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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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赤子

    “让我们想一想吧!当那些异教徒攻破希斯廷后,直入我们的领土,我们的祖国,会发生什么?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也都清楚,只是难以面对——他们的铁蹄将践踏我们的家园,他们的刀剑将斩下我们的头颅,他们的欲望将玷污我们的妻女,他们所行之事将让人间化作炼狱!

    “而我们的东方同胞们,他们如今所忍受的,正是这炼狱般的痛苦——失去妻子,失去丈夫,失去父母,失去儿女,失去尊严,失去所有!像畜生一样任人宰割!这非是由于神的不公或不义,而是那来自群未曾蒙受教化的野蛮人所犯下的无可宽恕的罪行!

    “我们的父神拥有超越一切的慈悲,但就算是祂,也绝不会赦免从地狱中逃出的魔鬼!

    “我们要血债血偿!我们要以眼还眼!我们要以对等的暴力奉还给我们的敌人!

    “我们将暂时抛却无谓的仁慈与博爱……

    “我们将毫不留情!我们将绝不宽恕!驱逐他们!至死方休!”

    教宗的每一个词语都如同惊雷般掷地有声,响彻穹顶,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扉。仇恨,怒火,不甘,耻辱……所有越是压抑,越是危险可怖的情感,都悄然从人们心底最为阴暗的角落爬出,来到神圣的光辉之下,恣意妄为地游荡——但在此刻,它们的正义毋庸置疑。

    “拯救我们的同胞!夺回我们的天国!涤荡他们的罪孽!绝不宽恕!毫不留情!”

    在如海啸般汹涌的人群中,仅有一人冷眼旁观。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淡漠而不近人情。沉默有时并非随波逐流,相反,他对同胞悲惨遭遇的哀伤让他心中的仇恨更炽。

    宣讲结束的傍晚时分,在场所有客人都以极度亢奋、英姿勃发的神态陆陆续续离场,除了那个始终在表情上不为所动的年轻修士。他昂首挺胸立在墙角处,显得既孤独又高傲。

    他身穿的法袍实在破烂得可以,到处可见缝缝补补的痕迹,尽管它的主人已凭借超卓的技艺极力掩饰。此人显然出身贫寒。

    教宗早已注意到了这位年轻人。在演讲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这个不露声色的年轻人就引起了他的注视——这人很像年轻时的他,一样的桀骜,一样的深沉,一样的惯于使用冷漠的外表粉饰自己内在如火炽烈的野心。

    于是,在大教堂重归沉寂后,若望差人将那年轻修士带到他的面前。

    年轻修士毕恭毕敬地行礼,但神情平和,不见丝毫惶恐,也不见半分倨傲。教宗对此颇为欣赏。就在他想开口询问他的姓名时,突然有一道浮夸的声音打断了他。

    “嘿!真是好久不见了,老朋友。”一位衣装华丽、身材臃肿的老人走到教宗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该死的。洛克,你早该回来才对,如果你需要假人之手以除掉腓特烈那老混蛋的话,为什么不找我,而非得找那些背叛成性的诺蒙人呢?——他们可是连自己原本信奉的神都能背叛!”

    “查理曼陛下,劳烦你多费点脑子记一下——在公开场合,得称呼我为教宗冕下。”教宗同样回以拥抱,并难得以少年时的语气打趣。“不给朋友添麻烦,尤其是大麻烦,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你知道的。”

    查理曼三世不以为然地笑笑,又同若望谈笑风生地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过后,才将视线转向被晾在一旁的年轻修士。

    “维克多先生,你也来了。不错,这很好。”法莱克国王微微颔首。

    “陛下,能再次得见您的尊颜,鄙人实在不胜荣幸。”维克多躬身道。

    久未归乡的教宗对此等巧合感到惊奇,查理曼笑着解释道:“你应该有收到我最近寄给你的那几封信吧。我在信中提到过,最近有个年轻有为,云游四方的苦修士,据说得到了神的垂青,能够令神迹降临凡尘,起死回生。喏,就是面前这位了——来自雅眠镇的维克多。”

    维克多忙说“不敢当”,国王哼了一声:“当然不敢当,你要是真有这能耐,腓特烈那老狗准得把你五马分尸——任何教士都会迎你入主拉特丹林宫,那条老狗耍把戏建立的正统教廷肯定不攻自破!”

