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灵山上，万灵寺内。

    柳奕笙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恭敬地望着面前穿着金边袈裟的高僧。

    高僧盘腿，端坐在一尊高大的镀金佛祖像底下。他太年迈了，眼皮都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柳奕笙依旧双手合十，十分虔诚。

    “我来替我的兄弟赎罪。”

    老僧低垂着眼眸，一字一字地问道：“他为何不亲自前来？”

    “他死了。”

    柳奕笙表情冷漠，语气平淡，仿佛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干。反倒是那老僧的眉毛悄悄地挑了两挑。

    不等僧人发问，柳奕笙就从西装的内兜里拿出一朵花苞摆在他的眼前。

    幽蓝的花苞静静地向空气里吐出蓝色的光点，那花身上深邃的蓝色，在烛火的照耀下不断地渐变，由深入浅，再由浅入深。

    若是仔细看去，还能从它近乎透明的花瓣里，看到不断向外蔓延又缩回的花蕊。

    “住持可知道这是什么？”

    虽看不清老僧的眼睛，但也能感受到他此时内心的惊讶。

    “这是那边那个世界独有的赛克德雷花？”

    柳奕笙莞尔一笑道：“圣僧的确是见多识广。”

    “哈哈哈，贫僧也常用手机上网。”老僧的笑声里像是有难看的褶皱。

    柳奕笙头稍微往前一探，好像有什么秘密要讲，他故作神秘道：“那住持可知道另一件事？

    “用这种花制成的毒品，成瘾性和危害性比我们这边所有的毒品加起来还要高百倍。

    “我的兄弟......就是死于这个。”

    老僧双手合十，轻轻地摇了摇头。

    “吸毒害人害己，算得上是罪孽深重，”老僧的声音沙哑，但又舒缓，仿佛是在传授经书，“若想要佛祖度他，恐怕......得多添些香油钱。”

    佛度众生，不度穷逼。

    柳奕笙听完，摸了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隔了半秒才开口道：“我兄弟他，是被强迫的。”

    “哦？”老僧刚刚还微微扬起的嘴角又低了下去，“佛祖会酌情少收一些香油钱。”

    “他是一名卧底探员。”

    柳奕笙将双手放回膝盖上，收回了一直以来的虔诚形象。他的双眼微微低垂，灼灼地盯着老僧那张耷拉着皮的脸。

    老僧像是感受到了柳奕笙的目光，终于在这时候微微抬起了他的眼皮，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那一双浑浊的眼睛。

    “阿弥陀佛......”老僧又合上眼皮，低下了头，不去和柳奕笙对视。

    见老僧不再说话，柳奕笙便又平静地开口说道：

    “他在一次卧底行动中不得已吸食了赛克德雷。

    “无数个夜晚，每当毒瘾发作，他都会像疯了一样啃食墙壁，然后就是饥饿、烦躁、空虚、嗜睡。等我再见到他时，他的眼睛一片一片的充血，他的肌肤也开始一片一片的变成青蓝色。

    “直到后来，他失踪了。

    “等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就躺在坤宁街的一条小巷里。

    “他浑身都已经出现透明症状，蓝色的液体不断从他透明的皮肤向外淌。

    “他的身上布满了虫类亚人口器的痕迹。

    “他被它们当成了赛克德雷汁液的储存罐。”

    老僧听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想象到了那副惨状。

    “阿弥陀佛......哀哉......哀哉......”

    老僧双手合十，对这位警探的离去深表惋惜。可柳奕笙却在这时候露出一个惨笑。

    “你猜我在他肚子里发现了什么？”

    柳奕笙脸上的笑容不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僧，非常期待老僧给出的答案。

    但可惜，老僧只是稍稍坐直了身体，什么都没有说。

    “是一个名字。”见对方没有回答，柳奕笙自己说出了答案。

    “杰弗森。坤宁街街角一个咖啡厅店员的名字。”

    老僧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惊，然后就开始不自然地喘出粗气，他的背上渗出丝丝冷汗，浸湿了他华贵的袈裟。

    柳奕笙又接着说：“我砍了他，然后从他那里得到了新的地点。是一个蝗虫亚人开的敬老院。”

