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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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前夜 中

    满身伤痕的他将一块闪闪发亮的深蓝色的小石子紧紧揣在怀里,在大街上飞奔着,近乎是横冲直撞而过,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被他撞得踉跄几步。

    不间断的喝骂声紧随其后,但却并未让少年稍加理会。

    今天是老师的生日。他满怀希冀地想着,却不是很清楚老师的生日是否真实。他对她的所知,除了她教会他的所有知识,也就只有一个简短的数字,以及那些不知是否是装模作样的谈笑。他甚至不知道,她每每笑着凝望他时那璀璨如繁星般的眼眸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情,又又多少是假意。

    但那不重要——她给了他一个足够温暖的家,让他告别孑然一身的童年,这已足够了。仅止于此,也已值得他不顾一切地回报了。

    他们的家在小镇的上往来人流最为密集的黎明街,屋子不算小,有很多闲置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空房间和床位,而且时常敞开大门,因为老师大多数时候都兼职医师,这自然是为了病人们。当然,这些都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伪装,毕竟他们真正研究的,是不为教廷所容的禁忌。

    快到家门口时,少年放慢脚步,有些紧张兮兮的。接着,他看到了房门竟不像往常那样,而是紧紧扣住,这让他心生不妙之感。于是,他又小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前。

    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却无回应,又敲了几下,等了好半晌,依旧没有回应。

    老师睡着了?不,不对,不到半夜,她从不上床休息。少年瞬间否决了这一猜想,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恐怖的猜测。

    他转头四顾,发现周遭一片冷清,大多数屋子都已门窗紧闭。

    少年顿时惶恐不安,想起了她曾嘱咐过他的一句话:“如果哪天我出事了,记得,要逃,还要逃得远远的。”

    对于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谨遵如命,不亚于尊奉神明的旨意,可唯独这一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违抗。

    他取出钥匙,转动门锁,但就在即将推开的时候,一脚将其踹开,接着翻滚着闪身入内。

    锋利的匕首从鞘里弹出,被少年紧紧攥在手中,胡乱挥舞了一阵,洒下一片银色的光华笼罩住他的周身,以确保击落有可能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

    可无事发生。

    这是少年一瞬间就明白的事,于是他在习惯性的动作都停下来后,环顾四周,怔怔出神。

    怎么回事?

    少年怀着疑问走入老师的书房兼卧房,屋内,几缕阳光从窗台边蔓延到床头边,上面除了叠好的被褥,一无所有,整洁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并在此怀着喜悲与苦乐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在他尚未成为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也曾在此入眠,只是那些记忆大多已暧昧不清了。

    他走了几步,发觉书桌上有一张写有字迹的纸,只不过刚才因为阳光的遮蔽,没能被他清晰地看见。

    这是一封信,却没有署名,也有敬词——无疑是她的风格,她素来不喜欢这些个繁文缛节,尤其是面对他时。

    “请原谅我,这次不告而别是迫不得已之事,于我而言,这近乎是命运的召唤。大概要很久,我才会有机会回来找你,至于是多久,我也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也知道,我们的占卜是无法适用于习得占卜之术的人自身的。不过,我却知道一个确切的,我会驻足很久的地点,但我却不能告诉你,这对现在的你来说很危险,但对于以后的你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毕竟,你比我更有天赋,也更有毅力。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要找到我的话,请先去往五海为之匍匐的‘神所许诺的救赎之城’,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真相的一角,不过最好不要立马就去,你要等待一个契机,而那个契机不久便会到来——我想会是一场行将席卷天下的战争,在它将要开始的前夜,便是■■■■(抱歉,迫于无奈,我无法写下与之相关的任一称谓)。

    “顺带一提,在你进入家门之前,大概会有某种危险的预感,这其实只是我的……嗯,大约是我的恶作剧吧,也算是——我的一次考验,想试着看一下,如果那一天到来真的到来的时候,你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虽然,我不怎么想这样做,因为这意味着我以前对你始终抱着一丝怀疑,这实在卑劣,也实在让我有种负罪感——你明明是我养大的孩子,我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怀疑。但是,我的确很想知道答案,惟有如此,我才能够放下心里最后一块石头——可不要以为我要面对什么难以应付的危险(对我来说这是不存在的)——然后,我大概会因此高兴很久。也为此,我才始终没把占卜教给你,让我能在千里之外,得到你的回答。

    “——那大概率会是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对了,我所有的知识,都在地下室,记得学哦!我不在身边,也不能荒废(我知道,这一定是废话啦!但还是忍不住想嘱咐你几句,这又有什么办法!)。你知道,我不会署名的,那样太肉麻了,但会有祝福——愿你前途坦荡,始终有人相伴,志同道合,永不孤独,我的孩子,朱利安诺·佐希莫斯。”

    收起因尘封许久而有些发黄的信纸,朱利安吹灭烛火,躺在床上,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来回翻身,一时间脑海思绪繁杂,剪不断,理还乱。于是,他只有尽可能地放空自己。

    “贝雅特丽……”他默念着她的名字,以及属于他们两人的姓氏。

    那诞自她之手,而今却在剑圣手中的剑鞘,毫无疑问地肯定了他的猜想——他在不久之前才回忆起来——他所等待的契机是正确的。

    我该出发了?终于可以去找她了吗?一种奇妙的喜悦灌注在他的心间,本该是甘甜如露,却苦涩如酒。

    夏季的风吹过林间的婆娑声响在窗外久久回荡,予他以彻夜难眠的忧思。

    ※※※

    一辆马车,行于坎坷不平的干土路面,不停颠簸。车轮转动的轱辘声响,掩盖住了车厢内的扰人清心的隐糜声响。

    已经退位的查理曼回味着唇齿间得自少女的甘露与芳香,竟觉得比之世间最为香甜的果实与好酒,也不遑多让,一时之间,欲火难耐,像只猴子一样动作狂乱,纵情驰骋。

    他现在的模样,实难以让人将他与年轻时不可一世的查理曼三世联想在一起。人们只会把他当作一个从少年到老年都纵情声色的败家子,而且极其地悲哀——因为如今的他是祈求着从少女身上索取欢愉,简直跟那些拿了点钱就去买春的乞丐如出一辙。

    肮脏,丑陋,低贱。少女笑盈盈地把玩着一切污浊的源头,轻蔑至极地扬起秀气的眉毛。

    查理曼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将这当作两人的情趣。

    他没注意到,在少女的裙下,一点闪烁跃动的银光——这可不是欲望与情爱的讯号,而是……

    无边旷野里孤独挺立的巨木的枝头上,告死鸟振翅高飞,向着灰暗的穹苍,几片漆黑的羽毛飘荡着落在如茵绿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