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从太子当流寇开始
繁体版

第16章 招贤纳士的理论

    麾下从七十一人,急剧扩张到四百多人,朱慈烺顿感指挥压力倍增,直呼吃不消。

    录好兵册文书,简单甄别之后,他抽调出身最好,体格最健壮的五十名新兵,补充到第一哨队。

    良家子出身的新兵加入,可以冲淡顺营色彩,使得这支亲兵队更加忠诚、可靠。

    同时,由三个老兵带两个新兵,也能最大限度降低影响,战斗力不至于断崖式下降。

    前路充满坎坷和危险,没有一支可以随时顶上的主力可不行。

    剩余三百新兵则编为三个后备哨队,就当壮丁来使用。

    人员方面,赵大勇晋升第一哨的哨总,成为亲兵队的指挥官;毕长喜接替朱慈烺的位置,晋升第一哨乙队的队总。

    陈富贵、老魏等人则带着几个手下,分别调任第二、三、四哨的哨总、什长和伍长,以维持后备哨队的基本秩序。

    经过大刀阔斧改编,第一步兵营宣告成立。朱慈烺起了一个响亮的番号,名曰“近卫营”。

    这个名号让所有将士与有荣焉。什么叫近卫?那就是皇家禁卫军啊。

    仅仅两天时间,队伍就从半个哨队,扩张到守备营的规模,老兵们的士气非常高涨。

    毕竟部队规模越大,职缺越多,升官的可能性就越大。

    一面报效朝廷,一面光宗耀祖,两者并不矛盾。

    毕长喜则在心中感慨,从大明禁军到顺营,如今又变回大明禁军,真是世事难料。他希望这支军队不要再沾染京城三大营的坏习气,不要再败亡了。

    至于人数太多,辎重不好运送的问题,赵大勇等军官根本没放在心上,认为不需要担心。

    新兵不懂得列阵,没有挥动刀剑的勇气,打仗肯定是不行的。然而,这些新兵都是年轻人,身上有榨不完的力气,正合适运输辎重。

    每两个人推一辆独轮车,就能拉一百斤粮食草料。即便用扁担来挑,三百个人也能挑不少东西。

    再加上二三十辆驴车、骡车,够用了。

    这样,既不会影响行军速度,又能节约老兵的体力,让老兵可以随时投入战斗。

    在项城之战以前,顺军也没有多少骡马,辎重都是靠新兵来运的,行军速度一点都不慢。

    当时,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保定总督杨文岳及总兵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等合兵4万,联合围剿顺军。

    顺军就靠两条腿,在汝宁府一带,带着拥有大量骡马的明军兜圈圈。

    最后,顺军非但跑赢了敌人,还抽空设下埋伏,大破明军。从此以后,顺军才总算有了骑兵,有了骡马运送辎重。

    所以说,以老兵为战兵主战斗,以新兵为辅兵主运送辎重,这是很传统,且很有效的作战方式,绝对没有问题。

    额外增加三百个新兵,总比什么事都让老兵干强。新兵扛不动?用鞭子抽就行。

    人的负重能力虽然不如骡马,但耐力比任何牲畜都强,很扛造的。

    太子就是心太善,总想着体恤士兵,把所有人都带到德州,那怎么行嘛。

    不过,赵大勇的说法很快被现实打脸。

    七十一个老兵里,有指挥百人以上经验者,唯他一人而已。

    很多新晋军官两天前还是大头兵,一天前还是伍长、什长,现在却要担任哨总、队总的角色。可想而知,他们有多么迷茫。

    面对大量新兵,新晋军官们不知道该如何管束手下,吆喝声在军营此起彼伏,乱哄哄的就像菜市场。

    折腾到二更时分,新晋军官们才总算学会最基本的口令,把新兵带回营房休息。

    在军营里,秩序便如此之差,到了正式行军,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这正是朱慈烺和方以智最担心的情形,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农民军可以滚雪球,是因为在滚起来之前,就在历次战斗中锻炼出很多低级军官。