    老僧已经放下了合十的双手，他的屁股不安地在蒲团上扭动。

    但柳奕笙却像沉浸进自己的世界，开始自说自话，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然后是下一个地点，藏在下水道里的赌场，然后是昆特街的酒吧，白蚁开的舞厅，蜻蜓的夜店，蜘蛛影院，会所，礼堂，高尔夫球场！

    “我一直杀，一直杀，一直杀！直到最后，终于在远洋的游轮上发现了他们赛克德雷的供货单。”

    柳奕笙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寺庙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老僧粗重的喘息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光缓缓地从天窗照进室内。

    乳白的光线，慢慢从结跏趺坐的佛像头顶移动到柳奕笙手上的赛克德雷花上。

    赛克德雷花受到月光的照耀开始逐渐绽开，被裹在花瓣中间的花蕊终于得以释放，纷纷向外涌出，被花蕊带出的无数蓝色光点淅沥沥地飞向空中。

    那些光点照亮了柳奕笙悲伤的脸。

    “为什么......”柳奕笙的语气暧昧，既似惋惜，又似不解，“为什么供货单上，甲方那一栏会是李青云高僧，你的名字呢？”

    话音刚落，李青云身上的杀气陡然攀升，他的双手瞬间爆开，露出了藏在人皮底下的一双螳螂爪子。

    螳螂爪子带着凌冽的破空声直逼柳奕笙的喉咙。

    柳奕笙反应极快，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黑色的金属剑柄，在那只爪子将要砍到他的那刻，剑柄中冲出一道由蓝色光芒凝成的刀锋阻挡了李青云的进攻。

    螳螂爪在撞上那刀锋的一瞬便像豆腐一样被切开成两半，飞出了寺庙外。

    李青云吃痛，一个后跳和柳奕笙拉开距离。

    “终于不装得道高僧了？”柳奕笙将手中的赛克德雷花放到地上后，松了松自己的西装领带。

    “你......你......”李青云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变得狂躁，暴戾。他的头开始逐渐摇摆，然后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接近九十度。

    随后，他的侧腰开始扭曲破碎，从里面又生出两条腹足，他的后腿开始逐渐变长，撑破了他的布鞋，露出了藏在皮囊下的后腿。

    “就是你？就是你坏我好事！？”

    伴随着李青云一声怪叫，他的臀部吱呀呀地变成一节一节的螳螂腹部。

    “来试试你能不能砍了我。”柳奕笙轻笑着，对眼前这个人头螳螂身的怪物招了招手。

    李青云经不起挑衅，一个飞跃便瞬移到柳奕笙面前，他用他仅剩的一只爪子砍向柳奕笙毫无防备的头。

    柳奕笙没有闪避，他只是举起那把蓝色的离子刀就又一次将螳螂的爪子砍下。

    李青云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止不住地后退。他的脑袋摆动得越来越快，导致他话都有些说不清。

    “那把刀......那把刀......”

    高周波离子切割刀，通过刀柄释放的电子脉冲形成一道蓝色的离子切割领域。是一百年前，人类与帕斯坦的战争中，对虫族亚人特殊武器。它不仅能迅速地破除虫类亚人坚硬的外骨骼，最重要的是，它能封锁虫族亚人最得意的能力。

    ——超乎想象的自愈能力。

    “我的手......为什么......为什么长不出来了。”李青云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爪上，但是那伤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不管他多么集中力量，伤口上都只能冒出一个小尖。

    柳奕笙一步一步逼近李青云，他缓缓开口说道：“别挣扎，安静地让我把你凌迟了吧？”

    突然，李青云的气势陡变，迅猛地向柳奕笙扑去。

    柳奕笙察觉到不对，快速后退，他的皮鞋底下渗出丝丝蓝色的粒子，减轻了他后退的摩擦力，这得以让他拉开和李青云的距离。

    柳奕笙定睛一看，李青云的双爪竟然完好地长在他的手上。

    怎么回事？？

    “抱歉，警探先生。在同类中我是特殊的。”李青云一边说话，一边用他刚长出来的爪子刮挠着他那颗没长几根毛的脑袋。

    “你是特殊的？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不等柳奕笙说完，李青云整个下骸骨赫然打开，喷出无数的飞弹针。他的双眼充满了兴奋与嗜血，就好像他的脑海中已经看见了柳奕笙的死状。

