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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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酒

    “我们回帝山?”黎萧独担心她的身体状况,问得急迫。

    风定云点了点头,将人抱上来时的马车,蹙着眉道:“既然帝拂能从鸣沙手里救黎家,那阿沚也不是一定要送命。”

    “好。”黎萧独应声,示意阿檀也上车,自己则走向车前。

    经过一场混乱,阿檀此时惊魂甫定,她紧紧攥住衣角,坐在马车中不发一言。

    风定云坐在叶止水身边,眉头紧锁着,目光一刻未曾离开她。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确确实实是能为她做些什么的,风定云心中竟有几分欣慰。

    他拿起断鸿,拔剑出鞘,刃上三分处一道细微的裂落入眼底,掀起波澜。

    那一剑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直至现在仍有些后怕,甚至拿剑的手都在颤抖。

    宝珠的威力太过恐怖,若他不能一招成功,叶止水他日便是另一个姒无月。

    想着想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帝山的雪仍旧覆了满地,他将叶止水送回屋中安顿好,嘱咐阿檀在旁照顾,自己则转身向书房而去。

    他按照叶止水曾教给他的方法解开了阵法,整整三日未曾合眼,为她寻蛊毒解法。可最终无功而返。

    眼见着东方再次渐明,风定云放下医书,仰首闭目休息。片刻后,他拢了拢衣襟起身走出书房。

    这满屋藏书,竟真的寻不到解法。

    历经三日的徒劳,风定云眉间疲色微现,他长叹一声,随即对上不远处叶止水的目光。

    她静静站在那,站在蔚蓝的晨光中,一双桃花眼在与他对视时乍起波澜。

    他换了一副神情迎上去,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精神。

    “何时醒的,怎么不多睡会?可感觉好些了?”

    “陪我喝酒。”叶止水的语气又太过平淡,叫他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风定云想也没想便蹙眉道:“你身子没好利索……”

    叶止水拎着两个巴掌大的酒坛子走在前面,闻言微微侧目,打断他的话道:“陪不陪?”

    风定云无奈地点了点头,“自然。”

    叶止水将其中一坛酒扔过来,随即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风定云抬手接过,快走几步跟上她。两人便一路并肩到了处悬崖边。

    悬崖边皆是光秃秃的巨石,只有一颗树扎根于此,且看起来颇有些年份。

    “帝家后山竟还有如此险峻之地。”风定云奇道。

    她坐在树下,拍开酒封,“从八岁那年开始,我便在此处练剑。”

    风定云走到她身边站定,“这倒巧了,我亦是自八岁开始练剑。等你好些,我倒想也试试你的青华如何。”

    叶止水却并无兴趣,目光落在坛中酒上,“太久了,早便忘了。”

    风定云存了逗她开心的心思,便弯腰垂眸对她道:“那总不能只喝酒,该找些下酒的事做,不然白白糟蹋了好景佳酿。”

    叶止水似是思索了半晌,淡淡道:“不知我可有福气听得风少侠一曲笛音。”

    风定云微愣,没想到他一句话竟被记了这么久,不过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便是好的,他笑道:“你若想听便有。只是……此时去哪寻笛子来?”

    叶止水不知从哪翻出一个碧绿的玉骨笛来递给他,风定云将酒坛放在树下,接过后发觉笛身半截处以金器装饰,竟似断裂后修复过。

    “碧水笛?”

    她点了点头,随即仰首灌下一大口。

    这碧水笛自绝春宴一现后,时隔半年重见天日。

    笛声如银瓶乍破,清亮依旧。

    起势后曲调放缓,声音悠远,又带些经年累月的沉淀。

    百余年前,帝涘影曾以此笛对峙大军数万。一曲碎去百万箭矢,最终劝得大军离去。

    以声音为武器,究竟是何种风雅之人……

    结尾音调长短相合,如泣如诉,唤人心事。

    曲毕,已是天光大亮,风定云收了碧水笛侧目而望。

    她手上仍拎着空酒壶,喝醉了也只是抱着膝窝在树下,不哭不闹,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

    此时她似乎不再是背负身份的帝家独女,变成了个无甚心思的小姑娘。

    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定云走到她身前蹲下,缓声问道:“冷吗?”

    过了几息,她才缓缓抬眸看过来,神色迷茫,也没能给他一个答复。

    风定云轻声叹息,自心底生出一股怜惜,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用自己的外袍将两人一并盖住。

    她也不挣扎,由着他去。风定云将她拽过来,她便顺势靠在温暖的怀抱里,将空酒壶又抱住,只是目光仍旧呆滞。

    他颇有些无奈,轻笑道:“定要抱些什么吗?可是你抱着它,这袍子便遮不住我们了。”

    仍旧没有回答。风定云垂眼瞧着她的发顶,听着极浅淡的呼吸声,只觉心安。她向来独行,且有自己的主意,这样乖顺的模样只怕过了今天便再也见不到了。

    “若是染了风寒,又要难受些日子。”他似乎也有些晕眩,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额角,自顾自说着。

    感觉到怀中沉了些,风定云又低眼看去,她果然是睡着了。

    怕惊醒她,便没有将人带回屋里,风定云只是将外袍又向她那边拽了拽,确认崖边的寒风一丝也侵不进来才好。

    她做了一场梦。

    梦中玄衣女子墨发披散,手中拿着一把青剑,她自火光冲天的阵法中走出来,于万千大军前一剑劈开山峦。

    画面一转,她便坠入了亲自劈开的悬崖。

    叶止水一惊,伸出手去想拽她,可一阵天旋地转后便随着她一同到了帝山。

    屋宇破旧,漫山的草高至及腰,她拨开野草一路来到祠堂,抬眸凝视着屋中最高处的牌位。

    衣袂轻敛,锋芒近掩,她收了大军前的气势,只作为帝家之女于祠堂祭拜,带着血脉相连的眷恋。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叶止水眉头微蹙,随即缓缓睁眼。

    风定云察觉她都动作,垂眸看过来,“醒了?”

    叶止水此时才察觉自己身在何处,她愣了愣,随即回眸对上他的视线。

    “你醉了,定要抱着坛子睡在此处。怎样,没有被风吹到吧。”

    崖边风大,可她身上满是暖意,叶止水缓缓垂眸。

    “我却有些理解从前的家主了。”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闷声道。

    风定云有些不解,问道:“什么?”

    她道:“昔日帝倾墨带帝家归隐,先家主所言所想,我今日才算感同身受。”

    “阿沚……”风定云轻声唤她。

    “若我不曾参加绝春宴,不曾让方构去追查宝珠下落,爹娘也不会……”她有些哽咽地自顾自说着,顿了顿道:“我宁可不曾拥有那些日子的团聚。”

    见她这模样,风定云心中钝痛,他握了握拳忽地起身。

    “我们去找他。”

    “找谁?”叶止水眼角仍挂着一滴泪,愣愣地看着他。

    “找那隐居海外的神医。”风定云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带起,“既然我们仍活着,那便好好活下去。将身子调养好,认认真真和我比一场剑,不辜负他们才是。”

    山风忽起,卷起两人的发丝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