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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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决斗

    将近傍晚,小镇的广场上聚集了好些人。听闻了决斗的好事之人们,纷纷在结束了一日的劳作之后赶来此地,以第一时间观摩这平常不可多得的好戏,更有甚者直接搬来座椅和酒桌,并叫酒馆的伙计顺手捎来几瓶啤酒和几碟小菜。

    还有拥挤作一团的小孩子们,他们比他们的长辈更能闹腾,似乎精力永远旺盛,不会衰竭。他们时不时争辩本次决斗的最终胜者究竟会是谁。女孩们大多选择了“水仙花骑士”,毕竟他是那样的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仅有两个女孩怀着对夏尔那埋在心里却因懵懂而不曾觉察的倾慕,而红着脸给出了跟伙伴们不一样的回答。

    至于男孩们,则无一例外的,竭尽所能为尚未到场的夏尔声援——他们一致地敌视这个外边来的衣着华丽、皮肤白皙、面相俊美的“娘娘腔”,因为他的到来直接夺走了女孩们原本应该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年幼的孩子们怀着如此纯粹的妒忌,纷纷对着正在广场中闭目等待的骑士怒目而视。

    而此刻,正等待着对手的年轻的骑士,心中生出了喝退众人的想法——他来此决斗是为了称量一下这位远近闻名的剑士到底有几斤几两的,可不是为了给人表演猴戏!何况他们竟还敢以此进行赌博!

    但出于身为骑士的高傲和矜持,他又不能太过和这帮平民较真,那是有失身份的事。于是,他只能以右手按住未出鞘的利剑的剑柄,用五指摩挲着相伴许久的“战友”。

    维克多望着拥挤的人流,本以为他得推搡着挤进去,却没想到众人一见到他的法袍就纷纷让开了道路,这让他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他已能看见,水仙花骑士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可惜,目前那位真正让他期待的人还未到场。

    “没在教堂里见过你啊——外地来的?”一道带着疑惑的年轻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维克多回头,看见了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年纪大概比他稍小两岁,黑色的长卷发有些凌乱,身形瘦削,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病容,不过双眼炯炯有神,故而不失朝气蓬勃的感觉。

    “也不能说是外地来——我算是回归故里了。我叫维克多,维克多·波尔金。请问你是?”

    “难不成,是律师家的波尔金?那还真是久仰大名了。我叫朱利安诺,朱利安诺·佐希莫斯,直接叫我朱利安就行。”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回答。

    尚有人记得他的姓氏,这让维克多心里悬着的石头最终落地。这里终究是我的故乡,他想。

    “你也是来观看决斗的吗?还是说是来帮忙做见证的?”朱利安问。

    “作见证的人可不会像我这样悠闲,你看咱们的副本堂神甫现在那焦头烂额的模样,我只在十年前见过,那时是因为国王御驾亲临此地。”维克多笑着打趣。

    “毕竟水仙花骑士最近声名鹊起,又是剑圣的弟子,听别人说,可是公主殿下丈夫的重要人选之一呢。”

    维克多闻言,露出一丝揶揄的笑,转而说道:“那位叫夏尔的剑士似乎是迟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声欢呼——这幕戏剧的另一位主人公,总算是姗姗来迟。不少人因此为他吹起口哨,嘲笑声一时不绝于耳。

    名叫夏尔的年轻人外表比维克多想象得还要稚嫩,比起一位十八岁的真正成年人,更像一位十六岁的青涩少年。

    眼下的他依旧是平常的麻布衫,手里提着同样用麻布包裹住的的长剑。跟全身披挂,银光璀璨夺目的水仙花骑士相比,他简直像个野人。

    福莱弥希见状,立时恼羞成怒:“你是在侮辱我吗?你的铠甲呢?你的剑鞘呢?身为一位剑士理应拥有的装备难道都没有吗?”

    夏尔的身子因为骑士的话语而轻微颤抖了一下,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但多数人都将之当作恐惧,就连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都当成了因恐惧而虚张声势的表现。

    “不需要那些,我也能击败你。”夏尔昂起脑袋,倔强地说道。

    “你是在找死!”福莱弥希耐心本就被群众的嘈杂和夏尔的迟来的而消耗殆尽,如今更是怒火中烧。锋利的长剑嗡鸣着出鞘,一如野兽蓄势待发的吼叫。“但愿你真得拥有值得我等上半个多小时的能耐,否则,我可不介意让别人的嘲笑成为你的墓志铭,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沸腾了,作见证的副本堂神甫西穆罗急忙上前问他们这次决斗是否要决一生死。

    水仙花骑士高扬起头,毫不犹豫回答了“是”,而夏尔犹豫了许久,垂着脑袋,才勉强回答了一声“是。”

    这让众人都他的讥嘲更甚。水仙花骑士对之更为厌恶,打心底里将对手之前的胜绩当作好运的眷顾。

    远处,朱利安悄声道:“教士,你押注了吗?”

    “押了,给夏尔。”

    “那你现在觉得呢?”

