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十字与炼金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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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雨夜

    当天夜里,夏尔冒着大雨赶回了教堂附近的营帐里,而非和朱利安及莉莉艾一起在皇子所准备的宽阔的寝宫下榻——身为统军冲锋的将领,他必须时刻与他的士兵们同甘共苦。

    在走入仍旧点着明晃晃的烛火的帐篷时,他抖擞几下身子,把沾满铠甲的雨水尽皆淌在地面上。

    帐中原先在谈笑风生的众人一见统领归来,纷纷收起戏谑的姿态,起身敬礼,恭谨,却显得十分疏远——因为那之中潜藏着畏惧,不只是对夏尔,对维克多,对朱利安,对莉莉艾,甚至对艾蕾塔都是如此。

    夏尔无奈而又疲惫的解下铠甲,并将腰间悬挂着的长剑放到一旁,随后就地坐下,闭目养神。他有些想念与艾蕾塔共度的温存,但如今既然身为一名战士,便不可过分眷恋于温柔乡,那样一来是绝对无法服众的。

    随着夏尔渐渐入眠,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他手边的那柄剑上——在十二天前,斩下他们其中一位同伴的一只手的剑。

    他出征之时,维克多曾在雅眠大教堂的十二圣徒前庄严宣誓,让所有的远征军战士们遵从圣子留下的戒律,为正义而战,而非为掠夺;为同胞而战,而绝不手足相残。

    初时,他们尚在法莱克境内行军时,诸般事宜都很顺利,所到之处民众无不隆重招待,为他们省下了不少的储备粮。之后每到一个城镇落脚,他们只需打出圣辉十字军的旗号,就能满载而归,不愁吃,也不愁喝,甚至比往日待在雅眠镇的时候还要快活。

    所有的士兵们都热情高涨,行军进程也因此快上不少,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来到了法莱克王国与神圣帝国的边境线上。

    边境的守军们在见到他们的十字旗后,便没有过多的为难,而是直接放行。

    在进入神圣帝国的第一个城镇后,远征军第一次受到了冷遇。这是一座尊奉旧先知的以列人占其中大多数人口的城镇,他们对新先知的子民们极端仇视,甚至视作异端。他们对前往东方朝圣的远征军战士也并不感激,而是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他们大多是商人,精明,狡诈,腰缠万贯,而且还掌握着与已经失陷的东方进行贸易的门路。这往往能带来些有价值的消息,于是,维克多选择亲自面见他们之中的领袖,商会的首领,也是教团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那名长老虽正式接见了维克多,但却以极其敷衍的态度同他进行谈话,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这让士兵感到无比愤慨,尤其是当地的居民还拒绝给他们提供食宿。无奈之下,士兵只好自己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可有些居民却连这件事也要为难他们。

    那些狡诈的商人们巧立名目向他们收租,而当地的混混也时常像他们挑衅。这让那些原本就是地痞流氓出身的士兵勃然大怒,直接趁着几位首领轮番面见长老的功夫,把当地的混混们打得落花流水。

    其中有一人在暴怒之下,甚至拔出剑来将其中一个混混拦腰斩成两段。

    此事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最后,当杀人者被当地督察押到维克多等人面前时,长老在盛怒之下要下令将他们逐出城外。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漠然的神色,并冷眼看着长老,以及被挑动愤怒而涌进商会的议事堂的一众暴怒的居民,让他们都不禁在一瞬间感到胆寒。

    就在他们以为双方要正式决裂并开战时。维克多走到了那名士兵的面前,对他说道:“还记得戒律吗?——不得手足相残,不要把剑挥向同胞。”

    士兵沉默不语,维克多唤来夏尔:“违背戒律之人,该如何处置?”

