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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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缘分不浅&太深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三天后,那一天他受邀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所谓朋友不过是盛时依附之,败时摒弃之,毫无情分可言。然而,现在的他,已没有了拒绝这类社交的资本。况且,这次宴会的主人是他需要拉拢的盟友。

    宴会上一眼望去全是笑脸,觥筹交错间,满是虚伪与市侩。酒已非酒,不过穿肠毒药罢了,似罂粟,那般迷醉。待到清醒时,却已是局中人,网中物。自此带着面具,满是笑脸。

    “白少主,真是稀客啊,先前请了你这么多次,你可从未赏脸过。”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长相不凡的男子一手拿着酒杯,一面朝他走来。

    “那不知现在赴宴是否为时过晚啊,远之兄?”白榆笑着说道,举起他的酒杯,似是要与他碰杯。

    施远之自然是举起酒杯与他相碰,两人像是久未见面的好友,谈起了自己的事业,理想,等等,等等,但最后都离不开“结盟”这一字眼。

    “这事我们待会再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朋友。”他说着便带着他走向了后花园。

    远离了派对的热闹气氛,夜还是一样的静。而她就坐在秋千上,手里有意无意的摆弄着那管玉箫。“是她。”仅仅是一个背影,白榆就毫无疑问地认出了她,不知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分。总之,能够再一次见到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好的。

    “这么快就想好了?”那女子问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这是白榆,我的旧交。”施远之说着便走到了她面前,她缓缓抬起头,本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眼着实闪烁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京墨姑娘,我的未婚妻。”施远之介绍道。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十分欣赏她,甚至可以说是爱慕。明知自己与她的缘分只是这几天而已,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缘分。她只是为了还朋友一个情分,不为其他。而他,只不过一个过客而已。

    白榆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无奈,还是本就在意料之中?但他偏偏就信了,信她没有名字,信她一直是孤身一人,信她还是有一丝在意他的。而如今,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不知是以什么身份与她问候。

    而她已经抢先一步说了,“初次见面。”短短的四个字,却是扼杀了他最后的奢望。

    “是啊,初次见面。”他回道,藏下了他所有的情绪。

    她内心亦是百感交集的,从未想过会再次与他相见,还是以杀手的身份。

    就在白榆下山的那个午后,念一,也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过来找她,手里拿着她当初给他的那颗珠子。

    三年前,她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全身上下遍布伤口。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理应说这世上能伤她的生灵寥寥无几,而自己又是常年一个人,不应会结仇啊。但事实是,她躺在一间小木屋里,也就是她自那以后一直居住的地方,身边还有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时她忘记了那三年的全部记忆,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念一。他陪伴了她两年,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有一天,也是午后,他突然提出要离开,也没有道明原因。而她,也没多做挽留,只是从她的手镯上取下一颗珠子交与他说,“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他日但凡有想做却又无能为力之事,便带着这颗珠子来找我,我会助你。”他也不多说什么,接过珠子,便翻身上马,看起来很匆忙。

    时隔一年,他突然出现,说想要她帮一个人成事,同样没有说明缘由。她也不多问,就应下了。于她来说,时间是无休无止的,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不像凡人,在年老了还能与爱人坐在火堆边细细回想这一生所经历的种种,无论悲伤,无论欢喜。所以,与其再过一天重复的生活,还了念一的恩情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据他说,这次下山会待上一段时间,她于是在木屋的周围设下了结界。当天傍晚,他们就抵达了施远之的府邸,异常的富丽堂皇,不似人间之物。她却不喜欢,那里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息。它就像是一个被掩在金织丝绸下的无底洞,一旦伸手,动了想要得到它的念头,那么无论你是在洞外,还是已深陷其中,都再无离开的那一天。

    下人送上了茶与糕点。“这茶倒是上好的,总算这钱还是用到了一件值当事上。”她品了一口说道。她依旧是一身红衣,但不像先前看起来那样妩媚妖娆。长长的黑发用一根簪子盘起,只些许碎发随意散落着。

    “姑娘好大的口气,我这满屋的稀罕物件竟是一件也入不了你的眼。”一名男子正缓缓从楼上下来,正是施远之。他一身黑色的睡衣,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湿的,给人一种懒散纨绔的感觉,“念之,你可没说你的故友是这么个大美人啊,不然我怎么也要盛装以待,以免怠慢了人家。”

