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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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善者不来

    当朔月隐没于渐渐被东方的晨曦晕染成淡蓝与金黄交织的色彩的天空时,圣阿各德大教堂迎来了他新一年中第一个忙碌的日子。

    神圣帝国的二皇子弗利德里希亲率巡卫军监督在教堂供职的诸位议事司铎们忙里忙外地指使属下的侍从们有条不紊地进行作业。

    教堂大主教骑着一头小驴跟在二皇子的健壮而威风凛凛的黑马后边,状作巡视,实则在暗自腹诽着皇子过于小题大做的种种举止和命令。

    并非由任何领主所带领的杂牌军,值得如此隆重的接见吗?大主教默默计算这次典礼的开支,想着之后究竟得下放多少赎罪券才能收回来,不自觉间愁容满面。

    “大主教阁下,”二皇子的一声呼唤让他回过神,扯了下辔头,让小驴跟了上去,一直来到黑马的身侧,但始终是矮它一头。“您似乎从早间起就一直是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莫非是有什么愁绪?——但说无妨,合格的王者总是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

    弗利德里希极其张扬地拉起辔头,让身下的骏马如向周遭的群马示威般昂起头来,发出高亢的嘶鸣,随即顿下脚步,缓缓调过头来,正对着大主教。

    “殿下,恕我直言,为一帮子低三下四的贱民而如此铺张浪费,实在是有辱主的神圣,还有皇室的威严。”大主教觅得机会,便毫不隐晦,慷慨陈词。

    二皇子笑道:“我记得,在圣子留下的戒律书里提到过——凡富贵者,该爱贫贱者,如爱我们的父母与手足。”

    此言一出,大主教登时哑口无言。可弗利德里希却仍不满足似的,接着说道:“何况,来人之中不是有雅眠的维克多么?他虽出身贫寒,却有值得任何人尊敬的高尚——我曾听闻他布施民众的事迹。而且,他如今也并非卑贱之人——他不是被选为教宗的门徒了么?”

    “殿下,我得提醒您,我们的教宗已将‘妄言者’洛克革除了教籍,与之相应的,他的弟子也绝不能归属于正式的教士,遑论教宗的门徒?”

    “好吧,且不理会这些无意义的偏见,阁下,您难道就不认为,这些平民的远征,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吗?”二皇子遥遥望着西城门外的大道上渐起的尘埃,以极为庄重的神情问他。

    “这倒是想请教一下殿下您了,我可不认为僭越是件好事,尤其是来自平民的僭越——他们本不该执起刀兵,这不属于他们。”大主教义正言辞地说道。

    二皇子轻蔑地笑了,不过身后的主教无缘得见。“我倒是认为,这是领主们的无能所酿就的恶果——好了,回归正题,眼下西境烽烟四起,而东方的异教徒们又虎视眈眈,你不妨想想看,如果他们真得灭亡了希斯廷,下一个会是谁?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正是我们。”

    “我们国力之雄厚,绝非苟延残喘的希斯廷所能比拟。”

    “盛极而衰的道理,不要就这么视若无睹,况且,就我来看,我们已经在衰落的途中了。”二皇子多少也有些厌烦了。“在希斯廷灭亡后,我们是首当其冲的。到时候,如果西境照旧是现今这样,那我们就算击退来敌,也会付出高昂的代价。之后呢?也同样是任人鱼肉——你觉得面对如此肥肉,法莱克和不列隆尼亚会坐视不理吗?”

    大主教一时无言以对,弗利德里希继续说道:“这是一个机会,绝佳的机会,能我们将一盘散沙的西境联合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统一的强大帝国,而不是矛盾重重,彼此征讨的诸王国。”

    “以如此厚礼接见这群人,也会让那些真正有实力的领主看到,我们的帝国是何等宽容,何等博大!我们——才是西境,不,是所有光辉之主的子民们的当之无愧的统治者,是神授予冠冕的君王。”他的面庞上洋溢着自信与张狂,让大主教都为之感到讶异。

    不久,由雅眠镇的三千名居民组成的圣辉十字军的先遣部队正式抵达神圣罗穆尔帝国二皇子弗利德里希·威廉的封地的首府莱茵拉尔城。

    一马当先的自然是教宗的门徒,“赤脚神父”雅眠的维克多。他领着军马徐徐入城,两名举着旌旗的骑士跟随左右。

    紧随其后的是夏尔和朱利安,以及身穿男装的莉莉艾,他们三人并马徐行,之后才是由平民组成的三千兵马,和将近千人的后勤部队。

    整齐有序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进城,在他们凛冽的甲光之上,是如林刀戈,寒光如浪涛般翻滚。