    但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冷汗直冒。

    柳奕笙手腕不断扭转，将手中的切割刀舞得上下翻飞。那蓝色的刀锋每一次舞动都会精准地找上接近柳奕笙的飞弹针，更恐怖的是，他舞刀的速度，快到难以理解，几乎是同时，所有的飞弹针都被切割刀气化成粉末。

    他不可能是人类。李青云杀过成百的人，他很确定，人类不可能做得出那种动作！

    “很不幸......我也是特殊的。”

    柳奕笙抬起眼眸，露出棕色的瞳孔，只是一瞬间，那双眼睛突然变成比大海更加深邃的蓝色。

    李青云终于开始害怕，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嘶哑，颤抖。

    “你...你是天狼！为什么......为什么天狼会在这儿！？”

    柳奕笙将大指姆怼到自己变长的虎牙上，然后把流出的血液缓缓地滴在切割刀上。

    他望着战栗的李青云，冷冷地说道：“抱歉，只有一半的血统，所以只能算你说对一半。”

    然后，被滴上血液的切割刀逐渐变红，它产生的高温，让刀身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

    柳奕笙脚下的粒子流出，铺满了整个脚底。霎时间，柳奕笙爆射而出，斩向李青云，随后一道猩红的刀光，对整个寺庙进行了一个环切。

    剧烈的高温瞬间点燃了整个寺庙，李青云更是被齐腿斩断。他在火中尖叫着挥舞着双爪，想把他断掉的腿接回身体，但断面已经被切割刀烧得碳化，永远不能再生了。

    柳奕笙一步一步地走向李青云，用已经恢复成蓝色的刀轻松地挑飞了他的头。

    李青云的头咕噜咕噜地滚进火焰里，但他的身体还在因残留的神经而不断抖动。

    柳奕笙头也不回的走出寺庙，这座充满禅意的建筑在柳奕笙离开后轰然倒下，散发出浅浅的檀木香。

    柳奕笙吐出一口浊气，一步一步来到山崖边，趴在木质的栏杆上。

    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片，也是一只虫变的高僧死在燃烧倒塌的寺庙里，不过那个老僧只是偷了别人的袈裟，而李青云却是罪该万死的毒品传播者。

    急促的警笛声在这时响起，柳奕笙向山下看去，便看见一堆警车，随着环山公路不断攀升，估摸着不到五分钟，他们就能来到柳奕笙面前。

    柳奕笙点燃一根香烟，远远地望着山下的城市，在这漆黑的夜里，那座香雪市却被霓虹灯包裹，无数的人在那里享受着夜生活。

    人类、亚人、精灵，他们比白天还要活跃，让本该寂静的夜变得无比喧闹。

    这件事还远未结束，有供货商就有货源，必须要去那边的世界才行。

    柳奕笙回到寺庙旁，把烟头扔进燃烧的木堆里，静静地看它燃烧成灰。

    “复仇的感觉怎么样？”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柳奕笙背后响起。

    柳奕笙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穿着棕色西装的男人。

    萧暮警官，柳奕笙的顶头上司，倒吊者执法队的直接指挥人。这次的任务也是他指派柳奕笙来的。

    “是你呀？”柳奕笙用一只手护着火，又点燃了一颗香烟。

    他本想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譬如复完仇之后只感到空虚，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

    但杀死仇敌的快感让他实在绷不住嘴角的笑。

    “很爽。”柳奕笙笑着回答道。

    萧暮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告诉你一个更爽的，这次的罪犯奖金三千万。”

    柳奕笙一听，眉毛都直了，他兴奋地说道：“是吗？什么时候到账？！”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萧暮的笑容渐渐僵硬，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指着旁边倒塌的寺庙缓缓说道，“破坏城市旅游点，算上善后以及后续损失的旅游价值，需要赔付——三十个亿。”

    柳奕笙一听，嘴巴张大，像是要吐出飞弹针。他手指间的香烟都没夹住，掉到了地上。

    “夺！？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