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金老爷
城隍庙残破的一间空房内,有三块石头搭成的简易火塘;火塘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有半锅米半锅水,水还是凉的,米粒已经被泡得发白发涨。吴智撅着屁股压低头往火塘里‘呼哧呼哧’地吹着气,可火塘里的火苗还是旺盛不起来,白色的浓烟倒是冒出了不少,呛得烧火的吴智鼻涕眼泪齐流。
吴先生则是坐在空房外的石阶上,手持蒲扇,悠闲地吹着凉风,还时不时地转身瞧瞧吴智。
“徒儿啊,烧不着就别费劲了。”吴先生眯着眼睛说道。
吴智捏着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起身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吴先生讲道:“师父,柴太潮了,烧不着。”
“柴太潮吗?依我看等你这废物把饭做好我怕是已经饿死了。”吴先生不阴不阳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吴智听言只能无奈地垂着头再次回到那个冒着白色浓烟的火塘旁,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戳弄着火塘里的碎柴。
“把柴撤一些出来,你把柴凑得太紧了。”吴先生说道。
“撤多少?”
“撤一半出来,把柴中间弄空些,你得让风吹进去!”吴先生说着话顺手把蒲扇往吴智身上扔过去。
“用扇子扇一扇,别太用力,你得悠悠地扇。”
“哦!”吴智答应了一声,捡起了吴先生扔过来的蒲扇。卷起了袖子,按吴先生的说法轻轻地将风扇进了火塘中间;这回火塘里边冒出的浓烟更多了,吴智用一只手捂住了口鼻,他一边往火塘那边摇着扇子,一边又回过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吴先生的背影。
吴先生头也不回地对吴智说道:“手别停,烟多说明快出火苗子了!你这个时候要是不往柴堆里边添点清风,那可就功亏一篑了。这个就叫煽风点火……”
忽然柴堆里蹿出了一缕火叶子,接着“轰隆”一响,火塘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吴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扇子,兴高采烈地指着火塘对吴先生说道:
“师傅你看火着了!好大的火!”
“好大的火?你搞了一个早上了,火早该着了,被压抑了这么久火当然大了;你得继续扇,不然一会儿火又熄灭了!”吴先生说道。
“我知道了。”吴智答应道。
经历了一波三折,吴智这早饭算是造好了,等师徒二人吃过了早饭,金老爷也到了城隍庙。进了庙只见蹲在水缸旁擦洗碗筷的吴智,并不见吴先生,于是上前问吴智:“小兄弟你师父在哪?”
吴智回过头一看是金老爷,急忙起身行礼。
“祝老爷吉祥!你这次来是送米还是送面呢?”
“呃……这个……”吴智这一问倒是把金老爷给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怎么?给你们送的米面这么快吃完了?”
“那倒是没有。”吴智愣头愣脑地回答道。
“哦!”金老爷答应了一声,随即说道:“那等你们吃完我再叫人送来。”
“那下次你给我们送米面的时候,顺便给我们送几斤茶叶过来。”吴智笑嘻嘻地说道。
“嗯。”金老爷点了点头,一捋胡须问道:“你家师父喜欢喝什么茶?我回去让人给他送来。”
吴智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我家师父平时只喝凉水,不太爱喝茶。”
“啊?那你们要茶叶干什么?”金老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吴智。
“怎么?我不配喝茶吗?我告诉你,我喜欢喝碧……”吴智话未说完,就有一只破草鞋飞过来砸到他的脸上,金老爷一回头,只见吴先生吹胡子瞪眼,光着一只脚从门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拿手点指吴智,骂道:
“好个没皮没脸的小牲口,什么人教你这样干的?”
吴智一见吴先生,立马就低着头从门口溜了出去,金老爷急忙打圆场道:“好聪明的娃娃……”
“天生的蠢货,哪来的聪明?”吴先生说着话便朝金老爷弯腰拱手行礼。善咐道:“小徒弟不懂事,有得罪之处还希望老爷莫要怪罪!”
