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七世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拉特雷穆瓦耶，目光中有惊讶，有不解，更多的则是警惕与怀疑——凭对方如今的地位与势力，本不应该知道这样重大的机密。

    后者与之对视，目光毫不躲闪。

    曾经的内务大臣并无超凡道路上的天赋，对失势后的他来说，权力是如今唯一渴求的东西，为此不惜作出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成功，这便是重回权力中心的机会。

    如果失败......被踢得更远一些的自己，恐怕连人身安全也无从得到保障。

    “跟我来。”查理七世低声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多谢陛下！”拉特雷穆瓦耶恭敬地一躬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正值壮年的国王陛下身后。

    一丝细微却无比强烈的喜色从他眼中划过，一闪而逝。

    ......

    两人一路来到会场深处，眼前分布着不少狭窄的房间。

    它们原本是提供给在舞会上情投意合的男女——也可能是其他性别组合——做进一步交流用的，光线昏暗，隔音与私密性更是无可挑剔。

    眼下刚好适合他们密谈。

    “说实话我很惊讶。”黑暗的环境中，查理七世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已经尽可能将消息封锁在最小范围内，整个宫廷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

    法兰西王国要与勃艮第公国议和，这是毋庸置疑的军事机密。

    由于英国人占领的土地大量分布于王国北部，连同位于王国东部、亲英的勃艮第公国一起，此前一直对查理七世的领土呈现出包围之势，以致于法兰西迟迟无法击退敌军。

    因此整个布尔日宫廷上下一直有着明确的对外方针：必须修复与勃艮第的关系。

    然而策略制定起来容易实施起来难，现任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与查理七世存在杀父之仇，想要说服对方放弃仇恨在许多人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表面上是这样。

    实际情况是，勃艮第公国受限于领土面积，参战对于国内上下各个阶层都是无比巨大的负担；随着战争旷日持久，发展到现在已然令各方都精疲力尽。

    连地大物博的王国都饱受战争之苦，何谈一个小小的公国？即便公爵本人一心报仇雪恨，其内部人心也早已动摇。

    眼下只差一个契机。

    一个说服勃艮第公爵放弃内战，重新向法兰西王国效忠的契机。

    “陛下，这说明了两件事情。”虽然看不清国王陛下的脸色，但这并不妨碍拉特雷穆瓦耶侃侃而谈：“一是以里什蒙为首的布列塔尼一派并不可靠，才会导致消息泄露；二是能够拿到消息的我，对您多少还有些作用。”

    “哼，你还是这么巧舌如簧。”对于臣子间的相互攻讦，查理七世的反应很是冷淡，他只关心更为实际的东西：“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并不重要，现在我只想知道——”

    “你说的作用是什么。”

    国王陛下在黑暗中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吓人，死死地盯着对面。

    “一场胜利，我的陛下。”拉特雷穆瓦耶说：“对于两方和谈，如今勃艮第公国内部最大的反对派是菲利普公爵的盟友，来自卢森堡家族的约翰伯爵，您对这个名字应该很熟悉。”

    对于在场的两人来说，这位约翰伯爵当然不会陌生——四年前，正是他俘虏了那名鼓舞法兰西全国上下的少女，并最终将其交给了英国人。

    想起贞德，查理七世一时间有些沉默。

    当时与她会面的自己只是一个私生子，连继位都没有得到过正统授权，整天提心吊胆毫无信心，连一个鞋匠也敢欺负到头上。

    如果不是被那名少女唤起了心中的勇气，哪有今时今日的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

    “你觉得自己能够击败他？”他提问道。

    如果拉特雷穆瓦耶真能将其击败，和谈的最大阻力便会消失，许多事情都将迎刃而解。

    但约翰之所以能够成为勃艮第公爵的盟友，成为两国和谈的最大阻力，正是因为他不是一个好解决的对象——不仅麾下有着精良的军队，其本人实力更是大陆上少有的白银巅峰。

    若非如此，四年前营救贞德的行动也不会失败。

    “微臣当然做不到，但有一个人可以。”

    “你是说吉尔·德·莱斯？”对于拉特雷穆瓦耶能够倚仗的对象，查理七世当然明白是谁：“拉瓦尔男爵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白银骑士，天赋确实非同一般。”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年轻，和约翰伯爵那样的老牌军事贵族相比，恐怕他还差了不少。”

    内务大臣对此表现得胸有成竹：“武力这一块，又没有真正比试过，谁能知道答案？四年前他攻打鲁昂失败，更多是受限于兵力不足以及防守方优势，并非其本人实力不足。”

    一时间，查理七世都有种自己被对方唬住的感觉——毕竟时间已经过了四年，谁能保证双方的力量仍是原地踏步？也许吉尔·德·莱斯这段时间刻苦训练，实力更进一步也不无可能。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也知道他四年前的失败是因为兵力不足，那么现在的他还有军队吗？”国王陛下皱起眉头，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财政......有些困难，很难提供给你们多少军费。”

    “之前攻打格朗西已经是我仅剩的一点支持了，然而吉尔却辜负了我的期望，将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弟弟——那个勒内显然没有什么军事才能，那场失败只能用耻辱来形容。”

    “军队的事情我们会自己想办法，您不用担心。”内务大臣一拍胸脯说道：“事实上，眼下吉尔已经在为备战约翰伯爵而行动了。”

    闻言查理七世微微一愣，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对面：“前几天你的信上不是说，他受奥尔良主教的邀请前往栋雷米村铲除异端了吗？”

    “悄悄告诉您，铲除异端只是一个幌子。”

    反正房间里一片黑暗，拉特雷穆瓦耶说起谎话来连脸红也不用担心：“栋雷米村位于王国与公国的交界地带，吉尔此行真正的目的在于探查勃艮第的虚实，以及打探约翰伯爵的相关消息，一有机会便会出击。”

    “我打算过段时间就去接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