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北方开战的缘故，陆沅的义父回来了。

    我在给皇爷爷请安的时候遇见他，他看起来比之前沧桑了许多，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洪亮了。见我进来，恭敬的向我行礼：“见过殿下。”

    我赶紧去扶：“玄微先生客气了，该是晚辈向您问好才对。”

    他这副做派，与几年前宴会上那个人相差甚远，萎靡不振的。我心下猜测，他此番北上怕是无功而返了。

    玄微先生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既然殿下来了，那老朽就先不打扰了。”

    他转向皇爷爷：“纶祎兄，告辞。”

    那天的课皇爷爷上的有些漫不经心，我几次在埋头写字的间隙看向他，他都在盯着窗边的梅树发呆，神色寂寥。

    皇爷爷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老当益壮的，可现在的他像冷宫里枯死的古树一样，干瘪，沧桑。

    我想问，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忍了回去。放了学出来找到陆沅，他主动提了这事：“父亲说师祖不愿和解，他甚至连师祖的面都没见到。”

    这也难怪，千里迢迢吃了闭门羹，换谁都要想不开的。

    我叹气：“那倒确实会失落……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怎么就积了这么大的怨。”

    我觉得陆沅肯定是知道的，上次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出卖了他，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他不愿意讲。或许是不便在长辈背后搬弄是非，又或许是玄微先生不让他说，不管是什么，他有他的考量，我也不好为难他。

    果然，陆沅还是没说，他看向我：“不要紧的，上一辈的恩怨，他们自己会处理。”

    那倒也是。

    “对了，”陆沅想起什么似的，合上手里的书，“上个月你的生辰我没能参加，但是给你备了礼物。”

    他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递给我道：“看看喜不喜欢。”

    陆沅平日里一向冷淡，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为这种事费心的人，如此举动实在意外。我一时惊讶，反应半天才接过来。

    盒子做工精致，上面刻了我的小字，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里面是支玉镯，洁白无暇，温润柔和，散着幽幽的草药芬芳。

    我心下欢喜，又把盒子递向陆沅：“给我戴上。”

    陆沅纤长的手指伸进盒里取了玉镯，扶着我的手腕穿过镯口，又帮我调整了一下位置，才解释道：“之前听你说总做噩梦睡不安稳，我便照古书里秘方将药草浸入了这玉镯里，可以安神静心。因为缺一味药，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

    “无妨无妨，我很喜欢，”能收到礼物已经很开心了，我哪里还管什么晚不晚的，“那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陆沅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我自很小的时候就孤身一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不过也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我仔细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正色道：“以后和我一起过吧……我把我的生辰送给你。”

    陆沅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道：“生辰怎么能送呢，殿下莫要说笑了。”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和我一起过吧，我是认真的。”

    “呐这个送给你，”我怕他不接受，从腰上摘了父皇赏赐的玉佩递给他，“太突然了没能提前准备礼物，这个是西域进贡的玉石，父皇找了最顶尖的匠人打了一个月才完成的，也算是一点心意。”

    陆沅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也知道突兀，便由他思量，安抚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这个你先收下，就当是我的还礼。”

    以退为进这一招向来是好用的，陆沅浅浅一笑，似冰消雪霁：“既是如此，那我便谢过殿下了，劳烦殿下给我戴上吧。”

    他站起身来，我整个人笼罩在了他的阴影里，像是多年前宴会上那一幕的重现。

    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稳了稳心神，我拿起玉佩走近陆沅，颤着手将它上面的编绳穿过腰带，而后抬头看他：“好了。”

    陆沅按住了我停在他腰间的手，笑吟吟的问我：“你在怕什么？”

    他的衣服上绣了精致的图纹，手感略微硬挺粗糙了些，加上离得近，他身上的药香也似乎缠住了我。我更紧张了，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我不知所措，陆沅轻笑一声，松开我的手坐下，浅酌了一口我刚才泡给他的茶。

    面前的阴影撤去，压迫感也终于消散。我舒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我的紧张并不是因为害怕，可非要我说原因，我也确实答不上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临近年关。

    边疆战事吃紧，物资都优先供给了前线，父皇下了旨，今年年宴不必铺张，一切从简就好。

    话虽如此，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父皇分不开身，我不忍筹备年节的重担落在母后一个人身上，便主动请缨帮忙。

    母后欣喜，连连赞扬我长大了，差锦书分了一些简单的事情给我。

    不做不知道，原来好多听起来简单的事情，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姚姐姐已经尽力指导了，可我还是手忙脚乱的。好在虽有波折，最终也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皇兄写了家书回来，说受了点小伤，但是已经好多了，要我们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母后读完信，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怎么能放心呢？前线传来的战报大多失利，他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上天的眷顾到底还是给了对方。

    皇爷爷得知消息后，一急之下也病倒了，母后脱不开身，我只能放下宫里的事前去清和园侍疾。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灰败，爬满皱纹，看着实在心酸。

    我想，要是祖母在就好了，她定是能让皇爷爷好起来的，大多数时候，身上的病其实也是心里的病。吃再多再好的药，心里不痛快，怨气郁结，也是无用的。

    我和陆沅讲，陆沅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的……你也要看开些，不要把自己也熬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皇爷爷病怏怏的样子，我总觉得陆沅最近的气色好了很多。他捻着茶杯的时候，玉指芊芊，透着淡粉色的指甲盖光泽莹润，映上翠绿的杯盏，美的动人心魄。

    我忍不住感叹：“上天真是偏爱，我要是长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陆沅笑盈盈的看我：“殿下也并不逊色。”

    我摇摇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况且我就喜欢你长得好看，若是自己长得好看，我自己又看不到，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陆沅被我逗笑，抬手给我倒茶：“说的也是，还好是我生的不错，不然，怕是没有结识殿下的福分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捧起茶抿了两口，转移了话题：“除夕夜没有安排的话……来宫里一起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