金老爷一摆手,说道:“他向我讨要几斤茶叶而已,算不上得罪。我来是要告诉先生;之前找你算命的那个人死了!听说是为了进山找先生你而让猛兽咬死的。”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人啊,本来是可以多活些时日的,可他偏偏要来找我的麻烦,死了也是活该,这大概就是造因得果吧。”
金老爷笑道:“找先生算命是因,被猛兽咬死是果。”
吴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老爷说得也对,也不对;他行为不点检是因,最终横死是果。他若是恪守本分踏实做人,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老爷你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找我算命的人死了吧?”吴先生问道。
金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来一是佩服先生,二是有事情要请先生帮忙!”
金老爷说着话便跪了下来,作势要给吴先生磕头;吴先生吃惊不小,急忙上前搀扶起金老爷。说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有事你只管讲来,行如此大礼我一个贫贱之人可受不起!”
金老爷掩面抽泣,良久才道出缘由来。
“金某人一十五岁娶妻,如今年纪将近半百,膝下还是无儿无女。我想请先生帮忙,让我金家续上香火……”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便连连摆手笑道:“帮不上,帮不上!老爷说笑话哄我,之前我就看出老爷眼角眉梢有喜,想来近日家中必定要添人口……”
“我不敢骗先生,确实是有我的难处才来找先生!”金老爷抱手弓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吴先生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有此烦恼该找一个明白郎中,开上几贴补药壮壮身体才是;实在不该指望我这方外之人……”
金老爷一甩手,长叹一声;道:“先生你会错意了,我绝不是想占先生身体上的便宜;传宗接代的种子我有!只是……只是种子下地后只开花不结果,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先生听了金老爷的话,皱了皱眉头假意问道:“老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你要找我帮忙该讲得通俗些才是。什么叫有花无果?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老爷铁青着脸,良久才说道:“不瞒先生,我虽然日日行善,但是死后肯定还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只因为每年会有两人因我而丧命;一是我妻,二是我子……”
“就拿前年来说,我买回一个农家女娃做媳妇,那女娃挺争气,进门不到一月就怀上了。随着时间一天天消逝,转眼就过去了九个多月,在她生产的那天;我专门从寺庙请来高僧念经祈福。那一天我等在房门外,心中焦急万分;正在六神无主时接生婆特意向我报信,说孩子头已经露出来了,那时我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我以为是和尚念的经文起了作用,正想着该怎样感谢那些得道僧人时,屋里却慌乱了起来!接着我听见那女娃惨叫一声,便没了动静;那个时候我顾不得许多,一掌推开房门便冲了进去;我看见接生婆手忙脚乱,我看见那个女娃躺在床上,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张着嘴,睁着眼!汗水裹着头发丝黏在她脸上,我不敢一直看她的脸;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我去看那个露出脑袋的婴儿,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那个时候我已经魔怔了,竟然逼迫接生婆切开那女娃的肚子,要她取出腹中胎儿;接生婆一开始是不情愿的,直到我许她二十亩地,四十吊钱;否则对她不利,她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她取胎儿的过程我是不敢看的,只好退出到门外等着,过了老半天不见动静我这才又到屋子里去;只见那接生婆手握钢刀浑身是血昏倒在一旁,我上前一看也差点昏死过去!只见那女娃肚皮已经被扒开,肚是肚,肠是肠!心肝也被扯出晾在一旁,我也看清楚那胎儿的模样;它没有脐带,从肚子往下就没生腿,而是长了无数条肉根,穿过胎盘蜿蜒进女娃腹中,盘错缠绕着那女娃的脏器。母子二人当真是牵肠挂肚!”
“我用被子把一大一小两具死尸蒙住,随即叫人把接生婆抬出房外唤醒。那接生婆一醒便惊声尖叫,双手扯着头发往门外跑去,等家中佣人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撞死在墙上。”
吴先生听完金老爷的话,眉头皱了又皱,将双手搓了又搓,忽然问道:“那么那女子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
“连床一块火化。”金老爷答道。
吴先生冷笑一声,道:“是该烧掉。”接着吴先生又问道:
“老爷说的是前年的金夫人,那往年的金夫人呢?”
