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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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串门

    显然,陆明珠赖上我了,春节回家的时候,我们是一块定的票,坐同一辆长途汽车,在泉州鲤城区长途汽车停靠站停靠的时候,她约我去她家。

    “这个怎么合适呢?”我说,毕竟我们也就是牵牵手,还没接过吻呢,男女朋友还算不上,我们只是以老乡和一般朋友的关系相处着,说是相敬如宾也不过分。对于我的矜持,陆明珠是有意见的,但她同时认为我比她还腼腆也不算缺点,还算比较可靠老实。

    她假装生气地说:“怎么,顺道去女朋友家坐坐有什么好为难的吗?”

    都成女朋友啦!什么时候的事?这个中学生挺漂亮的,又不是没人追,怎么就赖上我了呢?真是个死心眼啊!我这种人很有安全感吗?

    有一点我确实不能否认,陆明珠跟我还挺搭,她也喜欢诗歌,抱着泰戈尔诗集,她能蹲厕所二十来分钟。她会写毛笔字,很工整的楷书,一看就是练过的童子功。其他的也搭,我们有很多共同观点,甚至有共同的审美观,可是我已经有个契约啦,我这样暧昧的态度明显会害了这个单纯而又大胆的中学生。

    “你不觉得你父母会误会我吗?”我说。

    “误会就误会,我都不计较,你个男人计较什么呀!”

    我对她的话感到吃不消,对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更吃不消,我真担心总有一天,我会顶不住那个诱惑,犯下严重的错误。

    没等我过多的解释,她拉着我的手就下车了,我家在洪濑,离这里不远,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不用怕晚回家,最晚的一趟班车是晚上八点。

    见到女儿带来一个大学男同学,陆明珠的父母亲明显有点惊讶,我赶紧自我介绍一下,跟他们解释一下,我是洪濑人,跟陆明珠是同乡,也是同一级的同学,一起回家,路过此地,明珠邀请我来坐坐。

    很明显,不是仅此而已的,没有点关系,女儿不会邀请一个男同乡回家的。

    父母看了看女儿,女儿红着脸没有解释一句,这下子,父母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尤其是妈妈,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对老公笑着说:“王同学,挺帅的喔。”

    陆明珠趁机说我就是《新东郭先生和狼》的编剧和演员。这么说他们就更明白了,泉州这边也在推广这个舞台剧,这个项目还是泉州教育局主抓的项目。真的到处缺好的儿童剧本啊!这一点已经有专家在呼吁,可是一直得不到解决。儿童剧确实难,标准高三观正又没多大油水,没多少人愿意涉及。

    “喔喔。才子啊!王同学,那你是中文系的吗?”

    “不是,武德是数学系的。”陆明珠抢先回答。

    “哦哦哦,那就更难得了。”她父亲此时说话了。

    听到父亲放话,女儿高兴起来了,不再提心吊胆地看着父亲,看来我被这一家人认可了,就这样几句话的功夫。

    “这只是我个人还好,我喜欢看书,顺带在学生会帮忙,刚好赶上。”我赶紧解释一下,先自我贬低一下。

    “喜欢看书啊,那就更难得了……”妈妈转过头对老公说,“这娃娃也喜欢看书!跟你一样。”很明显,她意有所指,这话是对她老公说的。

    通过这话我能推测出,大概这个父亲同样喜欢看书,甚至干的是文职的工作。

    “武德还会一手毛笔字,很有气势的,很漂亮。”陆明珠再次造势。

    “这就更好了。”妈妈对爸爸笑着说,“女儿像是爸爸喔。”

    这话更清楚了,看来陆明珠对爸爸还是比较认可的。我身上大概有这个父亲的一些影子。

    两位长辈都笑了,空气随即也轻松了下来。可是我的心却紧了起来。

    “快请进吧,你们都饿了吧,你阿姨正在给做晚饭了,估计也快好了。”那个妈妈说。

    “快走!尝尝我阿姨的手艺怎样!我觉得很好吃,武德,我想你会喜欢的!”陆明珠说。

    对,厨房里散发出来的葱油香很浓烈,很好闻,应该是一个好厨师。

    太为难了!还留下来吃饭,我以为喝杯茶就可以走了。事情越来越向失控的方向走了,让人担心啊。可是人家这样热情,毫无理由拒绝啊!我要是拒绝,叫陆明珠怎么下台,这两个有身份的长辈又情何以堪呢?我在她家院门口处呆了呆。

    这个地方真是好地方,在泉州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房子是老实的闽南古大厝,也叫皇宫古厝。“口”字形结构,一个天井边是一圈回廊,然后是上厅和下厅,左右两侧是厢房,大厅两侧各有两间,成为上房和下房,左右厢房两侧更有一个侧门,侧门对应是一条小巷。

    天井的条石长椅上摆设着几盆盆景,上厅两侧放着老式的太师椅和它们之间的茶几,看起来是老古董的样子,因此,这家人应该挺有钱的。现在套房还是一般了,这样的老厝和老式家具才是悠闲人的标准啊。

    啊啊!这样的配置就是我梦中的样子啊。

    “看来小哥挺欣赏我家的摆设的,对吗?”父亲说。

    “对,很有文人的情调,您该不会在哪里还点上文人香吧?”

