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一年冬月底，蓝斌率领的安陆卫指挥所进驻了江西与湖广交界处的桂花泉。

    此地四面环山，对于那些机动能力极强的流寇而言，自然是藏机隐动的好地方。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右千户所遇袭的地点距离此地不过十里路程，蓝斌此来，打的旗号就是报仇。

    “大人，即便到此时，卑职依旧觉得，您同意张徽的建议，实在是太胆大，也太冒险了。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有个什么闪失，那……”

    “好了，黄大人。”蓝斌摆手打断黄九思，不想再听这样的丧气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斌现在跟张徽是一路人。张徽只有这宝贵的一次机会，他又何尝不是呢？张徽急于表现自己，蓝斌也是一样急于表现的。

    而且，蓝斌还有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事藏在心里。

    它发生了！它真的发生了！蓝斌之前跟蓝玉的对赌，那个江赣边境他根本不可能听说过的农民吴仕通，他真的起义了！而且，其规模与蓝斌梦中所记得的是一模一样。

    蓝斌真是不知道，他到底该高兴自己的先知，还是该恐惧于他极有可能步上的下场。但他知道的是，如果这真的是重活一世，他绝不能再让蓝家步入死地，成了弃子，成了皇位更迭的牺牲品。至于朱元璋的卸磨杀驴，视勋将如草芥，他也早晚要让对方自食其恶果，付出足够的代价。

    “黄大人，别苦着一张脸。”蓝斌转头朝黄九思说道：“劝着我不来不来，你还不是陪着我一块儿来了吗？放心，你的赤诚之心，我是不会辜负的。这次得胜，功劳会记在安陆卫的头上，记在你的头上。而一旦要是败了，都怪我一意孤行，不听劝阻，与你无关。你啊，放心吧！”

    黄九思劝阻不成，只得叹着气认命了。

    自古以来就有这么句话，皇权不下县，县下唯宗族。朝廷委派的命官也任命到县令，至于县以下的地方，那都是听命于宗族士绅的天下。而蓝斌来到桂花泉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当地乡绅，请他们给自己一个说法。

    桂花泉最大的宅院里，聚族而居的白氏族人和家中的仆役被拿着武器的兵丁们如同轰鹅一样，驱赶到天井里。族长白鹤洲怒视着面前的这伙比强盗还不如的官兵，心里不屑到了极点。

    想大明立国才多少年头？就官不像官，将不像将，还真不如让那些仗义疏财的流寇来坐天下！

    蓝斌坐在台阶上，默默注视着眼前人们的脸色变化，心中和获知的情报对比起来，已经有了一个判断。

    “大人！你们这是何意！”看着家中女眷也被推搡出来，白鹤洲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我白家以修身齐家为祖训，族人一项老实本分。虽不曾有族人入朝为官，却也不乏有做官的朋友！你们如此仗势欺人，说不过去吧？设若老夫托请朝中好友为老夫此番遭遇鸣冤，想必大人即便贵为指挥使，也必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吧。”

    “哟，白老爷子，您可是吓着我了。”蓝斌笑着说：“不如您先把您朝中好友的官爵说说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得罪于您呢？”

    白鹤洲冷着脸不语，上下打量着蓝斌的神色，心中思虑着最为合适的反击手段。

    蓝斌却也不催促他，只笑着说：“不如，还是我先说吧？我不是什么指挥使，不过，我爹在朝中还算是有些许小名，蓝玉蓝大将军，您知道吗？”

    白鹤洲当即脸色一变，显然，他根本不可能料到，会听到这样如雷贯耳的名字。

    眼看着他从一副傲骨难折的模样，变成了满脸的惊讶不已，蓝斌笑了笑，对他说：“老先生，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来要个说法。你其实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已。这第一个问题就是，几日前，我的部队就在据此仅仅十里路的地方遭遇了流寇的袭击。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通敌到底是您一人的行为，还是白家全族的行为？”

    “你不要血口喷人！”白鹤洲怒道：“我白家一族本本分分，向来奉公守法，怎么可能私通流寇？”

    “没有吗？”蓝斌眨眨眼，疑惑的看向身后，“可我探知的消息却并非如此，是吧？白公子？”

    黄九思一挥手，便有两个兵丁架着一个年轻人走上近前。这算是他们赶来的路上获得的意外之喜，经右千户所的人辨认，部队遇袭当日，此人曾在村外徘徊许久，像是在盯梢踩点。因为在行军途中遇到他鬼鬼祟祟的望风，被蓝斌的人生擒抓获，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很快就承认了一切。

    原来，桂花泉白家与流寇早有勾结，白鹤洲一直对此地毫无学识又贪婪成性的县令不满，还常常讥讽似乎并无战力的驻军。自从流寇祸起，他就以乡绅的身份，打听官府和驻军的各种消息，又偷偷传递给流寇，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

    白公子被带上来，便一个劲儿的喊爹，喊救命。喊的白鹤洲心烦意乱，又想救儿子，却又不能就这么承认，一时间纠结不已。

    蓝斌看在眼中，更加笃定了事情的原貌，他浅笑一声，走到白鹤洲面前，“老先生，看起来，这第一个问题我也不必再多问了。我好像还没有说贵公子为什么被我抓住吧？您就这么做贼心虚的，实在不是个做大事的心性啊！不过，问题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来说说我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你是民，我是官，天壤之别，原本我是不应该多跟你计较的。可是，我的部下也不能白死啊！既然这件事情出自于你，那就这样好了。你看看，之前的那场偷袭，我的部下损失了一百多人。这院子里这么多人，我只要其中的一百个偿命，至于选谁不选谁，就由白老先生您来决定吧。不过，我也不能等您太久，免得时间长了生变。所以，如果你一时之间决定不了的话，那我就先替你做了决定。每一刻钟，我会随便挑出一个人，给我的士兵偿命，直到你做出选择为止！现在，就从你儿子开始吧！带下去！”

    两个兵将白公子捂住了嘴，拖着往后面的院子走，片刻工夫，再回来时，其中一个的手中已拎了一把正在滴血的刀。

    白鹤洲怒目圆睁，对着蓝斌破口大骂。蓝斌却毫无所觉似的，下令，“黄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把他们都关起来，严加看守。别忘了，每一刻钟，挑一个倒霉鬼。”

    黄九思就地答应下来，蓝斌转身就走，入了后院，便由陶争带着一路去了厨房。

    陶争兴冲冲的，“大人，杀的那只鸡真肥啊！已经包上泥巴放在灶里烤着了。”

    蓝斌点点头，迈入厨房，迎面就看到缩在角落里的人。蓝斌笑眯眯看向对方，那人正是刚刚被“杀”的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