此时金老爷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捏着袖口擦了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往年也是开春抬人进门,秋末抬人出去……只是前年最叫人害怕!”
吴先生面露悲伤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问金老爷:“那今年呢?”
“今年还没生,但是也快了……”金老爷答道。
“哈哈哈哈……”吴先生狂笑几声,接着面目狰狞地问金老爷:“你这糊涂人!我且问你,既然知道自己没这个福分,为何还要年年娶妻祸害别人?”
金老爷把身一转,不敢再对着吴先生,支支吾吾地说:“我年年找人做法事,......谁知道年年法事不灵……我这么做也只是想有个一儿半女……”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你这是行小善作大恶!你年年娶妻,却无一人是自愿嫁你,那些嫁给你的女子,哪个不是豆蔻年华。她们本该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嫁与他人相濡以沫;可是你……老爷你这是作孽啊,祖上的福荫都叫你折完了……”吴先生突然停住口不再说了,金老爷自知所作所为没有道理,所以他并未反驳吴先生,只是站在一旁被吴先生骂得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吴先生长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
“刚才吴某失态了,老爷赏下我们师徒二人饱饭,我定当竭尽所能报答,此前还请容我想想办法!就请老爷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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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吴智来到金家门口,‘啪啪啪’一通砸门。金家看门的老倌闻声前来开门,看见门外的人穿得破落,于是便朝他吐出一泡脓痰;咒骂道:“哪来的恶俗乞丐,这个时候还来讨食?现在连洗碗水都没了,走走走……”
说罢就要关门赶吴智走;门外这位面上倒是不恼,抬起双手拨开即将合上的门,抬腿迈过门槛,身体擦着看门老倌就挤进了门里。虽面带三分笑意,嘴里却软绵绵地回应道:
“好个长了狗眼的下人,你认不得我,我不怪你!但是嘴里吐屎,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师父可是里面那位老爷巴结的高人,赶走了我,误了事!小心他扣光你的工钱……”
看门老倌也顾不得吴智身上的邋遢,用手一个劲地将他往外面推攮,嘴里骂道:“你这要饭的叫花子,是不是没要着饭在路边舔了狗粪,你那嘴迎风能臭出二里地……”
吴智也跟他推了起来,嘴里骂道:“臭?我看怕是你这老家伙脖子太短,嗅着你自己肚子里的屎味……”
二人正在门口互相骂得起劲,在后边的金老爷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见来人是吴智,他急忙喝住开门老倌:“福伯不可无礼,那可是我的客人,快请进来。”
“抱歉老爷,他没说是你的客人,我还以为他是……”看门老倌让到一旁,带着满脸歉意对金老爷说道。
“哈哈哈……”吴智抖了抖身子得意地放声大笑。不等他笑完,那看门老倌已经弯腰横摆右手,说道:
“客人,请进。”
吴智此时趾高气扬,走到看门老倌近前,低声说道:“老话说福薄~命浅!你这老家伙估计也快到头了……”
此时那看门老倌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被勾了上来,伸手便是‘啪’地一声脆响,让吴智脸上结实挨了一巴掌。
吴智脸一黑,伸手揪住看门老倌的衣领,与之撕扯了起来;金老爷见状急慌忙上前拉开二人,对吴智善咐道:“福伯在我家中时间不短,如今年事已高,平时连我都要让他几分,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行不?”
“喔哟~老爷你护短?”吴智半阴不阳地说道。接着他一扭脸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说:
“老爷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我师父吩咐我还真不愿意来你家;你的家仆对我无礼,那就是对我师父不敬。他嘱咐的事情即便不与你交代,想必他也不会怪罪我。你自个好自为之……”
金老爷一听这里边有吴先生的事,急忙上去拉住吴智,好声好气地说道:“小兄弟,我这哪里是护短!他年事高人已经昏庸,我倒是想替你给他几个大耳光;可万一要是他承受不起,死了!那我还得吃官司不是?该怎么惩罚他你来给我出个主意,只要别打他,其他的我都听你的;还有你喜欢喝茶是不是?我记着呢,碧螺春是不?待会儿交代完你师父嘱咐的事情,从我这里带几斤回去慢慢喝……”
吴智终究是个半大孩子,让金老爷三说五说就给哄好了,又乐乐呵呵地进了金家。
“你扣他半个月工钱,行不?”
