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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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职业生涯(四)

    和儿子一起过的那个暑假,很久以后我们都还记得。那时韩剧正流行,电视热播黄手帕,每天完成学习计划后,我们俩一起追剧。先生单位发了整箱的崇明青梨,多汁香甜。我每次在开播前洗两个梨,削皮切块,和儿子一人抱一碗,津津有味边吃边看剧。先生隔天休息再回家,也加入追剧行列,我们和他复述更新的内容。

    后来一次和弟弟聚会时聊到电视,他说不要看剧浪费时间,仔细想的确是,如果每晚两集电视剧换成两节课,进度有多快啊。可是学习的劲头是分阶段的,这个时期在专科文凭的基础上,对本科证书的期待没那么迫切了。证书除了入职时拿出来用一下,平时基本上是压箱底的,而且我又是学的文科行政管理,和哪都不搭边,工作上完全是边做边学。

    可是又要换工作了,又得把自己加入市场供求的天平上称一下,却发现自己仍然面临未突破的坎,稍微有点规模的公司基本要求都是本科。这次我决心一定要拿到本科文凭,把自己的简历改成本科在读,相信总会拿到的。下半年除了每天买汏烧,准备三餐,晚上又重新捡起课本,儿子做作业前也会来我们房间看看妈妈是在复习吧。当然白天还边找工作,边抽空追完美剧绝望主妇,想要提高英语口语。

    十月份考完自考课程后,我才认真去刷工作机会,这次休息的几个月相对更轻松。婆婆上半年离世,白天基本上我独自一人或者夫妻俩在家,我可以没有心理负担慢慢找工作,不像之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这次仍然到年后才又有工作机会。

    寒假还没结束,有一天儿子鼻子出血,我带他去新华医院儿科看医生,说是血管壁比较薄容易反复破开,约好第二天来用电焊烫死这块毛细血管。听听有点吓人,再问问儿子怕不怕,他头脑里没有电焊的概念倒也无所谓。我们从医院往外走时接到通知我面试的电话,简单聊两句,约好第三天去公司。

    儿子的鼻子焊过一次之后再没出血过,听他说动作一下很快,不太疼。我也放心地准备面试,还是先生陪我一起找地址,以前没有导航基本就是路盲,在上海生活好多年我都没有方向感,通常说前后左右,不说东南西北。但是在地图上,我看的更清楚更有方向感,在巴彦工作时,买了一辆北京现代雅申特,特地配备了导航仪,开车时反而是我更有方向,零八年春节先生驾照还没拿到,我第一次一个人开车载着我们仨回老家参加弟弟的婚礼,事先做了很多攻略,没有开错一次路线。

    公司在青海路靠近电视台的高档小区,也是商住两用房,但周围明显去公司上班的更多。这是沙特人的外资公司,做汽车配件贸易。面试我的是总经理Alams,加拿大籍中东人,典型的大眼高鼻秃顶外国中年人,好在他会说流利中文,早年在北大留学过,父母好像是也门的外交人员。

    他先开口说英文招呼,我能听懂却反应很慢,回话支吾。边上他老婆也在,面试通知电话是她打给我的,并没有要求英语口语。Alams看他老婆和我中文交流,也就改说汉语了。他们正在大换血,整个办公室就留下他们俩,原来有业务员两人在财务的鼓动下和他们对抗,并且越级和沙特的总部打报告,而他们夫妻俩自称是总部合伙人,有权进行重组人员,在我明确有外贸操作经验后就爽快通知到岗日期,工资待遇比陆家嘴略低,另外社保交金也只说尽量争取。

    我知道这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可当时吸引我立马表态同意的是什么原因呢?是和外国人打交道吗,做外贸当然想直接对接客户,基本上就是国际贸易流程的顶端了,但我当时外语还没过关,口语更没基础,一直应付考试的都是做题最多听力不错,对话根本不行,接触老外紧张得要死,头脑一点词汇都找不到。

    还是有操作经验足以支撑一个公司的业务再从头做起吗?好像我并不害怕做事麻烦,反而是一个新地方而且已有成型的一套人员和体系更让我紧张。从头开始的体系是我建立起来的自然不怕,后进人员必须融入之前的人际关系也是惯例,所以我很习惯于从头开始的小公司,每次都是。

    不管哪种原因,除了第一家工厂人员比较多,经过了艰难的适应期后,长久地停留在一个职位上,熬长了时间也让我成了老员工,对内部发生的每件事,有可能出现的每种结果都了然于胸。这样好吗,当然工作内容没有任何压力,可以摸摸鱼混下去,但也很无聊找不到出路。所以后面几年里每每有一些困难,我就会换个方向,有些时间很短没过适应期的也就不提了。

