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晏海舟家的饭，又被他好声好气地送了出来，一眨眼又是三两天过去了。李今朝是睡了一夜起身才想起来，其实他还是没说准备怎么办啊？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晏海舟就不是倪天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凡事都跟人摊开来讲的性格，他可以不阴暗也不奸诈，但主意也总是在他心里。当这种人跟你讲一朵花时，他的心里说不定已经搭好了一个花园。李今朝有些无奈于这样的感悟。

    云里雾里间，外面的风向却开始慢慢转变了。

    此前邓若愚以独立母亲、大女人形象爆红，在热搜足足飘了一周多。然而红到深处自然黑，随着晏海舟的静默，公众扒光了他们的过往之后好奇逐渐消退，这天傍晚开始，一则“邓若愚亲自接娃，孩子上国际幼儿园不会说中文”的消息悄悄地开始传播。

    小杰天天在群里发各种信息，李今朝扒拉来扒拉去，没有看到一张孩子的正脸。这样的爆料，未免也太过于有数了吧？李今朝心里大致明白了。这消息一开始动静也不大，公众多最是想起了这个女演员的gapyear有点长，但也没有什么怀疑的方向。又过了一天，傍晚时分，忽然有狗仔开始大把爆料。

    邓若愚在国外还真是没闲着，又是比基尼海滩又是全家露营的，顺便她的外国老公也爆了光，不看不知道，原来头发都灰白了，这还是十足的忘年恋啊！虽说有些照片一看就是摆拍，讲不定还是邓若愚当初为了上位自己爆出来的，所以其实还挺有美感和氛围感——但公众还远没到细细欣赏这种东西的阶段，每一张照片都狠狠地砸在了大家苦等乐子的饥渴神经上，什么“邓若愚出海大战”“捞女带娃上阵”“再就业励志姐”，热搜差不多一小时一个，闹了个沸反盈天。

    这些也就算了，邓若愚在刚开始炒人设的时候，为了坐稳自己的受害者身份，曾经抛出一张年轻时穿着带帽绿T的照片，这会被网友直接P到了晏海舟头上，标题是“绿帽转移大法”。

    李今朝看到消息的时候本来正在修剪窗口的花，一回生二回熟，索性拎包直接去了晏海舟家。

    李今朝上去的时候保安早就通知过，晏海舟是打着电话来给开的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就让她一切自便了。

    才第二次上门李今朝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待遇，却在看见晏海舟的表情之后明白了——他的脸黑得能滴下黑水来。

    对方巴拉巴拉在长篇大论，从漏出来的声音看，嗓音和语气都不难听，还算有条有理，但是晏海舟的脸就是越拉越长。看了一眼李今朝，他一边沉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一边进了工作室。那间玻璃房隔音确实很好，他在里头拳头挥得都快飞了，李今朝除了从口型看出几句国粹，愣是啥都没听见。

    足足骂了十几分钟，晏海舟终于挂了电话，回到这个空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那什么，那个律师，做事太不上路。”说着说着又起了余怒，恨恨补了句，妈的。

    李今朝说：“最近的舆论都是他放的消息吧？”

    晏海舟说：“他本来答应我是跟邓若愚私下谈判的！”

    李今朝明白过来，安慰说：“大概是对方不肯跟好好谈，事态就一点点失控了吧。”

    晏海舟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不喜欢不择手段，真的，不管任何原因。”

    李今朝毫不怀疑地拍拍他：“我明白。”

    晏海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坦然，本来觉得很难解释的事态，仿佛一下子就交代完了，让他反而有些错愕。随即一想，对啊，因为她是李今朝啊！

    苦笑着问她：“你就没怀疑过这些料是我放的？”

    李今朝想了想：“好像没有，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想起自己最大的那个担心：“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没法跟她争下去了。”

    晏海舟头又疼了起来：“李今朝，你会不会有点过于了解我了？”

    李今朝说：“你自己说的，投鼠忌器嘛！不管是心疼孩子还是心疼她……”

    晏海舟说：“你打住，什么叫心疼她？”

    李今朝看着他的眼睛：“她已经这么惨了，眼看着她刚立好的人设马上又要崩塌，你就没想过要救她一把？”

    晏海舟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意味渐渐开始变得复杂，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垂眸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终于还是胡乱道：“是……不是……唉，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李今朝也不急，等着他组织他的心绪和语言。却听那人憋了半天道：“得，先吃饭吧，我边吃边跟你说！”

