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有什么好看的
日渐西斜,树木的影子大片落下,道路上的光线越来越暗。
又接连给几个队伍送上食物和水之后,扶苏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褒斜道全长五百余里,可不仅仅是一条狭窄的山路,在中间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都有人居住。
如果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人家,就会由官府出面设置驿站,来招待过往的官员和传送信件。
如此也会吸引一些商人来旁边修建客舍,给过往的行人提供补给,甚至是住宿。
他们这一路上过来,食物和水从来没有断绝,也正是这方面的缘故。
“现在走到哪了?”扶苏拿起水囊喝了口水,随口询问。
王异翻开舆图,与现场反复对比后,确定地回答。
“江口县!”
之前已经走完了斜水所在的道路,这里处于褒水的上游,算是将整条褒斜道走完了一半的路程,正好遇到一个比较大的县城。
“就在江口县休息一夜,等明日天亮继续上路。”
扶苏下达命令的同时,轻轻扯动马缰,让马走得快了一些。
约莫行进了半里,就看到前方出现岔路,原本的木栈道突然转向侧面,直通下方褒水岸边的石头路,来往的人也都是从这条路通过。
至于原本的木栈道的前方,则是几根零零散散的木头插在山体上,还有不少连木头都折掉半截,只留下一节断木,有人正拿着凿子掏里面的木屑,那些已经掏空的地方都露出黑漆漆的圆形孔洞。
这些孔洞就是整个栈道的基础,将崖壁处理平整,在上面打上一连串水平孔洞,将圆木依次插入其中,然后在这些圆木上铺上木板,进行加固,就是修建栈道的基本原理。
眼下这些人辛苦劳作,就是在维修损坏的栈道。
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好几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粗略地扫视了一番,扶苏便回过头来,跟着人流从侧面的道路下去。
但正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
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附近的黔首都一窝蜂地涌了过去,然后围成一团,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就响了起来。
就在扶苏疑惑的时间里,王异一招手,便有亲兵迅速跑过去,把情况探听清楚后回来报告。
得知消息的王异面色一凝,驱马来到扶苏旁边,弱弱地开口。
“长公子,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了!”
扶苏心头一颤,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
秦律中明确规定,见死不救,百步之内者受罚。
尽管这条法律说的是遇到盗的情况,但却实实在在引导了人们对路人安全的重视,尤其是人多的情况下,只要看见都会上前帮忙,看能否实施救援。
刚才看到人往过涌的时候就心有预感,没想到还真的是有人出了事。
没有任何迟疑,他纵身下马,直接就冲了过去。
“人怎么样?伤势如何?”
旁人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都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他直接来到伤者身边。
伤者是一个两鬓略显斑白的老人,约莫有四五十岁,鲜血顺着口鼻涌出,身体痉挛着翻动之后,衣角滑落,露出一截穿过腹部的树枝,被染得通红。
“有没有医者,江口县的医者在哪里,快把人找过来救人!找过来救人啊!”
深知这伤势有多么严重,他当即开始大吼,情急之下更是直接破了音。
似乎是被他的样子所吓到,旁边的人纷纷向后退却,竟无一人应和。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回答。
“没救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更长一些的老人,浑身带着泥土,拄着木棍,显然是从上面修栈道的地方刚刚下来。
“你凭什么说他没救了?”
扶苏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怒吼。
“呼吸困难,肤色发白,身体出现肿胀,这是肺子摔碎的症状,这根树枝穿过来的地方正好是肾的所在,五脏已经损坏两个,其他三个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胡说!”
“鄙人正是医者,是这江口县的医者,是长公子殿下要找的人!”
老人垂下脑袋,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趔趔趄趄地扑倒在受伤的老人身边。
“老东西,老东西啊老东西,放着好好的活不干,偏偏要伸着脑袋去看当今的长公子是什么样,好嘛,这下长公子主动过来了,你倒是睁开眼啊,睁开眼看一看啊,看一看啊!”
自称医者的老人对着伤者的面庞不停喊叫,并按着伤者的肩膀持续推搡。
扶苏即使不懂医,也知道受到这种伤势绝对不能轻易挪动,以防产生二次伤害,夺走伤者的最后的生机,必须尽可能的保持静止,然后等待救援。
后世的处理方式便是如此,但就算是后世也要小心翼翼地治疗,而如今医疗水平极其落后,哪怕就是夏无居亲自来了,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后,他也理解了医者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利用疼痛和声音的双重刺激,用余下的生机来换取短时间的清醒。
没过多久,伤者在猛吐了几口鲜血之后,果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并且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
“长……长……公……子……长……”
“我在这儿,我就是长公子!”
扶苏将身体前倾,让自己的面庞进入伤者的视野。
尽管他与此人素不相识,但此人终究是因为自己而死,更何况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自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清后的伤者面庞微微抽动,隐约露出了些许笑容,随后继续抽搐了几下,便瞪大双眼,再也没了呼吸。
“我有什么好看的?和你们能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都有鼻子有眼的?”
扶苏一屁股坐在地上,负气地揪掉手边的一颗野草,一旁的医者也淡淡地开口。
“他想看到的并非是长公子本人,而是长公子举的那块广施仁义的牌子,是长公子究竟要带来的是怎样的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