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父皇收到边疆战报，皇兄打了胜仗，敌军的主力将近七万人，或死伤或俘虏，几乎消耗殆尽。

    众人欢喜雀跃，奔走相告，终于一扫数日来的阴霾，气氛活跃起来。

    皇爷爷带着玄微先生和陆沅一起进宫过年，年夜饭也算其乐融融。只是为了避嫌，我不敢与陆沅相认，一直装着陌生人，着实难捱。

    父皇这个万年热心肠，见了陆沅，闲聊了几句，就想做媒：“沅儿也到该婚配的年纪了，不知道可否有心上人啊，说出来，朕一定成全你们！”

    陆沅起身敬酒，不卑不亢：“谢陛下关怀，陛下的承诺陆沅记着了。日后若是有了意中人，再来向陛下讨恩典。”

    我不敢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苦吃，却一不小心呛了酒，咳嗽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向我投来，父皇哈哈一笑道：“又没人和你抢，你急的什么？”

    我尴尬的脚趾抠地，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推开姚姐姐为我抚背的手，我起身找了个借口开溜：“实在抱歉，初霁打湿了衣裳，要先失陪了。”

    父皇应了，大家都笑起来。我不敢多看一眼，赶紧离席。

    姚姐姐打趣我：“怎么，看上那位小郎君了？”

    我气急败坏：“我们只是朋友，不许乱说！”

    “好好好，”姚姐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既然只是朋友，那下次可不要缠着我给你放哨了。”

    我不可置否，心里琢磨，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而已，只是想到这么好看的人要和别人卿卿我我有点难受而已，哪里就是想嫁给他了。

    一直磨蹭到年宴结束，我才换了衣服去看焰火。

    上京城年年都会在宴会后举办焰火大会，届时父皇母后会登上城楼，为百姓赐福，而后在城中燃放烟花，与万民同乐，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皇爷爷不喜欢吵闹，又喝了点酒，宴会散了就回去休息了。玄微先生和陆沅低语几句，而后也以疲倦为由离开。母后嘱咐我道：“沅儿也算是客人，等会我和你父皇有要事，你多多照看着些。”

    她不说我也是知道的，我点点头应了下来：“放心吧。”

    母后欣慰的摸摸我的脸，感叹道：“明日又长一岁，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确实是快。

    陆沅跟在我身边，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在登城楼的时候我被衣裙绊住，险些摔倒，他反应极快，扶了我一把。

    我低声道谢，他没有应答，只是帮我理了裙摆，示意我前行。

    城楼下人头攒动，欢笑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放眼城内，处处张灯结彩，是道不尽的繁华盛景。见父皇母后出现，城下百姓纷纷跪拜，山呼万岁，声震寰宇。

    父皇母后向来仁善，声誉极高，深受国民爱戴。如此排面，也是他们应得的，

    祈福的时候，我望向陆沅，城楼风大，吹起他的衣衫和长发，可他恍若无感，神色悲切，与时下的欢愉气氛隔绝开来。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他已过世的父母，或许是他寄人篱下的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身处喧嚣之处，越能深感寂寥之苦。我知他不易，可我又爱莫能助。

    环顾四周，大家都在专注听父皇母后致祝祷辞，没有人留意我。我大胆的向陆沅靠近了一点，牵上了他冰冷的手。

    陆沅的身子一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没有低头看我，也没有挣开，而是反客为主，握住了我的手。

    祝祷辞毕，城里各处烟花四起，照亮了整片夜空，周遭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家互相拜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看向陆沅，不料正巧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倒映着绚烂璀璨的烟花，明暗交错，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又涌上脑海，我的心跳不自觉地乱了起来，慌忙低头，避开了他的注目。

    几乎就在同时，新年的第一次钟声敲响，压轴的特制烟花伴随着巨大的轰声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炸开，洋洋洒洒的笼罩了整座上京城，亮如白昼。

    我被吸引了注意，没有看到陆沅逐渐炽热的眼神。他握紧我的手，在所有人都举头仰望烟花之际，突然俯下身来吻了我。

    时间仿佛定格。

    恍惚间，人声如潮水般褪去，一阵眩晕袭来。我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这个吻短暂又漫长，陆沅一改往日的温文，强势的向我施压，唇齿间染满他的气息，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意乱情迷间，我忆起了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陆沅俊逸的脸，和铺满夜空的花火。

    直到多年以后，我的记忆已经残破不堪之时，这一幕也依旧清晰的刻在我心上。他是那么的绚烂夺目，璀璨生辉，足以照亮那些平淡而灰败的岁月。

    人活着，也不过就是图这么几个瞬间而已。

    我想，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那晚母后难得的给我放了假，她嘱咐了姚姐姐好好照看我后，便和父皇摆驾回宫了。

    我欣喜过望，谢了母后恩典，便兴冲冲的挽着姚姐姐的手下楼去玩。陆沅不放心我们两个女孩子，也跟了过来。

    上京的街道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不同的是，以往都是坐在马车里匆匆路过，如今却是真真切切踩在脚下。路旁的小吃摊，卖艺的杂耍的，这些我都见过千百次，但也只是见过罢了。如今能亲手摸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倒是真的新奇。

    我记得母后总说，小摊上的吃食不干净，如今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干净法。

    一路连吃带玩，我们三把上京最热闹的一条街逛了个遍。中间有卖糕饼的摊主认出了我，怎么都非得让我拿点他的桃花糕尝尝，还死活不要钱。我惦记着母后的劝导，绝不白拿一针一线，便让姚姐姐偷偷把钱塞到了正在他脚边玩石子的孩子手里。

    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刚好看见那人拿着钱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收下就好，摊主会意，隔着数米远的距离遥遥向我鞠了一躬。

    吃也吃饱了玩也玩够了，人也累的够呛，是时候该回去了。

    陆沅把我们送到宫门口，作揖告别：“殿下早些歇息。”

    其实我一路都在想，该如何向他表明心意。可没有独处的机会，人多眼杂，很多话我也不便说，想着还是算了，下次见面再讲也不迟。

    于是我也客气道：“多谢陆公子相送，公子慢走。”

    陆沅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转身走出几步，却又听他唤道：“殿下……”

    我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神色犹豫，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我以为他有什么不便别人听到的话要讲，便朝他走去。不想他却后退几步，又一次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不解的看向他，他面露一丝不忍之色，朝我笑了笑，摇头道：“无妨，只是……殿下保重。”

    虽然奇怪，但他不想说，我也不好追问，就顺着他的话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