“那不行,得扣半年!”
“嘿嘿,太好了~”
金老爷将吴智带进会客厅内,叫下人沏上一盏清茶;待吴智取过茶水啜了三五口,金老爷开口道:“不知道你师父他有什么事要交代?”
“嗯~他让我问老爷你家从什么时候开始添不进新人的?”吴智端着茶,一边用指甲勾出浮在茶水面上的茶叶梗,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金家老爷满面愁容,皱着眉头说道:“那可有年头了,自从我家发家之后,我父亲娶第一个妾开始就这样了。”
吴智笑了,他笑着说道:“感情老爷你家这毛病是祖传的!”
金老爷一抖衣袖,焦急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特意让你来传授破解此事之法?如果是,那你就赶紧告诉我,千万不要在金某人面前装深沉,卖关子!”
“好!”吴智点了点头,说道:“我师父也跟镇上的老辈子打听过;老爷你年幼时家里穷困潦倒,那时你家是杉阴镇上最穷的一家;对吧?”
金老爷眉头一皱,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缓缓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父亲不得不抛下我和我娘,跟随别人一起去走夷方;那个年头出去的都是九死一生,幸好我父亲离家三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牵着两匹黑骡子,驮回来两垛珍宝;黄金砖,红珊瑚,碧绿翡翠,还有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珍珠……”
吴智把手一摆,打断了金老爷的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师父说得不错,问题就出在老太爷带回来的东西里边,老太爷他老人家必定是带回了不祥之物,而且此物至今还在金家!虽然抬财,但是压人。”
金老爷一听吴智这话,低着头思索了起来,过了半天才自顾自地说道:
“照这么说;是我爹惹下的祸根?应该不是吧!这些年家里边顺风顺水,手底下无论做什么买卖都没黄过,我躺着都进钱;会不会是吴先生他错了?”
吴智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立即反驳道:“老爷,我师父绝不可能会错,这点你完全不用怀疑,我师父在安南的时候名声可是响得很呐!再说你金家年年死人,什么时候顺过?有钱又如何;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金家无后,等你两手攥空拳,金家的万贯家财,指不定落入谁的口袋呢!世上钱财倘来物,哪是长贫久富家。”
“你说得很对,容我想想。”金老爷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爹带回来的奇珍异宝,早已经作为起家的资本流出去了,就是有邪物如今也难知晓其下落……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金老爷焦急时,金家的老妈子拿着三炷香走进了会客厅;来到金老爷跟前,将三炷香递给他,说道:“老爷,该上香了!”
金老爷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将正事给忘记了!”
“你稍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金老爷对吴智说道。
吴智虽然心里很纳闷,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对金老爷点了点头。
金老爷拿着三炷香绕到了后院。在一间房前,房子虽然不太大,但门窗是楠木雕花,有些许气派;再从门往里去,是一座神台,神台前边垂下黄色帷幔一直到地上。
金老爷很是虔诚,对着神台作揖磕头;吴智也是不够安分,金老爷从客厅前脚走出,他后面便放轻脚步跟了上去。吴智见金老爷对着神台磕头,他也不知避开,竟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大声道:“想不到老爷如此虔诚,但不知老爷拜的是哪尊佛?又或是哪尊神?”
吴智发出的声音把金老爷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往后看;虽然吃惊,但是并未动怒对吴智依然笑脸相迎。
“哎哟!你怎么不在客厅坐着?”
“我来瞧瞧。”吴智笑道。
金老爷急忙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了神台上的香炉中,然后笑着对吴智说道:“这是我父亲走夷方时带回来的神明,多年来一直供奉,很灵!要不你也拜一拜?”
吴智一听这话就愣住了,过了片刻才责问金老爷:“老爷你不是说老太爷带回来的东西全流出去了吗?你供的这一个若是我不见,你是不打算说的是不是?”