    “这是施远之,京城四大世家之一,施家的少主,同时也是我请你帮忙成事的人。”念之向红衣女子解释道。

    “不知姑娘的名讳是?”他问道。

    还未等她回答,念之就抢先了一步,“京墨,京城的京,墨黑的墨。”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既已经说了,她也不便当面拆穿他,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初次见面,京墨姑娘,我的未婚妻。”他伸出手,而她却没有想要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逢场作戏罢了,没有外人的时候,这种客套还是免了吧。”

    施远之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直接的姑娘,既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的忸怩做作,也没有风尘女子那般的故作媚态。如果不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她相遇,自己一定会珍惜这个姑娘。只可惜,现在,他的心中,除了家族再无其他。

    “既然姑娘如此直爽,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虽然念之把你说的天上有地上无,但你的本领我未曾领教过,也就无法在告知你任务时完全信任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少了些游戏人间的姿态,多了分夺取霸业的坚定和狠厉。

    “看来他确实是没和你说明白。首先,我不是你的手下,也就无所谓的任务一说。虽然我答应了会助你,但就像你说的,你并不信任我,所以你也没有把握我是否会信守承诺,也许,过几天我腻了,就走了。再者,我的本领,在需要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也无需为了你而显摆。”京墨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近。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京墨身上散发出的就是一种让人信服的气息,让人无条件的信服。施远之在听了她的一番话后,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晃神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随后开口道,“念之和我说得很明白,你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也不屑于让任何人俯首臣称,尽管你有足够的能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京墨姑娘。”

    “若你信我,希望就不要再有任何的怀疑,无论是他人挑拨,还是自己疑心作祟。不然,”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低头浅笑了一下,“就算你用上好的茶叶,也留不下我了。”半分玩笑,半分警告,她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若是我永远相信你,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他也是开玩笑似的问她,但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如果他能看到自己当时眼睛里散发出的光,也许早就有答案了。

    “也许吧,如果你的茶足够好的话。”她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

    与施远之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念之在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也离开了,剩下她一个人,又是她一个人。她都习惯了,不是吗,可为什么每每还是有所期待,期待谁呢?那个少年?这个想法真真是吓到她了。

    在施家的日子很无聊,虽然他有提出带她参加一些宴会解解闷,但自己实在是没那个心情。想到宴会上人人笑里藏刀,互相奉承,而自己又担了他未婚妻的名头,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宴会结束。所以,这几天,她几乎是没有踏出过门,除了是真的厌烦的时候,她就一人去集市,在茶馆消磨消磨时间。

    “京墨,明天我会在家举办一个生日会。”施远之在一天晚上回来后,对她说道。那时,她正坐在花园的藤椅上看书。

    “看来连这里也不清净了,希望你能早点结束吧,不然我恐怕要在外留宿了。”京墨合上书,打算起身离开。

    “我希望你能参加,我需要你帮我除掉一个人。”他拉住了她,他身上带着一点酒气,但说话时的神情却是再坚定不过,“他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但他必须死。”

    京墨将手从他的紧握中抽出,她知道他并无意冒犯,但她还是不想与他有任何一丝的接触。她似乎答应过某个人,她不记得了,又是这该死的记忆,她到底忘了什么。既然忘了,却又为何不忘得干净点,偏偏这么留存了些。“只要他是人,就没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她边说着,边走到藤椅旁坐下,一阵凉风吹过,几片叶子落在了她长长的黑发上,那样的显眼。

    “我会为你准备一套衣服,这一身的红色实在是有点显眼。”施远之走到她身后,想要帮她摘掉那几片叶子,却终是没有动作。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把人带过来就可。”她捡起一片叶子,随意把玩着,嘴角有意无意的微微弯起。杀人于她而言也是家常便饭了。“他,是不是你最大的敌手,除了他,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她问道,不曾抬头看他。

    “你那么想要离开吗,这里的生活你不喜欢吗,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带你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胡话,不是一开始就明白了自己留不下她吗。

    “你这里就像一个牢笼,它很华丽耀眼,但它终究是牢笼。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我会为之留下的人。”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那个人曾经出现过吗?”他还是不死心,如果她的回答是没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身边;但如果她的回答是有,那他该怎么做?

    她笑了,却给人一种无奈之感,“可能有过吧,我不记得了,我忘了很多事。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忘了。”

    “那就留下来吧,在你想起来之前,留在我身边。”他走近她,看着她,眼神是那样的热切,仿佛他这辈子的火花都用尽了。

    “把人带过来吧。”说完她便走了,没有给出答案,而他知道她必走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