    “之前,我大概觉得是五五开,但现在嘛……”维克多赞许地望了眼抖落麻布,亮出了久经战阵而遍布疮痍的黑铁长剑。“胜利的女神已在向我招手了——这毋庸置疑。”

    朱利安心领神会地笑道:“你果然不简单,教士。”

    “这该是你们两个布下的骗局吧,不,也不能这么说,这应该算是某种手段,帮你们一举成名的手段。”

    “呵,不错,一语中的。”

    维克多心中喜悦,他显然已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心里清楚,这位夏尔那青涩稚嫩的外表只是一种假象,真实的他工于心计,而且有着不输任何人的阴险毒辣,若是稍加历练,成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大将绝不成问题。

    在神甫郑重地以光辉之主的名义宣誓后,决斗正式开始。

    愤怒并未让福莱弥希失去身为骑士的高傲,他没有选择先攻,而是静待夏尔出击。

    剑士缓步游走在骑士的四周,寻找着骑士的破绽,企图伺机而动,但许久仍未有所发现,众人的喝骂也逐渐变得大声起来。

    他似乎因此有些急躁,猛得前冲,全力挥剑劈砍。对这一鲁莽的举动,骑士嗤之以鼻,并不架挡,而是步履轻盈地躲开,接着,趁着夏尔因收势不稳而门户大开的机会,剑招如狂风骤雨般袭去。

    夏尔慌忙用剑招架,却被接踵而至的巨大力道打得双手持剑不稳,双腿发颤,不得已而节节后退,剑势越发凌乱,不成章法,肩膀、胳膊、大腿上都多了好几道血线。

    骑士越战越勇,更像宣泄怒火一般,挥剑的力道俞渐沉重,速度也渐渐加快。两剑交击时的声响渐如轰雷,不时火花四溅。剑风呼啸,游荡肆虐,令围观的群众们纷纷以手遮挡脸部,以免去刺痛之感。

    夏尔一退再退,眼见后路已断,不得已再度游走。“只会躲吗?懦夫!”水仙花骑士恼怒异常,长剑抡圆,挥洒而出的银光犹如一轮钩月。

    夏尔身子一矮,堪堪避过这能让他身首分离的一剑,再度游走。骑士发狂似的再度猛攻,一招招毫无保留的剑势对着夏尔的要害招呼,但无一例外地被躲过,最后只得打碎地上的大理石砖板,灰色的烟尘渐渐弥漫在四周,二人在其中时隐时现,最终难见踪影。

    最终,只听见长剑击碎地板的沉闷声响,而不闻剑与剑交接的清脆铮声。

    众人心中顿生不妙之感,尤其是那些把赌注压在水仙花骑士身上的人。

    “胜负快要分晓了,教士,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简直是天助我也。”朱利安任一枚银路易在指尖游走翻转,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怎样,要不要和我们搭伙?我想我们三人能做的,绝不止坑蒙拐骗的伎俩。”

    维克多含笑不语,但望向决斗场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那是野心勃勃的人特有的炽热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在两位年轻人给这起决斗一锤定音的同时,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

    灰白的烟尘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这让大多数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探究竟。

    许久,烟尘散尽,最终的胜者已然揭晓——夏尔脚踩着躺倒在地的骑士的右腕,黑铁长剑指着他的咽喉。

    福莱弥希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卑鄙无耻的家伙,你竟然将沙尘洒向我的眼睛!你玷污了骑士的荣誉!”

    霎时间,一片哗然。

    夏尔收起剑,冷笑不已。“你为了给自己的失败找理由,还真是费尽心机啊!福莱弥希爵士。”他后退了几步,以免福莱弥希失去理智后暗施毒手。

    水仙花骑士站起身,同样回以冷笑:“公义自有见证。”

    “伪善自有无耻。”夏尔针锋相对。

    此话引来众人的喝骂,尤其是那些输了钱的人,他们愤怒地围住夏尔,作势要打。

    西穆罗神甫连声喝止:“无论手段如何,决斗所留下的恩怨理应由决斗了结。”

    言下之意,便是要再举行一场更为公正的决斗。

    于是,在众人的呼声下,夏尔面带恼火的同意了在礼拜天下午再进行一次决斗。福莱弥希起身,愤恨地说道:“下一次,你那些小手段将毫无用处。”

    夏尔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一时间,身后的喝骂如倾盆大雨朝他落下。

    “卑鄙的家伙!”

    “无耻之徒!”

    “你才是伪君子!”

    “骗子!骗了我钱的骗子”

    ……

    在一众喝骂中,小男孩们一时间茫然无措,而大多数小女孩都对夏尔的作为愤愤不平,至于那两位倾慕着夏尔的小女孩,她们则哭哭啼啼地述说着夏尔那对她们如邻家兄长似的关怀,却无人在意。

    “果然是叛国贼的后代!还他妈是婊子养的贱种!”一位因酒意上涌而神智不清的男子大声叫骂,维克多认得,那人就是在酒馆中给他说明决斗的那位酒客。

    此言一出,立时一片静默。

    那位酒客也因弥漫四方的森冷杀意而瞬间醒了酒,瑟瑟发抖。

    本待缠上剑身的麻布再度抖落,在街边亮起的华灯流泻而出的光晕中,黑铁的长剑泛起一线凛冽寒光。

    在夏尔再度出剑之前,朱利安不知何时来到场中,扣住了他的手腕。

    朱利安的食指在夏尔的手腕上游弋,写下暗语:“你现在杀他,只会暴露你真实的实力,那之后的决斗,他只怕会不战而退。”

    夏尔看了一眼朱利安,顺从地收起剑,与他一道离开。

    维克多则留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一袋银路易,其中还掺着数量可观的金彼得。

    这场豪赌的收益已足够一个平凡人安然无恙地蹉跎十年光阴了,但对于野心家而言,依旧太少了。

    “这只是个开始,教士。”朱利安那摄人心魄的话语萦绕在维克多的脑海里。“三天之后,我会赢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