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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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前夜 上

    餐桌上,维克多和朱利安两人面面相觑,同样苍白如纸的脸色着实让他们对彼此暗生疑窦。

    “教士,我倒想请教一下你,苦修士该谨遵如命的种种戒律清规中,有关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如何说的?”朱利安切下一块牛排,叉起后放到夏尔的盘子里,眼睛却始终饶有兴味地盯着与他对坐的维克多。

    “朱利安,我想凭你的超凡的记忆力,即使不用问我也能自己想起来才对。”维克多将蔬果罗列整齐,一一放到夏尔手边。“顺带一提,在那些下三滥的场合混迹太久,对身体是种负担——这从你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何况我们也快要出征了……”

    两人一边顺手给夏尔递去吃食,一边语带机锋的喋喋不休。

    夏尔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丰盛到一个人无法收拾干净的晚餐,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可惜艾蕾塔应邀去安娜和索菲亚的家做客了,不然总该有办法劝劝这两人。

    “我吃不了这么多。”夏尔踌躇许久才从嘴里憋出这么一句话,可二人毫不领情。

    “你还没我高,得多吃肉,小子。”朱利安说。

    “营养总得均衡,一味的大鱼大肉并不明智,夏尔。”维克多说。

    在这番无意义的争执的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你明天得决斗了,夏尔,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伤身体。”朱利安郑重其事地劝诫,把刚成为大人不久的夏尔说得满脸通红。

    “如果怕手生的话,我可以给你当陪练。”维克多突发奇想,他也想试试自己的剑术如今的造诣。

    “你在自取其辱,维克多。”朱利安冷笑不已。“就算是杜尔特剑圣亲临,夏尔也能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他突然间咬牙切齿的痛恨语气让夏尔为之一愣,维克多则是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对于主动请求的切磋,夏尔一贯是来者不拒,不论对手强弱几何。

    “没有那么夸张,嗯,也许吧。”夏尔从屋子的角落里拿起长剑,领着两人往屋外不远处的一片旷地走去。

    此时,夜空清朗,明月高挂,地上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在皎洁的银辉下清晰可见,几如白昼。

    维克多并没有福莱弥希所谓骑士的矜持,直接拔剑上攻,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而且干脆利落,不混杂任何多余的动作,凌厉得不像切磋,而像是在战场上面对着生死大敌。

    最初,夏尔始终退让,一味闪躲,招架也是轻飘飘得没丝毫力气。“难道对我也要故技重施吗?想把我累垮?告诉你吧,这不可能。”维克多虽是讥笑着说出这话,但他心里仍旧隐隐约约有丝不安。

    夏尔默不作声,就在维克多真以为自己一语中的时,夏尔手中的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维克多骤然一动,这近乎是下意识的趋利避害的动作。

    一道银色丝线在他的视野的边际如浮光掠影般飞过。

    几缕发丝坠地,夏尔已收起长剑。

    之后,维克多郁郁寡欢地随其他两人回到屋中,脸色更加苍白。朱利安不知为何,也没了嘲讽的心情,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最后只身回房,锁上门后再无声息。

    “我来收拾就行了,维克多先生,你回去吧。”夏尔说道。

    维克多怔了一小会儿,接着便道:“多谢。”随后,他背过身去,面色发白地捂住胸口,他极想佝偻下腰身,这并非是为了缓解痛苦,而只是单纯下意识的动作,无异于心理上的暗示。为了不露破绽,他快步走回房,可急促的步伐已被夏尔收于眼底。

    在他锁上门后,同样是无声无息。

    ※※※

    维克多整个人瘫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喂,我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用神术驱赶诅咒吗?那应该是事半功倍的。我实在找不到理由,难不成——你喜欢受虐?”不知何时,魔女在他的身边端坐,好奇地端详着他,似乎是想从他那张本来英俊,却因饱经风霜而显得老气的脸上对自己的疑问一探究竟。

    维克多无奈地笑着。“我不是说了吗?小姐,神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施展的。”

    接着,他翻了个身,烈火焚身般的痛苦仍在折磨着他。“当然了,小姐,我可以告诉你,对我来说,万不得已是怎样的时机。”

    魔女冷笑着。“你难道就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真问了就显得太蠢了,我想你会因为受不了,而把我杀了的。”维克多道。“如果有一位教宗甘愿做你的奴仆,那你在西境便可横行无阻了。”

    “你对自己还挺有自信的。”

    “如果连自命不凡的信心都没有,怎能成就大业。”

    “的确——好,你接着说吧。”

    “在此之前,我得提醒你,小姐,痛苦并不能让我屈服,你得想些别得方法——当然,最好别想着用我的家人来要挟我,我是孤儿。呵!这让你有些失望了,对吧?”维克多透过黑暗,看着魔女阴晴不定的美丽脸庞,不由自主地调侃道。

    随即,胸膛处的烈火逐渐熄灭。“好好说话,我讨厌神志不清的家伙。”魔女抚摸着他不断起伏的宽阔胸膛,冷冷地说道。

    “乐意为您效劳,美丽的小姐。”维克多模仿着朱利安对那两姊妹说话时的语气,但与朱利安逗弄小孩时的风趣相比,却显得十足的阴阳怪气,这是他从不会用的语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维克多自嘲着想。

    魔女忍不住想踹他两脚,但终究还是作罢,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只有别人危在旦夕的时刻,才是神术真正的施为的时刻。”维克多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神迹的眷顾是为了拯救他者的苦难,而非为了逃避自己的痛苦——这是父神加诸我身的刑罚,是我与生俱来的原罪的唯一救赎,用神的赐予否决神的判决,这不仅仅是不敬,更是亵渎。”

    教士说完后,其神情肃穆庄严得仿佛大理石像的圣徒,虔诚而不容玷污。

    魔女愕然许久,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太清此人到底是个厉害的伪君子,还是个真正的圣徒。最后,在维克多因抵抗痛苦而精疲力尽并陷入沉眠后,她听着他匀称的呼吸,有些不知所措,惟有沉默凝望。

    如果不是神术,那剑圣的诅咒是如何破解的?必然是他,而且他不也说了吗?为了拯救他人的苦难才会施展神术……魔女思索着,越发确信自己的推断。

    而且他还跟踪我,肯定是图谋不轨。魔女随手刮去了维克多脸上的胡茬,默默地看着男人的脸。那因剑圣突如其来的锁定而濒临生死一线的错觉仍令她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的是,让她差点栽在剑圣手里的罪魁祸首(虽然非他本意),就在她隔壁的房间里,抓耳挠腮,冥思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