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阴得跟锅底一样黑，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湿浓土气，压得人总想叹息。

    下午三点的功夫，本来就少客人，这下更没人了，李今朝一个人坐在前面看店，没想到晏海舟来了。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这怎么灯都不开。”见李今朝从吧台里抬起头，打招呼道：“今朝，你说我们在院里搭个棚养条狗怎么样？”

    李今朝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晏海舟走过来说：“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往她手机瞅了一眼说：“又在看帅喇嘛的念诗那？”

    那是上师！那是佛偈！重点也不是帅喇嘛！李今朝一句话吐不完那么多槽，索性闭了嘴。

    晏海舟却还不想放过她，觉得应该敲打敲打这个新员工了：“你这两天看直播可有点凶啊！前两天就在看，晚上吃饭又看，大白天的灯也不开，有那空你出去发发优惠券也好啊，你可别签了合同就放松自我要求啊！”

    李今朝想说这天我发给谁啊？受不了，手一抓说，收！我知道了老板。

    晏海舟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怎么感觉她扎了马尾更显年轻了呢，纠正道：“叫海舟就行了”。

    可你现在干的就是老板的事儿哇！李今朝想着，却聪明地没跟他争竞，倪天说的，老板最大嘛！转移注意道：“你刚才说养什么狗？对了，你怎么来了？”

    晏海舟说：“我中午去那边村里朋友的宠物乐园吃的饭，顺便考察一下。他那下了一窝黑背，巨帅，我就琢磨着咱这能不能收一条。”从村里出来就看见黑云从这边山头压过来了，看起来一会儿不但要下雨，恐怕还得打雷打闪，想起今天是李今朝一个人在店里，就过来看看。

    晏海舟这么想着，却没好意思说，总觉得人家一个小姑娘，这话说出来就变味了，跟邀功似的。他自问心地无邪，只想当个关爱员工的好老板，自然也就自己知道就行了。

    李今朝直觉想说养狗这种事你自己的店自己看着办呗，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太合适，似乎太冷淡了些。于是思忖了一下：“黑背……是不是那种很大像狼的狗？养那个会不会吓到女客和小孩子啊？”

    晏海舟说：“拴着没事儿的，而且我儿子就很喜欢狗，越大越喜欢。”

    李今朝说：“你还有儿子？”突然想起游庆阳查过的，他还离过婚。

    晏海舟毫无芥蒂地爽快承认道：“是啊，四岁了。我前年跟他妈离了婚，他太小，跟他妈，我就净身出户了。”低头看李今朝没啥意外的反应，问：“小杰还没跟你八卦过吗？”

    李今朝想，他可没有关部门快。不想把锅甩给杰克，摇摇头：“可能是因为我不爱听八卦。”

    晏海舟想，怪不得爱看帅喇嘛呢，这姑娘有时候是真的挺冷清的，还是藏得挺深的那种冷清。伸手帮她把手机的音量又给调大了，说：“我不烦你了，你看吧看吧。”

    李今朝看他自己走出去，找了个空桌脸朝外坐下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突然有点猜到了他回来是干嘛的：“你不是看要变天了，专门回来看店的吧？”

    晏海舟没回头，自以为很酷地摆了摆手：“看你的直播吧。我是看要变天了来不及回家，怕淋在路上，不如来店里静坐观雨。”

    李今朝偷偷笑了，看着他停在门口的橘红大吉普，心想你当自己开的是敞篷吗？还是觉得心头暖暖的，也不戳穿他，低头去看直播。

    正赶上那个丹迦仁波切对着镜头，操着一口带有异域奇特卷舌感的普通话，对着镜头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家人们，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大爱呢？记住了，吃亏是福，它能让你的心灵变得更加强大。每一次的挫折和不如意，都是生活给你的考验，都是成长的机会。不要怕付出，因为当你吃亏的时候，你其实在占一个大便宜，那就是人生的智慧和经验！所以，抬起你骄傲的头颅，微笑着面对每一个挑战，因为每一次的投入和付出，都会让你离成功更近一步。”

    李今朝不去听这些恶俗的台词，只是盯着看他漆黑的眼眸，刚才被打断的那种流遍全身的激动又幸福的充盈感很快又回来了。这个人是真的帅！李今朝想，第一次觉得连屏幕外的晏海舟这个氛围怪，都被屏幕里的丹迦给比下去了。

    低头去看评论区，果然激烈地滚动了起来，有几个不认识的账号在发一些变形的数字和字母，那应该是加群的联系方式。另一些人在要求连麦，丹迦结束了激情澎湃的这一段，非常谦卑地对着镜头合十，然后轻轻地要求导播接进来一位观众。

    毫不意外的，连麦的又是一朵苦菜花，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听口音像是川渝的，在那里肝肠寸断地哭诉自己如何因为患病切除了乳房，又被负心的老公的扫地出门，哭得泣不成声。李今朝一边听，一边就想起那天在空翠庵见到的瘦小女子，如果她也能像今天这个女人这样有一场孩子般的哭泣……又或者，她正是因为已经哭了太多，哭干了眼泪，才皱缩成如今这种梅子一般苦透的模样？

    丹迦静静地听着，时而鼓励似的轻轻嗯两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在她似乎是哭到讲不下去的时候，丹迦开始了一段悠长的不知是什么语言的念诵，如果没听错的话，他还开了声卡，混响使他的念诵充满了庄严的神圣感。一些观众开始在评论区刷变形的真言和鼓励的话语，更让直播间的氛围变得温暖而虔诚。

    如果不看画面只听声音，这个丹迦的声音里其实带着一丝非常甜腻又有点娘的油滑，让背对着吧台的晏海舟听得生生打了好几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那种奇特的异域感和他黝黑健硕的身姿中和掉了这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神秘，散发着该死的清新和神性。

    第一道闪电终于卡擦劈了下来，天边开始滚雷，让已经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晏海舟精神都为之一振，再也忍不住地回头抱怨：“李今朝，你看的那什么玩意儿神神叨叨的，真就这么迷那个泰国假和尚吗？”

    差不多确定了，最低级的催眠操控术。李今朝关掉APP，开始加那个评论区里刷的微信。一边笑道：“泰国假和尚？”

    晏海舟掏着耳朵说：“你听听他那个公鸭嗓儿，不恶心吗？话说你小小年纪居然喜欢听这种东西，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今朝笑说：“没，我就看个热闹。”一抬头，对上晏海舟回过来看她有什么毛病的脸，金黄的灯光恰，恰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上一层柔光，嵌在窗外黑得墨沉墨尘的天色上，忍不住脱口而出：“果然……还是你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