    李今朝又一次坐在晏海舟的厨房里摘葱，看着他又在灶台前忙活起来的背影，有点搞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她问：“晏海舟，做饭……对你来说是一种修行的法门吗？”

    晏海舟手上忙着没有回头：“法门……嘿，你这么说，也算是吧。”

    他关了火，把一盘炒好的小炒肉先端了出去，一边说：“我打小嘴笨，你信吗，我六岁半快上学了，还说不囫囵话，家里一开始以为我是哑巴，后来怀疑是智力问题。”

    李今朝说：“有些人就是语言能力发育得晚。”

    晏海舟说：“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很擅长跟别人讲自己的想法，总觉得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说起。”他洗好锅，重新打上火，烟机又开始轰鸣，在噪音中接着说：“大老爷们，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说事儿，不说心思。”

    李今朝说：“所以你去玩摇滚？”

    晏海舟一愣：“是啊，所以我去玩摇滚。”

    李今朝不知道接什么，想了想说：“你唱得很好，虽然很吵，但能听出孤独。”

    晏海舟炒着菜，听她说孤独，感觉自己的心尖儿狠狠地被掐了一把，等缓过劲儿来，连她说的“很吵”都给忽略了，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艹。”

    李今朝问：“怎么了？”

    晏海舟眯起眼说：“你知道吗？在我们年轻那会儿，你这种猛往深里聊的文艺女青年，都叫蜜！”

    李今朝说：“蜜是什么？”

    晏海舟瞅她一眼，拿出自己最痞的表情吓唬她：“就是可以泡的姑娘！”

    李今朝一愣，想了想，说：“所以邓若愚就是这种蜜？”

    晏海舟绝倒，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说，居然这都给她绕了回来。悻悻地从她手里拿过那几根摘得干干净净的小葱，没好气地胡乱切了下锅。

    好一会儿，发现李今朝还在等，叹口气说：“她啊，从来就没文艺过”。

    李今朝静静听着他说：“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她跟她们的另一个系花抢风头，打赌谁能拿下我。我跟一个鼓手赌气，发誓要先拿下她。一来二去看起来是干柴烈火，其实吧，谁都没长大。”

    李今朝说：“哦……所以她那天跟我说的你们的感情，也是骗我的。”

    晏海舟嘲讽她：“你不是仙人吗？不是会看人的气息吗？”

    李今朝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当她跟我回忆你们之间的美好时，她的气息是真诚的。虽然过于狂热，但是真诚的。”

    晏海舟一愣，随即就释然了，嗤道：“那你以后可以多观察观察她，她每次撒癔症的时候，都是真诚的。”

    李今朝想了想：“原来她是一个活在梦里的人啊！”

    晏海舟说：“什么意思，能治吗？”

    李今朝摇摇头：“不能，也不用。”

    晏海舟叹口气：“我想也是。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是说，不用担心我对她昏头。来吃饭，我跟你说这事最麻烦的地方在哪。”

    小炒肉，土豆炖豆角，晏海舟东北菜和西南菜都做的很绝。只是李今朝吃饭的时候还在想，我担心吗？我在担心啥？

    没想到晏海舟真的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纠葛的感情问题，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律问题：孩子太小，多半都是要跟着母亲，律师说除非把邓若愚从母亲意义上惠到底，否则晏海舟不太有可能争得到抚养权。因此，他们本来就合计，以争取探视权为目标。

    没想到，邓若愚现在直接玩赖，坚称孩子不是晏海舟的，并且作为监护人，坚决拒绝DNA检测，所以晏海舟连跟冬冬的关系都没法证明。也就是说，邓若愚一边在公众面前立人设、让晏海舟背始乱终弃的锅，一边在法律程序上赤裸裸地耍流氓、编瞎话，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律师上头了，说让这样一个对方当事人当面耍无赖，简直就是把他的职业尊严踩在脚下摩擦。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抛弃底线，用她最在意的舆论来威胁她。

    可是律师这么做，恰恰低估了邓若愚疯癫的程度，是在把她当做一个理性的人来对待。而以晏海舟对邓若愚的了解，她绝不会让事情停止在威胁的阶段，势必要把她撕个稀烂才会接受现实。也就是说，这场仗只要开打，结局就注定了，她必会把自己玩到无法立足，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继续带着孩子远遁国外。

    这，才是晏海舟情绪败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