    阿陆幄法公司名是个音译词,进去以后也是同样熟悉的过程。从开始的业务由我一个人操作,到招聘员工以后慢慢分流出去,后期我主要对接供应商。老板Selem在浙江温州地区结识了十兄弟,分别是供应不同汽车配件工厂的小老板。Selem过段时间就会从沙特飞过来,去工厂转一圈。开始几次带着我和Alams一起去,后来他们之间闹了矛盾,Alams常常闹失踪,就剩我和老板娘Dalal一起跟过去,充当翻译角色。

    是的,我的口语在Alams帮助下飞速进步,起码对话不怵了,而且通过四级考试听力也长进不少。Dalal是在Alams离开公司,后来长期留下来的,她是科威特人,在美国学校毕业,英语非常标准发音悦耳,长驻上海期间我们之间发展了友谊,并延续了十多年。

    刚进公司,Alams就让我准备护照,参加在马来西亚国际会展中心的汽配展会。零九年我的户口还没迁到上海,特地请假回老家,在市区公安局出入境加急办理。姐姐陪我一起去窗口拍照填表,一周后收到快递来的护照,交给签证代理,办理了一个月的旅游签证,可能商务签证手续比较麻烦,三个同行人都是旅游签。

    我和Alams夫妇一起飞到吉隆坡,发现Selem和Dalal已经到了,大家见面的氛围很轻松,像兄弟一样热情拥抱,而两位太太就不一样了。我可能就是顺带被安排去认识一下老板而已,可是两位太太抓住机会就在背后说对方不是,很让我摸不着头脑。

    在吉隆坡的一周基本上很开心,展会并没有什么效果,作为一家单一生产保险杠工厂在沙特,而在大陆有只有供应商的贸易公司,实在没有吸引客户的要点,来到摊位前的印象深刻点的就是一位台湾客户,详细问我公司背景,产品组成,供应商分布,虽然我没有一一解答,但还是感到对方对大陆的善意和关切。早上从酒店打车去展会,司机是位华人,软糯的南方腔喋喋表达对华人认同,对上海的认可。

    晚上闭展后,如果两对夫妇有活动我就独自逛街溜达回酒店。马来西亚是个民族大融合国家,街道上既有穆斯林妇女戴头巾,也有印度大胡子和帅气的中东小哥,白人黑人也常见。街面上水果店比比皆是,而且都是切好成块打包好随买随吃的,那时候上海还没见过百果园,而且价格也是非常亲民,马币换成人民币通常就是几块钱。

    有时会和Alams夫妇一起去吃海鲜大排档,浇汁大虾味甘个大。晚上热带夜生活刚开始,四周各种语言各色人种,大家各自喝嗨吹牛,热闹中浓浓人间烟火气。结束后我们仨边逛马路边指点欣赏马路边各式异域风景,马来人喜欢小轿车,逼仄的街道上可爱的车型一辆接一辆,宝马迷你车常见,却不大有上海人喜欢的别克商务和保时捷SUV。经过路口还能看到行为艺术表演,一个瘦小身型男人戴礼帽穿衣服,浑身上下都喷成金色,一动不动像雕塑,我们在边上研究很久看他怎么不眨眼。

    展会结束后,Selem带我们一起去个游乐园玩,里面可以乘船游湖,湖边有皇宫别墅,岸上有各种表演,玩蛇的小哥见我们注目观看更卖力逗蛇。上岸后在商业区吃甜点,阿拉伯餐食,全程兄弟俩依依话别,半夜时分我们打车去机场飞回浦东,留下凌晨时分吉隆坡国际机场美丽的夜景,靓丽枝形灯光将顶棚打造成柔和温暖的黄橘色。

    回来后依然是执行总部下发来的订单,通常是出口沙特吉达港,偶尔有土耳其和埃及订单。通常过两三月,Selem来一次上海,除了来办公室和公司员工熟悉一下,更多的是带一批外国人在上海各种消费,有他的亲戚关系,也有总部员工,或者偶尔重要客户,消费档次更高。在上海打发完这帮人之后,通常就轻装上阵准备去温州工厂了。

    有两次我和Alams一起同去,从瑞安台州嵊州挨家跑遍十兄弟,通常酒席花时间更久。浙商无论规模大小,对待外商一样热情,大家接送喝酒陪聊一样周到,当然精明的Selem在压到心理价位后,一定给到订单,付款也不含糊。浙江的发达真的是工作做到位的结果,政府也相当给力,动车从浙北到浙南,几乎每个县市都有设站,便捷干净。当时的永嘉机场很小,却有稳定的航班和票价,身为苏北人羡慕不已,回老家的高铁一直到十二年后才开通。