    大主教,以及一众教士都在短短的一瞬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是平民组建的军队。

    二皇子笑道:“看来他们是先遣部队不假,如此精致的装备,背后必然有领主的支持。”言毕,策马上前迎接。

    ※※※

    士兵们的表现让朱利安感到满意,他们的确能够克制住了自己那乡下人进城时忍不住左顾右盼的冲动,摆出了真正的士兵该有的仪态,而且行军方阵也没有疏忽,虽说这于正式的交战无益,但要瞒过那些大人物,却是绰绰有余了。

    士兵们在菲儿,蕾哈娜以及艾蕾塔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大教堂及其周边搭起的营帐稍事歇息。维克多、夏尔、朱利安、莉莉艾等领导者则是同二皇子在他的府邸上进行会晤。

    见到二皇子如此正式的接待,四人都在心里有些庆幸当初确定下来的行军路线果然没错,途径弗利德里希的封地更是最正确的一步棋。

    酒桌上,二皇子在端坐主位,看着下方与年纪相差仿佛的四人,不自觉间萌生出了知音之感,于是唤来侍从为他们添酒。

    维克多在四人中居首,自然是接在主人之后最先说话的。“感谢殿下的接待,我等实在有些惶恐。”

    坐在朱利安身侧的莉莉艾强忍住撇嘴以示不屑的冲动,便小啜一口侍女端上来的圣女花蜜酒,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维克多与二皇子交谈甚欢,不过大多都是客套话,但对他们来说也已足够了,毕竟只是借道经过。

    朱利安悄悄然地看着眼下宛若翩翩美少年的魔女莉莉艾,竟觉得比她往常更有气质,倒是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不禁多看了几眼,却被她发觉,只好故作镇静地继续吃酒。

    与他们几个相比,夏尔则显得悠闲,悠闲得让他发慌。他还真不习惯如此气派的宫殿,穹顶上,墙壁上,梁柱上,都像是把金子当沙子一样挥霍,极尽豪奢。一位侍女在二皇子的眼神示意下,识趣地走到他身边,为他揉搓双肩。嫣红的嘴唇时不时碰着他的耳根,极尽挑逗之能事。夏尔想喝令他退下,但朱利安却在对面诡异地笑了笑,让他忍着。与此同时,也有两位美丽的侍女分别来到朱利安和莉莉艾的身旁服侍他们。

    朱利安任凭其上下其手,却始终坐怀不乱。而莉莉艾则胆大得让人汗颜,她竟反过来将那侍女揽入怀里,与她推杯换盏,甚至耳鬓厮磨,直接亲热起来。

    弗利德里希笑道:“如果有意,不妨带她走,没什么不妥的。”

    “那就多谢了。”莉莉艾起身称谢。

    筵席散后,朱利安三人先行离开,唯独维克多留了下来,随二皇子走入他为私下议事而专设的小殿,相对而坐。

    “维克多先生,仅仅只有三千兵马,恐怕无法抵达圣城吧?”弗利德里希开门见山的说道。

    “的确,但我们也从未作此荒谬绝伦的想法——能夺回尼希亚,就足够了,这将是我们夺回圣地的第一声号角!”维克多目光炯炯,直勾勾地盯着二皇子。

    “殿下,您的宽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身为流浪教宗之门徒的我,会被扣押在此呢。”

    “我并没有那么短视,也对两大教廷之间的恩怨没兴趣——在我看来,这是愚蠢的,必将结束的。”二皇子道。

    维克多望着窗外的蓝天,哀叹道:“如果由您来继承皇位的话,我想——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愚行的。”

    弗利德里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想我的兄长也有此智慧——能让两大教廷重归于好,毕竟他可是最厌恶手足相残的。”

    维克多微不可见地瞥了他一眼。“我曾听闻,大皇子殿下一直私底下派遣刺客,要刺杀我的老师——当然,这些流言蜚语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往往是些好事之民众任意编造出来的,再以讹传讹。”

    “当然,这是对的。”二皇子摩挲着手指,有些激动。“兄长虽然脾气暴躁是远近闻名的,但绝非是卑鄙小人。”

    “但说不准,毕竟暴躁的人往往冲动,而冲动的人又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犯下过错——这对国家,并无多少益处,殿下,望您谨记在心。”

    二皇子笑了笑。“维克多先生,我想问问您,您途径此地,应当不是另有所图吧?比如,煽动这里的教士随你一同反抗我父皇的统治,之类的?”

    维克多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我记得,神圣帝国是统一的光辉教廷的保护者,这是自帝国建立起就传承至今的规矩,与之相对的,历任皇帝,都会由教廷的教宗加冕——以确认其正统地位——我说的不错吧?二皇子殿下。”

    一道闷雷突兀的在天空中掠过,雨点随之降下人间。

    望着窗外的濛濛雨雾,朱利安笑着对冷着脸的莉莉艾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看来,我们的教宗又得多费些口舌,来做些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