    夏尔闻言,颇为怜悯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士兵,道:“皆斩,无赦。”

    话音刚落,夏尔已从鞘中取出长剑,这是专门锻造的,用于处决违背戒律者的长剑,他从没想过,也从没希望过,有朝一日,能让这柄剑出鞘。

    没有人感出声为那名士兵辩护,他们都知道——在远征军中,维克多等人的权威是绝对的。

    长剑高高举起,耀眼的寒光划破宁静得让人压抑到窒息的空气,以淋漓满地的鲜血和滚落老远的头颅为这一幕悲剧告终。

    在这之后,他们真正得到了以列人的热情且诚恳的接待,而来自东方的消息自然也是如数奉上。

    可在士兵们心中,尤其是当日参与斗殴的那群士兵当中,却始终有一块疙瘩,难以落地。

    烛火仍在摇曳,夏尔已经酣睡如泥,匀称的呼吸让几名士兵生出了一丝侥幸之感。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尔的长剑,这人是那名被杀死的士兵的亲兄弟,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兄弟。

    其他人也都知道,并静待着他的决定——有人已按住了佩剑。

    那人起身,走到夏尔身边,小心翼翼地拾起长剑,死死盯着熟睡的夏尔。有三人随之起身,长剑已有半截出鞘。

    铮!

    用于惩戒的长剑瞬间出鞘,曾经染上的属于他兄弟的血,如今已不见一丝痕迹的残留。

    呼吸在瞬间凝滞了。

    长剑挥动,带出破空的声响。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惊愕住了——这一剑,竟不是向着夏尔,而是朝着那人自己!

    在长剑即将抹开那人的颈脖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剑身,一动不动——这是夏尔的手。

    “为什么要阻止我?”那人愕然问道。

    夏尔叹息道:“如果你死了,那你的兄弟,才是真的白白死去。”

    “什么意思?”

    “杀死你兄弟的,不是我,也不是维克多,而是他的过错,明白吗?如果你就此死去,那无法洗刷你兄弟的过错——你的确有值得称道的高尚,但却无益于你兄弟的名声。”

    “那我该怎么办?”他茫然了。

    “为驱逐我们真正的敌人,流干你身上每一滴血——这是我们最初的誓言。”

    良久的沉默,那人才终于开口:“我明白了。”

    夏尔收回长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彼得·罗兰,”他看了夏尔一眼。“乔治·罗兰,是我的叔父。”

    在那转瞬即逝的刹那,无声而压抑可怖的静默吞没了大雨滂沱的夜。

    ※※※

    缓步走过监狱里腌臜满地的过道,布蕾娅将囚牢里那些已经遍体鳞伤的囚犯都仔细巡视了一番。

    最后,审讯官恭敬地走到她的面前,问道:“阁下,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些东西来了,接下来,该作何处置?”

    布蕾娅冷冷道:“海瑟薇殿下说了,不久之后还会有一批俘虏过来,得腾出点地方——都沉到海里喂白枪鲨吧,就当是它们帮忙凿沉海盗船的酬劳。”

    “明白了。对了,还有一些走私贩,该如何处置?有些是其他王国的大官员扶持的,恐怕——得请示一下海瑟薇殿下吧?”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要麻烦殿下了,按规矩——就地处决!”布蕾娅对这类官方默许的走私集团向来深恶痛绝,不留情面。

    处理好后,布蕾娅离开了监狱,搭上马车,驶向海瑟薇平日里就寝的国王塔。

    此地除海瑟薇外,仅允许身为贴身侍女以及亲信的布蕾娅进入。

    塔内的装饰极其不雅观,甚至可说是凌乱,唯一值得称赞的恐怕也就只有干净了。

    布蕾娅沿着螺旋长阶一路往上,直到海瑟薇的平日批阅文的房间。

    随后,她看见了一个面容同海瑟薇极为相似的女子,正立在窗边,瞭望窗外波澜起伏的大海。

    “陛下……”布蕾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凯瑟琳女王含笑点头,望了眼正在办公桌上愁眉苦脸的妹妹。

    布蕾娅看着两位容貌极为相似的金发碧眼的美人,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还有殿下,由雅眠的维克多所率领的圣辉十字军已跨过了德雷亚丘陵地带,抵达了希斯廷帝国的边境。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与战争神教的战争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