    维克多无奈地笑着。教宗心里明了,这两人的情谊显然非同一般,因而对维克多也亲近了些。

    “我说到哪了?哦,对了。我在听闻此事后,就派人将他找来,想看看他是否有真材实料。嘿,虽说不如传言里那样夸张——这我早就知道——但也着实不凡,博学多才、精通医术自不必说,令我想不到的是——”国王顿时压低声音,仅有尚在交谈中的三人得以听清。“这小子,还真会神术。”

    若望三世面色陡然一变,转头对维克多问:“你可曾在某位枢机卿门下进修?”

    “不曾。”

    天赐良机。

    教宗已是第三次心念及此了,他这时才确信,他真正得到了命运的眷顾——这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神眷者,他的到来是神的旨意。

    国王的笑容里顿时多了些邪恶的意味。“这可是我为你留下的,老朋友。为此,我甚至将自己最疼的小女儿拱手相送——我让这小子当了伊莎贝蒂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果不其然,他将我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誓死不渝。这可真是妙极了,命运果真不曾亏待任何人。但为了不引起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我只好暂时让他离开了。”

    教宗尽量掩饰自己的喜悦,向维克多发出邀请,希望他能拜入他的门下,维克多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当即允诺,并声称不日便要返乡,帮助教宗招募远征军。

    若望三世欣然答应,并事先透露了他计划远征的时间。之后,维克多拜别两位尊贵的老者,自行离去。

    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

    ※※※

    烛光摇曳的酒店卧房里,国王正同一个身材妖娆的舞女在床上翻云覆雨。

    完事后,他看着身下令人血脉偾张的美好肉体,对正在一旁写信的教宗感叹道:“有时候,我可真佩服你的定力,洛克,也许你真能做到‘大海倾覆于前而面不改色’。”

    “纵情声色对你身体终究不利,你如今的身材就足够说明这点了,查理。”教宗停笔感慨道。“我见过你的孩子菲利普了,他简直跟年轻时的你一模一样——鲁莽,冲动,信奉高尚,遵从骑士之道。”

    “我倒不觉得现在这模样有何不好,老伙计。”国王吹胡子瞪眼,随手打晕舞女后,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所以,你觉得东征会有多少人响应,除我以外。”

    教宗面带忧愁,继续动笔:“石盾半岛上的卡斯蒂利亚帝国大概,不,是必然腾不出手来,他们眼下时刻面临着魔大陆的魔神信众跨过冥古海北上的风险,为免西境生灵涂炭,他们驻扎在提亚马鲁特海岸的兵力不能少。”

    笔尖摩挲纸张,沙沙声响不绝于耳,如此嘈杂,又如此不详。

    “神圣罗穆尔帝国自不必说,若不是腓特烈,我的老师又岂会客死他乡?除非那老狗哪天暴毙,否则我不可能跟他们重修旧好,他们也绝不会出兵驰援。”

    二人对此心知肚明。

    “至于海峡对岸的龙群岛上的不列隆尼亚王国,我对此不抱希望——亨利二世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他的气度甚至远不如他十四岁的长子理查(那是个狮子一样的少年),对于多年以前在国王比武大会上输给你始终耿耿于怀——当然,查理,你勾引人家未婚妻也绝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因此时常惹事,最后导致两国的关系彻底破裂。”

    年轻时风流惯了的查理曼不屑地冷哼一声。

    “至于剩下来的,三叉戟半岛的诺蒙三大王国——挪翁,芬里俄,瑞迪昂,老实说,他们应召的可能性最大,但忠诚度堪忧。就像你说的,他们连自己原本的神——大海神波里塞斯——都能背叛,甚至与自己最初的同胞刀兵相见。而如今占据短笛半岛,自立门户的诺蒙公国,他们必然追随我,不过能尽多少力,就得听天由命了。”

    若望三世对最终得出的结论没多意外,眼下西境是一盘散沙,若想整合,必须要有一个契机。

    抵御外敌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得到了神三次眷顾的教宗又一次在心底向着神灵祈祷。

    “我等的父,日与月与繁星之神,光辉之主,神上之神,愿你指引我们归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