    李自成可以在新兵队里安插很多老兵做军官,当然能快速掌控队伍。

    再说了,李自成有无穷无尽的兵源可以利用,一队新兵被打散,剩下的就自动变成老兵。主打一个生生不息。

    而朱慈烺在两天前还是光杆司令,有限的老兵又要留在第一哨队,随时准备战斗,没那么多老兵可以调配。

    如果说将军是军队的脑袋,士兵是军队的血肉,那么中低级军官和老兵,就是一支军队的骨架和脊梁。

    光有脑袋和血肉,没有脊梁骨架,是无法组成一支精锐部队的。

    反之,若能得到一批经验丰富的中层军官,再加上几个月训练,再怂的壮丁也能练成铁军。

    想到这一点,朱慈烺把赵大勇叫到房间里,询问县狱的招降情况。一天过去了,那些囚犯,到底肯不肯效忠?

    答案令人失望。

    赵大勇坦言,以都尉程虎为首的囚犯非常顽固,不肯效忠大明。那程虎还说,部下都死绝了,他亦不愿独活,唯求一个痛快。

    “这个程虎倒是个硬汉,其他人呢?”

    赵大勇叹道:“程都尉打仗很厉害,在军中素有威望,牢内其他军官都听他的。他不肯降,其他人也愿意跟他一起赴死。”

    朱慈烺长叹一声,暗呼可惜。

    顺营嫡系的战斗力,朱慈烺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像程虎这样经验丰富、部下愿意誓死追随的将领,正是当前最紧缺的军事人才。

    他早上看到囚犯名册时,便起了招揽之心。

    只可惜身边没有上等貂裘,暂时没想到令对方“纳头便拜”的法子。

    如今军队扩充,军官紧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然而,方以智却在旁连使眼色,似乎有话要说。

    朱慈烺识趣地屏退左右,说道:“翰林不用拘谨,有话请讲。”

    方以智道:“微臣去见过那些匪首,他们受李贼荼毒至深,应尽早处决。殿下就……没必要再走一趟了。”

    朱慈烺不以为然道:“招贤纳士须有诚意,或许本宫亲自去,他们就愿意效忠了呢。实在不行,就多去几趟嘛。刘皇叔三顾茅庐,本太子三顾牢房……”

    “殿下!”

    方以智端正身形,躬身一拜,以示接下来要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谏言。

    “殿下,程虎等人都是伪顺匪首,万万不可招降,更不可以重用。否则……有违天理伦常啊,殿下。微臣恳请将他们明刑正典,以正视听。”

    方以智在说“天理伦常”四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希望通过暗示来委婉提醒对方,顺贼逼死了崇祯皇帝。

    大头兵,或者赵大勇等低级军官就算了,用“被裹挟”“被蛊惑”为借口,可以勉强开脱。

    都尉、掌旅之流已是伪顺的匪首,当负逼死先帝之责,万万不能宽恕。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孝道是道德伦理的核心,社会的基石,重要性无与伦比。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只要生而为人,都要遵循孝道,不可有一丝怠慢和亵渎。

    而不报父仇,就是最严重的不孝之举,必然引起天下非议。哪怕贵为东宫太子,沾上不孝的罪名,亦要焦头烂额。

    天下人会说,太子让先帝含冤九泉之下,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质疑的人多了,坎坷就多了。即便勉强登基,皇位也坐不稳当。

    然而,朱慈烺一心扑在抗清上,并没有马上领会这层意思。

    他叹道:“这些人连死都不怕,想来也是一群好汉。若本宫亲自去招揽,他们还不肯效忠,明天就带出城放了。若他们有幸逃回山西,回到李贼麾下,或许还能再杀几个鞑子……”

    “殿下!”

    方以智见暗示没起效果,便把心一横,将“不孝”的担忧明着说了出来。

    接着,他又以田唯嘉叛逃为案例,力证招揽伪顺匪首,很容易让天下士族心怀不满。

    李自成推行的“均田免粮”和“追赃助饷”政策,得罪太多人了。没有人愿意看到顺军出身的将领得势。

    方以智道:“微臣也知现下很缺军官,可此事关乎天理伦常,关乎天下所望,不可不谨慎。若先帝地下有灵,也万万不会答应的。请殿下三思。”

    朱慈烺终于听懂了谏言,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三思?怎么三思?