    “对,你闻到了?我老公就喜欢假斯文,喜欢标榜自己是文化人,老是嫌弃惠姨的饭菜香污染了他的书房。呵呵。”母亲不客气地抱怨。

    我根本没空回答这个可以不用回答的问题,我只看着满屋子的斯文摆设,包括下厅两侧那些卷轴画和一张文案。

    “先生,您不会在这里写字吧?”我问那个父亲。

    “当然,不至于,这里是他用来泡茶的,用文案泡茶,我已经告诉他了,有辱斯文,可是他就是愿意这样。”母亲笑着说,“他另有书房,还不让人进,除非老朋友。”

    “小哥,你觉得我墙上这画怎么样?”那个父亲问。

    “不怎么样!”我直话直说,不怕得罪人,因为得罪刚好,“临摹的吧,笔画僵硬,您是想以此骗骗那些不熟的来访者吧。”

    “......呃,对......也不对,这样的地方容易脏和坏,不是好字画该待的地方。”

    “对,不尊重。”

    还没几句话,我们几乎无缝衔接彼此的观点和欣赏水平,母亲在我们背后给女儿竖起大拇指,并指了指父亲的后背,笑得很贼。

    “阿义,你不是说这个家,你没有知音,现在来了一个。哈哈......”母亲说。

    听她这么说,我吓得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看身后的母女俩,她们都很高兴,脸都笑开了,像两朵美丽的花。

    “先生有福啊,身边的两位女生就是您的知音吧。”

    “对,对,再多一个更好。”

    “我是个农村来的孩子,跟城里的气氛可能不那么搭。”

    “城里和农村吗?不要那么区分,太狭隘了,人生观,兴趣爱好相近才是重点。再说你的气质一点儿也不像农村来的。至少我觉得你的眼界比我高,或者说你认识的维度比我高,这一点跟天分有关系,不仅仅是考试成绩。”父亲说。

    他已经感觉我有点要脱离的意思,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女儿跟我这个小伙子关系还没靠的那么近,人家可能真是临时送女儿过来,顺道过来坐坐的。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自己的这个女儿还像个小孩子,一般不会那么出格,在短短的一个学期就找男朋友,这次特意邀请人家过来,可能也是要他们当父母的给把把关的意思。

    “爸爸,人家可是学霸,你可不是。哈哈。”陆明珠恭维我说。

    “这倒也是。学霸都是人才。”那个父亲说。

    陆明珠此刻虽然活跃得很,但那个乖乖的样子表明她心情复杂,她在琢磨我对她们这样的家庭背景都不满意,那我到底要什么呢?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她一回来,肯定会到厨房里抓一个炸鸡腿啃起来的。

    而我只是在想,跟他们一家家吃一顿饭,难道就成他们家的人了吗?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我竭力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开脱并冲淡这次明显不正常的赴会。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阿姨从左外下房走出来,看到来一个陌生年轻人,猜都猜到大体是什么了,也没等我介绍自己,她立即表示欢迎。我友好地伸过手去,跟人家握手,在我心里,没有阶级差别,因为我本身就是个穷人,还是欠了一屁股债和人情的债鬼,每个人都比我高一级。

    老阿姨没想到我会这样有礼貌,慌忙在腰里的围裙擦拭双手,说:“欢迎,欢迎,你是珠儿的男朋友啊。”

    “同学,老乡。”我特意多余地解释一下,“谢谢您,您辛苦啦。等一下品尝你的手艺。”

    “欢迎欢迎,不辛苦,不辛苦,”老阿姨说,“大学生啊,了不起,请随便坐,饭马上就好。”

    说着,她继续到厨房忙去了。

    我跟着男主人走,他去往左外侧上房,那是他的书房。

    对于我那些多余的解释,母亲也感觉到了,她狐疑地看了看女儿,见女儿脸色已经变了,有点不高兴起来,跟刚才的兴奋的脸色正好相反。

    接着,母女俩忙自己的去了,大概说的是跟我有关的事。

    我跟那个父亲泡茶。他冲好茶,给我倒了一杯,我喝了,说好茶。

    那个父亲也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他指着墙上的一副字,对我说:“现在墙上的这幅字怎样?”

    “比外头的吗?外头是应景的,这里的还有点艺术感,先生,您是练欧阳询的字帖吧?”

    “......对,怎么样?”

    “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很多,再像也不是自己的,从您的字明显看出古人的笔画痕迹,尽管您写的是行书,笔画仍然能看出险峻的笔意。不过,您还是没断奶。当然,按照我的水平,我也不比您高,但是我已经开始断奶了。”

    “小哥,那能请你露一手吗?”