    经常出差跑工厂之外,还去广交会,上交会。国内的展会我们是作为采购商参加的,比起来供应商有固定展位,固定展会时间同事还可以轮流,采购商跑展会可是太累了。第一次广交会没有经验,还穿职业套装和皮鞋,一个展馆跑下来就脚酸了。外国客户时间安排有限,挨个展馆都想去看看,一天下来手提肩背各家产品册,就算中间交谈乘机休息也腰酸背疼浑身像散了架。后面再遇到带客户出去,尽量穿平底鞋拉行李箱,毕竟形象替代不了身体。

    Dalal来上海后积极参与办公室管理,并且鼓励我们开发电子商务方向,可惜没有自己的工厂,我们很难有价格优势,再先后和前财务以及Alams上劳动仲裁,公司付了很大一笔赔偿,慢慢地总部订单越来越少。后来为了降低成本把办公室从市中心搬到更便宜的YP区,Dalal再来上海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淘宝了,她和Selem有了第一个孩子时,邀请我去了一次科威特家里做客。

    一一年春节我们仨一起去BJ弟弟家,父亲母亲已经在BJ带大两岁的侄女,大姑和姑父也从澳洲回上海度假,提前飞去BJ会合了,我们在BJ过了个热闹的春节,活泼可爱的萌娃侄女长长久久地留在大姑的念叨里,一直夸妈妈教的好。年后我一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去东城的科威特使馆办理签证,第一次去缺个文件,等Dalal的爸爸补来传真后才顺利拿到签证。我回上海重新改签机票,一周后搭乘阿提哈德航空从上海出发,在北京国际机场飞阿联酋的阿布扎比中转飞科威特城,全程十六七个小时才到达,过了两年上海才开通迪拜中转科威特的航班,时间节约很多。

    去了中东了解到他们有多豪,别墅里安装大人孩子的各种健身游乐设施,有尼泊尔和埃及的佣人不说,就是外面的商业区,也基本上在空调室里装备所有必须设施,因为室外太热,三月份已经是盛夏紫外线伤人。商业区还都是外国服务员,东南亚和非洲黑人很多,说着流利的不标准英语,中东本地人就算有工作上班时间也很短,家家都送子女进国际学校,大学通常去欧美最差也是澳洲,学费都是政府承担。

    回上海后我们又坚持了半年,业务一直没有进展,而办公室同事也逐渐自找出路,最后剩下我一个人,一二年夏天Selem最后一次来上海,安排我处理公司资产,带走相关文件印章关掉办公室。我一边处理剩余业务一边处理财务退税报税,抽空又去考了一个会计上岗证,十几年前的会计证一直没有年检失效了。

    公司解散后,我也终于拿到本科毕业证学位证,痛痛快快休息一段时间后,我在Chinadaily上找到一个类似买手的职务,服务两个美籍巴基斯坦裔人,在一月份最冷的冬天里,我马不停蹄带他们跑了五六个城市十几家工厂无数次报价,还发了一批集装箱。过年前,在谈好的两千美金酬金迟迟不见进账情况下,我要求他们汇钱换集装箱提单,一手戳破空画的大饼。

    继续循规蹈矩回头找工作,短暂进过一家美企做人力资源,不过由于没经验又不专业没能撑过来。又换过一家进口代理商做销售,每天做打不死的小强,给自己加油鼓劲,周周考核月月绩效强撑一年多。年过四十终于接受自己的平庸,不再妄想高薪收入安心当起财务,从出纳做起几年后考到中级会计证,学会全盘账,再后来也就到年龄退休了。

    回想工作的路上每一步都在试错,有目光短浅,也有天降机遇,总之一直努力前行,没有辜负岁月的回馈。

    这次回老家,一直提醒自己尽到看望父母的义务,尽量不惹他们生气,一边和父母闲聊,尽量少说多听,偶尔还补救圆场,抽空再完成小作文。发现他们也在悄悄变化,一下子冲动之后,还能虚心接受不同意见,委婉反省一下自己的不足,似乎我们都在相向努力保持和谐。良好的变化促使我内心自省,一直以来潜意识中都对父母存在一定的要求,似乎忽略了他们经历的一切,就是代沟存在的必然。而如同我们自身一样,没有完美的父母和完美的孩子,我们同样都无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