    大明快亡了,天下也快亡了,中华文明即将堕入最黑暗的三百年。在这个时候,还谈什么天理,讲什么伦常?

    因为连年战败,大明九边精锐尽丧,剩下来的将领,多半是蝇营狗苟的鼠辈。

    比如说吴三桂、左良玉、刘泽清、刘良佐、姜瓖之流……他们不是已经背叛大明,就是在待价而沽,盘算着如何卖一个好价钱。

    若不是这些军头如此无德,几个月前不至于没有军队勤王,京城不至于被顺军攻破。

    如今,清军就在百里之外,随时可能来袭,不吸纳大牢里的囚犯,又去哪里找合格的军官,去哪里找敢战之士呢?

    在北直隶,除了顺军出身的悍将,还有哪个够胆子对抗清军?还有什么人,有能力对抗八旗劲旅?

    在昨夜金刀立誓的那一刻,朱慈烺就下定决心效仿隆武帝,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势力,团结一致抗清。

    试图招降程虎等人,只是贯彻这个思路罢了。

    很显然,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时间和天下大势。

    在崇祯十七年,天下人普遍认为,满清只是大明的疥疮之疾——恶心,却不致命。

    不就是京城沦陷嘛,唐朝时,吐蕃也占领过长安,最后不也撤退了?满清的根基在辽东,就好像前几次入关一样,劫掠一番就会北返。

    再不济,也可以效仿南、北宋,与清廷来一个划江而治。

    而李顺在山西、陕西、湖广还有几十万军队,均田免粮的政策对穷人太有蛊惑性,那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清军得势,只是丢失江北领土;李顺得势,士人就没活路了。

    睿智如方以智,也想不到清军竟如此强悍,仅用短短一年,就干穿整个中国,把李顺打得覆灭。

    直到弘光二年,清军席卷大江南北,李自成身死九宫山,南京被攻破,天下人才终于警醒;

    直到清廷颁发强制剃发令,在扬州、江阴、嘉兴屠杀不肯剃发的老百姓,天下人才恍然大悟;

    中华文明,已到了灭亡的边缘。

    在那样的绝望下,隆武推出的“联寇抗清”政策,才终于得到部分士绅的理解和支持。

    还没有死到临头,大家就不醒悟;等醒悟时,局势已无法挽回。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所以,若朱慈烺执意宽恕匪首,或者联络李自成一起抗清,不孝的帽子就算是戴实了。

    朱慈烺将心中的思绪强行平复,叹道:“翰林,你有没有想过,谁才是大明真正的敌人?”

    方以智略想了一下,答道:“李顺、后金,皆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无分先后。”

    “若李顺覆灭呢?”

    “那自然是鞑子。”方以智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四川的西贼。”

    “可我们没法子同时对付那么多敌人,大明太虚弱了,万万不可腹背受敌。”

    “驱虎吞狼如何,让清贼去打李……”

    方以智说到一半,又猛地摇头,觉得此计不妥。

    山陕的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啊,他不能说服自己,让那些无辜的老百姓直面清军的屠刀。

    不过,他仍执著地坚持,不可重用程虎等一干伪顺匪首。宁可轻骑前往德州,也比受千夫所指强。

    朱慈烺长叹一口气,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孤独的感觉。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

    他没法让对方相信,李自成的气数已尽,宽恕他的部下,并不会对大明造成任何损害。

    反之,现在就要尽早考虑,如何在李自成死后,顺利接收顺营残部。

    如果对顺营残部赶尽杀绝,那些人便只能降清,成为大明的敌人。

    最后,他放弃马上去大牢招降程虎等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索一套全新的说法。

    一套既能招降顽固的顺军俘虏,又可以说服天下人的说法。

    与此同时,在祁州方向,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清军,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