷贝了苏州的园林，在当时这边陲小城，很是风光。后来京官过世，一个宠妾为大妇和嫡子所不容，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分到了这个别院，就地发愿出家，拜了师父修行一生，居然还得了些道行，从此成为了知名的庵堂。

    怪不得这庵名是旖旎中带着些萧索，李今朝想。苏式的建筑在这雄翠的山里略显得有些薄，过道里穿堂风还颇有些冷意，一个大姐挨挨擦擦从后头挤过来，倒让她觉得缓和了一点。

    后头人不乐意了：“别插队哎！”

    大姐不停打招呼：“不是，我朋友在前头排着呢。”

    李今朝有个黝黑瘦小的女子，应该就是那大姐的小姐妹，也跟着小心附和，李今朝便侧侧身，让她俩团聚。两个人感激地冲李今朝点头，自顾聊了起来。

    “昨天上师说的功课你做了吗？”那个大姐像个没写作业的中学生一样急吼吼地问。

    “书我倒是买了，看了几页，看不懂诶！”前头这个瘦小女子发起愁来，越发像一颗皱巴巴的梅子。

    “诶，上师总是这样，他自己说的热闹，推荐的书看也看不懂。这次是什么《大唐西域记》，上次是《故道白云》，我看不完三页就要睡觉的！”

    瘦小女子说：“上师说了，如果看不进去，就是缘分还不到诶，只管先收着，等到缘分来的时候，就好看了呀。”

    李今朝忍不住问：“你们说的那个上师是谁啊？”

    大姐看看她：“小姑娘是来旅游的吧？我们不是游客，是这边的居士，平时会跟着上师修行的。今天虽然在这里排队，平时还会来当志愿者给你们打饭呢，我是逢三和七，她是二和八。”

    瘦小女子却发觉同伴并没有回答李今朝的问题，老老实实介绍道：“是XZ来讲道dei丹迦仁波切，他在豆油很火dei，最近就在附近的灵感寺挂单弘法，我们是他法会的会员。”

    李今朝想，不对啊，看介绍，这空翠庵和附近的灵感寺算是关联单位，是一宗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名山宝刹算不得正宗，但脱不开是本土的华严宗或者净土宗，怎么也不可能是藏传啊。

    大姐很不屑地说：“什么这宗那宗的，上师说了，天下佛法是一家。其实不仅是佛法，所有的宗教都是相通的，都是教人向善，向内求，好好修行的。”

    李今朝想，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只不知我理解的和你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否则你们合该是我门中人才对。饶有趣味的问：“那怎么修行呢？”

    瘦小女子有些忧虑地看了同伴一眼，那大姐却毫无觉察，很爽快地教她：“你听师父讲道啊！我看你应该是念过大学的吧？还可以看书，师父会给我们开书单，你要是能看进去，有问题还可以私信他，师父直播的时候会随缘开示迷津。师父在豆油和开水上都有号，双平台直播，对了，你还可以进群，微信群，有时候还有群直播。”

    李今朝问那个瘦小女子：“就这么简单？”

    女子果然比那个大姐要严谨一些。仍旧是一副忧虑的小心翼翼的样子，那种情绪就像是跟她的脸融为一体了似的，从未有片刻的放下，但这样的人说的话却常常是靠谱而力求准确的：“诶，诶，是dei。当居士是要跟着寺庙dei，有很多规矩dei，我们都是居士。但是上师只是挂单dei，进他的群很方便dei。”

    李今朝已经对这个城市的居民操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口音见怪不怪了，问：“那你们不是一直跟着这个上师修行啊？”

    大姐不满意她把自己搁在一边，抢着输出信息量：“我们都修佛修了十几年了。唉，她是个可怜人，老公离婚了，前几年孩子也没了，一个人没得寄托，就跪到菩萨脚下皈依了，修个来世嘛。我呢是早些年赚钱赚够了，赚了一身病，现在想开了，把钱都散了搬到这来，财去人安乐嘛！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我跟你说，吃吃素，呼吸新鲜空气，能长寿的！”

    那瘦小女子许是没想到同伴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疮疤揭开了卖给外人，又更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又皱巴了几分。不过她看起来也有点习惯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木然站在一边，还不忘尽责地看一眼队伍的方向，念叨说：“诶，快了，一会儿就好dei。”

    李今朝皱了皱眉，心想，是快了，这红尘中的痛楚再痛，也无非匆匆数十年，忍一忍，快得很是吧。

    大姐却浑然不觉，跟着同伴的目光，注意力迅速就从她坎坷悲惨的人生，转向了即将开始的午餐。她甚至古道热肠地拉起了李今朝的手，豪爽道：“你第一次来吧？我跟你说里面打饭有流程的，一会你就跟着我们。你记着啊，吃多少要多少，这儿不能剩饭，有志愿者检查的，如果剩饭，就要去前头跪着学念地藏经的。但是也别拿太少啊，真要添饭也挺麻烦，你看这排队那么多人。总之吃多少要多少，姑娘你知道自己饭量不？”

    李今朝叹了口气，有点后悔跟这两位搭讪。她以前在山上不常吃饭，自从来了红尘，对食物的味道还是颇有几分好奇的，今天又爬了山，对这顿斋饭本来充满了期待，如今却觉得食欲大减。她甚至感到有些无明火气，可自己在气什么呢？是气那个大姐凭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地就把人世间的痛楚大喇喇地袒露在自己面前？又或者，是气那个瘦小女子，以这样庸弱麻木的状态承担着那份痛楚？

    对着这样的两个人，这份火气真的撒不出来，只能一直持续到下山的路上。李今朝掏出手机，在群里发：

    【杏运一家人】

    今朝没有酒：凡人真是一塌糊涂

    倪霸天：二十四秒语音

    游庆阳：你现在也是凡人

    今朝没有酒：@倪霸天要是有一天嫂子和珍珍都离开了你，你会怎么样？

    倪霸天：60秒语音

    倪霸天：人都会死的，有聚就有散

    倪霸天：所以我要对她们娘俩好一点

    李今朝看了一下语音，倪天像是在哪停了车，问了一堆李今朝怎么了在哪里郝玉玲怎么了谁跟她说了什么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是看最后两句话，又好像回答了。

    游庆阳：老四现在也是个凡人，朝朝你差不多一点

    今朝没有酒：对不起四哥，我遇到两个很惨的凡人

    今朝没有酒：很惨，而且病得很重

    倪霸天：[熊抱]

    游庆阳：嗯，你这是才刚开始

    今朝没有酒：对了，你们听过丹迦仁波切吗？

    游庆阳：没有，需要查查吗？

    倪霸天：[视频]

    李今朝点开看了，一个长得非常清俊的和尚侧颜对着镜头，没开美颜，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紫红的僧袍，面对着湍流的河水，在悠长地吟唱：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切有为皆泡影，应作如露如电观。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禅宗。李今朝想着，回了个不用。转手下了个豆油的APP，注册，搜到丹迦仁波切，点了关注，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