    “可以。”

    我写了“道可道非常道”几个大字,笔画已经脱离了楷书的形骸,结构接近七成草书,仍然算是行草,但已经有个人风格,有道家的脱尘之感,或者说有出世的味道,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我已经没有未来。字如其人的心境啊。

    “果然是好字,小哥,你的书法很不错,人真是神奇啊,我这么个老头子还不如你这年轻人,可见你的格局更高更大啊。”

    什么更高更大,我这是悲观厌世。

    字写好后,外头已经过来请吃饭了。陆明珠看到我的字,也是第一次,感觉也是一脸的惊讶,连父亲都赞不绝口,她更是佩服。

    “小哥,你先跟珠儿去吃饭,我先把这副字晾起来,免得笔墨污了。”父亲独自忙了起来。我跟着明珠出去。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父亲出来,母亲端了一碗鸡汤进了书房唤父亲出来吃饭。冬季,饭菜凉得快。

    老公正在展平的那副字前看了半天,越看越有感悟,妻子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感觉,结果,被他一转身碰了手中的碗,那鸡汤溢出,撒了。这让老公很生气,他最讨厌那些荤的污染了这间书房。

    在女儿男朋友到来的时候,被老公这么凶,妻子也马上变脸,说你干嘛呢,吃枪药啦。

    夫妻两人生气的大嗓门把老阿姨引来了,她看了看,马上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劝解了几句,并很快找来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染了污渍的椅子和地板,一边用客人到的事实劝着。

    妻子闷着气,红着脸生气地退出了书房,在左上房是卧室转了一圈,当她回到了左内的下房餐厅后,换了一副笑脸。并解释说:“没大事,我就是在他的书房里撒了汤汁,他就火了,这个人,有洁癖。哼。”

    我乐呵呵地坐在母女对面,假装不介意,不计较,对那个母亲说:“先生还在屋里忙啊,依我看啊,先生干的是文职,对吗?”

    “对,大编辑,还是管教育的,家里来个客人,自己待在屋里,不知道干啥,真是没礼貌!”那个母亲酸了,没来由被老公凶了,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实在没面子。

    陆明珠对父母的突然翻脸也感到莫名其妙,当然也觉得自己被间接欺负了,很有些委屈,阴沉着脸,但她又怕我不高兴,因此堆出点笑脸,说:“我阿姨的手艺如何,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她做的醋肉、炸鸡腿和蒸蛋。”

    “是的,看起来就很好吃,阿姨的手艺很好!”我说,“等一下,得敬她一杯酒。”

    那个父亲出来了,笑着对我说:“不好意思,差点把你写的那副好字给弄坏了,小哥,你叫什么来着!”

    他这么说明显不只对我说,还对他的夫人解释了一下。果然,那个母亲闻言后脸色缓和了许多。

    “武德。”女儿替我回答,嗓门有点大,轮到她不高兴了。

    “那副字是你写的,刚写的啊,果然好字,比我家那位好多了,人家可是练了一辈子的。”妈妈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这话好像有点酸人的意味。

    “也不能那样说!各有特点吧,先生比较正统,我的字偏奇!”

    “说得好。评价中肯,不骄不躁,年轻人,难得啊!”

    说起书法艺术上的话题,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女儿也不觉得父母不会配合,故意给她难堪;妻子觉得老公妥协了;父亲开始高谈阔论,说了很多自己的见解。然后是其他人一一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个饭局慢慢地有点学术气氛,让人感到一种和谐。

    菜还没有上完,老阿姨一进一出,摆满了一桌子菜,这期间我敬了她一杯葡萄酒。她竟然一口闷了,跟解渴的开水似的,看来,这家人对佣工的老阿姨还不错,因此,这家人的品行也就不错。

    不知不觉就吃饱了,几个人开始互相敬酒,此时老阿姨也上桌,一起喝酒,她吃的不多,只吃了一点菜,喝了半碗汤。看她的体形,有点胖,没想到吃这么少。大概是厨师当久了,没啥好胃口。

    酒菜撤走,我们到下厅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接着就下了围棋,一局过去,已经过了七点,我该回家了。当我起身告辞,陆明珠的父母亲挽留,尤其是父亲想跟我继续围棋的战斗,他输了,也就十几目,不算大输。我还是推脱了,因为还不熟,也怕太熟了。很明显,这家人对我的感觉很不错,我的言谈举止和兴趣爱好跟他们家还比较搭,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以家里有人等为由,我告辞了,坐了晚上八点最后一班公交车回镇区。

    我走后,父亲要求女儿把我拿下,他们都看出来了,我跟陆明珠的八字还没一撇。

    女儿很生气地怼他们,说第一次就给了人家一个坏印象,还当着人家的面吵架,真是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