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六个字，听在吉尔耳朵里却是炸响了一颗惊雷，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也不顾前方还在显现过程中的魔虫投影，转身用见了鬼一样的神色看着纪尧姆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老神父淡然地回望着他：“其实之前还不太能确定，但就是刚才看到它们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毕竟召唤者和召唤物之间的联系是不会骗人的。”

    何等荒谬的事实。

    回忆起一直以来和对方打交道的过程，吉尔完全没办法将这个身材瘦弱的老人和一个召唤魔物伤人的黑巫师联系在一起。

    然而对方的表情、动作和眼神等细节又无一不在告诉着他，之前那些话并不是谎言。

    “所以......”他走近两步，仔细观察纪尧姆的脸：“之前针对猎户和我的袭击，都是你的意思？”

    虽然动手的是兔子和鹰，但通过一行人几天来的发现，不难明白当时那两只动物都只是虫子操控的傀儡；而如果魔虫的召唤者是面前的这个人，那么——

    纪尧姆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大概是因为没有严格执行仪式的缘故，我对它们的掌控力很弱，只是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罢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就是灾厄的制造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或许当初应该多看看那本书的具体内容。”

    吉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得到《拉结尔之书》后，他一直有猜测和寻找过将其放在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谁，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原来是你。”

    “果然它落在了您的手里，对吗？”纪尧姆无奈地笑了笑：“在翻看过程中发现这是一本异端黑魔法书后，我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惶恐与不安，所以才将它丢到已经荒废的哨所里——我曾尝试着将它毁掉，只可惜全部都失败了。”

    “那片区域一直流传着某些不好的传闻，一般没有人会随便靠近，我以为那样做就大概率没有问题了。”

    “你应该把它埋起来的。”

    “我试过了。”纪尧姆摇了摇头：“土壤会受到影响，附近的树木会枯死，动物则受影响变得狂乱，大概是书本身蕴含的灵性所导致的。”

    “在发现情况后，我费了不少功夫将受影响的动植物给清除掉，最后决定将它放在其他生物轻易不会靠近的地方。”

    吉尔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想继续询问对方，为什么将魔法书放进木箱后没有做更多的隐藏工作；但在意识到栋雷米村是个边境村庄，纪尧姆本人更只是个乡下神父后就放弃了这一打算。

    恐怕他也没有条件去做更多事情了。

    “你用它做了什么？怎么会召唤出这种邪神投影级别的魔物？”他沉默了片刻，睁开眼继续开口：“要知道，没有奉上祭品的话，是吸引不到祂们注视的。”

    有句话他没有说，按照《拉结尔之书》上的内容，这样的祭品非得是和大量的鲜血与死亡相关不可。

    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在村子里人望不错的老神父背地里会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其实我从没有想过要吸引邪神的注意。”纪尧姆的笑容有些发苦：“我只是用从书里面学到的法术去击杀那些强盗和匪徒们而已——现在想来，这个行为本身或许恰好符合了最原始的献祭仪式。”

    “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一切都还来得及。”

    吉尔点了点头。

    《拉结尔之书》是一本典型的异端魔法书，记载的法术确实不少都有着常人眼中偏向‘邪恶’的副作用。

    这种情况算是一个教训，他觉得自己今后在使用的过程中也得多长点心眼儿，于是问道：“具体是什么法术？”

    “思维引导，记得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纪尧姆回忆了一下说道：“第一次使用时的情况很紧急，那时候达克因为女儿的坏消息刚刚去世，村民大会没来得及选出新的继任者，一群士兵们突然闯进来烧杀抢掠，我没有办法才那样做。”

    “这是个效果很好又很隐蔽的法术，敌人当着大家的面开始自相残杀起来，事后没有任何人怀疑到我的身上。”

    【思维引导】不就是【魅惑】的下位版本？

    联想起魔虫身上的花纹，以及进村前看到过的那群羊毛兵的尸体，吉尔心中藏着的一些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背离了信仰，应该受到惩罚。于是我跪在十字架的前面，用荆条抽打自己的背部，希望求得主的原谅，发誓不再触发。”

    “可是当又一次遇到敌人进攻的时候，为了保护村子，我还是忍不住去使用这份力量——毕竟神赐予的奇迹太过弱小，根本什么都做不到。”纪尧姆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必天主早已弃绝了我。”

    吉尔心中有股莫名的感情在涌动，对方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反而是为了保护家园才去触犯教规。

    看到对方一脸萧索的模样，不由问道：“那现在你后悔吗？”

    老神父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我从未背弃过祂，所以......不悔。”

    区区不悔两个字藏着多少坚定和信念，一切只在不言中。

    吉尔不由得想起勒费龙说过的那句，国家与信仰本为一体，忍不住佩服起面前这位老人。

    但在敬佩的情绪之下，更多的却是复杂的心绪。

    从纪尧姆成为魔虫召唤者的那一刻起，命运便已然注定——按常理来说，唯有他的死，才能彻底消除邪神本体在现世的锚点，继而令投影消散。

    明明他行为的动机是捍卫信仰，造成的结果却背道而驰；就好像当初贞德自认为受到神的启示，最后迎来的却是作为异端被烧死的结局一样。

    世人如此赞颂所谓的信仰和理想，它却偏偏如同一个诅咒。

    怀抱它的人非但得不到幸福，反要与死亡为伴。

    吉尔不自觉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