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满足之后，吉尔离开了多米尼克的工作室，今天他确实只是来看看的。

    出门后正好撞见纪尧姆，这位本堂神甫正带领着几个孩子打扫和清洁房间，看样子是在准备晚上的祷告。

    吉尔于是顺口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他。

    “夏尔竟然敢欺骗男爵大人......”纪尧姆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他很在乎自己的亲人，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盲目的程度——哦对了，他说送钱倒也不全是谎话，毕竟德拉皮尔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他们家确实往教堂里捐赠了不少。”

    “哈？”听到这话，吉尔还真是有点呆，这种事情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说的？

    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纪尧姆究竟是坦诚还是厚脸皮。

    “怎么，男爵大人很惊讶吗？”纪尧姆平淡地答道：“上午我才告诉过您，我是一个务实的人。”

    “栋雷米教堂要负责婚礼、葬礼等各种仪式，还要负责救治受了伤的人，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更不用说前几年的战乱让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也只有这里能勉强收留他们。”

    他用眼神示意吉尔看向那几个还在打扫卫生的男孩女孩们。

    “德拉皮尔家在村子里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他们的捐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其实哪怕他们不捐，我也不会苛待夏尔的舅舅，但他本人并不相信。”纪尧姆低垂着脸，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毕竟在他眼里，我是个收钱就会赦免别人罪过的假信徒。”

    吉尔看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听起来你们以前打过交道？”

    “老德拉皮尔以前在这干过一段时间的堂会理事，作为一个磨坊主，他认识的词汇比其他人要多一些。”纪尧姆解释道。

    ——原来你们两个还有这样的渊源。

    搞不好夏尔的舅舅之所以会蔑视教会组织，就和当初在教堂里的工作存在一定关联。

    这话吉尔没有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

    “如果男爵大人认为德拉皮尔的行为与我有关，那我可必须予以否认。”纪尧姆把头抬起来，让吉尔看到他眼中的无奈：“他的本性未必有多么坏，但也绝不会讨人喜欢，您只要亲眼和他见上一面就会知道的。”

    “那我就有些不太明白了。”吉尔问道：“如果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夏尔何必为了他冒着牺牲前途的风险四处求情？”

    他和对方打交道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从仅有的印象判断，年轻教士不像是个毫无理性的人。

    “有的人对外对内是有两张面孔的，男爵大人。”老神父叹了口气：“而且大概是因为身世的缘故，夏尔比一般人要更重视亲情。”

    “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然后跟着父亲背井离乡去了罗马城。”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父亲也得病死了，只能独自一人在外面生活；听他说在罗马城的时候还有一位老师，是个醉心研究的人，也没有给他太多关怀。”

    “因此回到村子里以后，对真心关照自己的舅舅感情深厚也就不奇怪了。”

    这算什么，移情效应？

    难道说夏尔潜意识里把舅舅一家当成了父母？

    虽然失去了父母，却得到了爱护自己的家人，某种意义上这家伙不是挺幸运吗？吉尔不无嫉妒地想道。

    他本人这辈子也是父母早逝，很小的时候就被外祖父克拉翁带回去抚养——然而这位长辈绝非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反而更像一个利欲熏心、残暴贪婪的强盗恶霸，说是留在吉尔心头的梦魇也不为过。

    到他死后的今天同样如此。

    想到这儿，吉尔忍不住“哼”了一声：“简直像是刚破壳的雏鸟一样。”

    “话也不能这样说，人生在世总是要有点依靠，并非所有人都像男爵大人您一样坚强。”纪尧姆摊了摊手。

    我很坚强......吉尔一时间沉默不语。

    ——如果我没有现如今这么强大，又能去依靠谁呢？

    ......

    布尔日宫廷。

    今天这场晚宴，拉特雷穆瓦耶终于找到了接近国王的机会。

    自从被布列塔尼公爵兄弟二人排挤出政治中心后，如今的他再想恢复和查理七世的关系堪称难如登天——不谈国王本人对他的猜忌心日渐深重，当初那场刺杀更是令他本人深深忌惮。

    每当想起此事，拉特雷穆瓦耶在胆寒之余更是恨得牙痒痒：该死的布列塔尼一派，连自己这样的重臣也敢堂而皇之地劫持并威胁！

    想到这儿，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他内心中涌起。

    克拉翁已经死了，其外孙吉尔·德·莱斯如今也莫名其妙丧失了斗志；自己再怎么擅长权谋，在缺乏强大武力支持的情况下也难以成事。

    要是当初吉尔还在自己身边，怎么可能让布列塔尼人的阴谋得逞？这位内务大臣有些悲哀地想道。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年间作风太过强硬，以致树敌太多，如今就连国王陛下的岳母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在这晚宴的角落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竟然连一个前来敬酒的人也没有，局势可见一斑。

    还好今天布列塔尼公爵一行人不在。

    拉特雷穆瓦耶叹了口气，在脸上覆上一张面具，悄悄靠近到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贵族男子身边。

    “陛下，是我。”他说。

    隐藏身份参加舞会的查理七世身子一僵，眼神不愉快地瞥了过来：“原来是你，拉特雷穆瓦耶，好久不见。”

    对于眼前这位昔日宠臣，法兰西国王陛下如今厌恶远大于喜爱，毕竟当初在位时，对方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

    虽然如今掌权的里什蒙也未必就好上多少——对于国土上的这些实权贵族，查理七世总是感到无比头疼。

    他忍着不耐烦淡淡说道：“之前你送来的信件我看过了，对于吉尔·德·莱斯擅离职守的事情也表示不再追究，现在又有何贵干？”

    通过国王陛下的眼神，拉特雷穆瓦耶明白自己开口的机会只有一次，因此他立刻将最大的筹码抛了出去：“陛下，听说您最近正在筹备与勃艮第人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