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谷。

    这里与百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的清冷，一样的孤寂。

    自离开凌云阁后，苏木便一直居住在此。

    从前，他总嫌弃她话多，整日里叽叽喳喳的，一刻也不消停，尤其是修行术法的时候，半点安宁都不曾给他。现如今，他看了看周围的清冷，半点生气也没有了。他猛然间意识到，她真的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他想过死，想着既然救不下她，那便同她一道死，可他就连死都做不到。他是魔！魔君！他怎么死得了？

    若不是千年前的一场劫难，他怎会沦落到这人世间，甚至还要听那一群臭道士的训诫。现如今，他已然还清欠下的一切，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是的，他的小染，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爱人，却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这样的无力，就算自己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世人都说时间会让人遗忘一切，纵使曾经的刻骨情深，浓情蜜意，也不例外。在岁月的冲刷与淘洗中，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他的小染，也终有一天，会……

    不，他不允许！

    他每每喝醉，整个人都像是泡在酒坛子里，唯有如此，他才能再见到她。即便梦里的她也还是不愿与自己说话，但能再见到她，就够了。

    他沉浸在梦中，每每醒来，都是刺骨的痛！

    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苏木对自己说，绝不会。

    他伸出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缓缓抱住了她，轻声说，“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你看，这里和原先一摸一样。”他牵着她的手，一如往昔，带她去看自己种的花，耕的地，搭的小茅屋，“都是你喜欢的，小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从没忘记过。”

    京墨任由他牵着，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她看得出，他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开心。她想，也许，那过去的几百年中，走不出的不只是她自己，他又何尝有过片刻的安宁与解脱呢？

    她突然觉得很心疼，便反手握住了他。苏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以为她想要说什么。但等了一会，她却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

    他开口问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京墨慢慢将手抽出，走上前，靠他更近些，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抱了他。

    “苏木，你就没有想过，我是会变的吗？”京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苏木怔了一下，随即一笑，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就像是冬日的暖阳。可京墨不知道的是，她是唯一一个能被他如此对待的。

    “想过啊，我还想过更糟糕的。”苏木回答道。

    “还有什么更糟糕的，我想听。”京墨问他。

    苏木抚了抚她的头发，牵着她的手，来到一棵海棠树下。

    这个季节的海棠是最娇艳动人的，花蕾含苞待放，欲开未开，似胭脂点点；也有些许，已急不可耐，早早地便绽放了，簇拥在一起，如晓天明霞。

    树下有一个小木桌，两把椅子，上面点缀着零零落落的花瓣，还有一壶香茗。

    两人面对面坐下，小染拾起一片花瓣，轻柔地抚拭着它的纹路。苏木则为两人倒上茶，一时茶香四溢。

    京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苏木看她眉头微蹙，不禁宠溺一笑，说道，“还是这般怕苦。”

    京墨也笑了，却不再是以往被捉弄时的恼怒与娇羞。她抬眼看他，目光里已没有了原先的爱慕与依恋，剩下的只有淡漠，像是在看一个故人。

    苏木移开了目光，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还记得你先前教我的术法吗？”京墨没来由地问他，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本不愿学的，我那么懒，那么怕苦，怕疼。但你偏不愿，就只有这一件事，你总不肯依我。”京墨自始至终没有看苏木一眼，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不时倒出些许，她却丝毫不在意，接着说，“现在想想，原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苏木拿着茶杯的手瞬间握紧，杯壁已出现了裂纹，但他却松了力道，任由它滑落掌间碎了一地。

    “当时我以为自己很聪明，一切都尽在预料中，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苏木苦笑着，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当时的我，不相信任何人，就连师傅，也都是别有用心的。我都懂，只是不愿说，也不屑于想。你，是意外，也是唯一的例外。”

    苏木顿了顿，像是不愿想起那段记忆。

    他接着说，“如果可以，小染，我就算豁出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但，但你那样绝决，连解释的机会也不愿给我。”

    京墨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她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多么绝情冷血。纵使她曾经有多爱慕苏木，一旦他背叛了自己，她便会离开，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以前是如此，现在亦然，她与苏木，便只能如此了。

    起风了，好大，吹落了一树的海棠，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小染扬起手，像是想抓住那一阵掠过她墨发的风。

    “你爱他吗？”苏木静静地看着她像孩童一般与风嬉闹。他想，原来没有自己，她也能这般快乐。

    京墨停下动作，转头看着苏木，说，“是的，我爱他，我只爱他。”

    苏木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倒也不是十分惊讶。

    他是真的不甘心，却也是真的想让她幸福！

    “若是我不放你走，若是我杀了他，你会如何？”苏木问道。

    “师兄，你还是一点没变！”京墨眼里带笑，她知道，若是苏木真的动了杀心，他根本不会如此问她。她的师兄，一直都没变。

    京墨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缓缓起身，带着点撒娇地说，“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我的好师兄，你不是真想被我烦一辈子吧！”

    苏木亦站起身，走到她身侧，摸了摸她的头，如往昔一般，“小染，我的小染，”他眼角是笑，眼底却满是殇，他低下了头，“这次，我是真的要放你走了！”说罢，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