金老爷依然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吴智解释道:“这是神明,不是物品!神明怎会是邪物?这叫暹罗财神。”
吴智眉头皱成一团,走上前去细细观瞧;帷幔之下有些昏暗,起初只见一朵黄金莲花座,再往前,方才见莲座之上有黑咕隆咚一物;形态好像佛祖坐莲台。
“莲台是后配的,纯纯的黄金!以前用的是泥做的,谁能想到我后来越来越有钱,所以就给它换成了金的。”金老爷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吴智没言语,又把脸往前凑了凑,这一回他可是看清楚了;那东西有手有脚,皮皱发黑,好像是干化人胎,盘腿坐在黄金莲花座之上,周身被红绳死死捆绑,年深日久红绳有些发暗,有些地方已经快要断开。吴智光是看了一看便觉得两眼发黑,头皮发麻,身背后冷汗直冒。
金老爷还在夸夸其谈,吹嘘眼前的这尊“神明。”丝毫没察觉出吴智的异样。
吴智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外走。金老爷叫他,他也不去理会,一路小跑急匆匆出了金家。金老爷倒是追了出去,只是吴智去得太快,一出门便没了踪影。看门老倌也在金老爷后面赶了上来,见此情形开口骂道:“这小子就不是个人,否则怎会这般无礼?刚才他是否有顶撞老爷你?”
金老爷倒是笑了笑,说道:“福伯,人家都走了,你也就别再说人家了!刚才我去神房烧香,他偷偷跟了过去,给吓到了。”
“嗨~”看门老倌叹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这不懂礼数的玩意儿,他也有怕的时候……不过老爷你供的那尊外国菩萨,任谁见了心里也发怵!”
“呸呸呸,什么外国菩萨,说了多少回,那是外国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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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智出了金家时天色已经相当昏暗,街面上已经无人来往。金家离城隍庙不近,二者之间相隔了大半个镇子;吴智快步匆匆走在街道上,两旁的人家早已经关门闭户,连灯都不点。吴智虽然已经离开了金家,但是后脊梁仍然是湿的;虽然跟着吴先生有些年头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但是单独让他面对如此邪门的妖物,想想都觉得害怕。
他穿街过巷,眼看快要出镇子,再拐两个弯就到城隍庙了,没承想这个时候麻烦找上来了;吴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靠坐在路旁,本以为是个讨饭的乞丐,却没想到;就在吴智走到他身旁,想要绕过去的时候,那黑影猛地起身绷直,将吴智吓了一个激灵,接着那人脸朝前倒了下去,横在路中间正好拦住了吴智。
吴智一脸诧异,定了定神壮着胆子问道:“老兄是什么意思?”
“我善咐你一句,你少管闲事!”那躺在地上的黑影沉声说道。
“啊!?我是不想管,但是你把路给拦住了!莫非这年月连条不挡路的好狗都没有了吗?”吴智说着话就迈步要从旁边过去,地上躺的那位猛地伸出手,一把便扣住了吴智的脚后跟;说道:“你若肯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会记住你的恩德,日后定当重重酬谢!”
吴智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只扣住自己脚后跟的手,可是几番折腾下来却是无果,不由得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癫子?满嘴颠三倒四尽是胡话,再不放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先听我说;金家的事情你休要再过问,否则让你死无全尸!”地上躺的那位再次说道,语气之中带有几分阴狠。
把话说到这里,吴智也明白过来了;眼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金家神台上供奉的那一尊“暹罗财神”变化成的;即使不是,金家的祸事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吴智便想开口臭骂此人一顿,过过嘴瘾;可是转念一想,真把眼前这位惹急了,动起手来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况且现在别人还抓着自己的脚后跟呢!突然想起师父教过自己的一些小手段,虽然记得该怎样施展,但是平时不练;在这紧要关头也不知道灵不灵?
决定试一试的吴智,连忙掐诀默念咒语,忽然伸出右手用手指往地上躺的那位头上一指,厉声叫道:“雷电!”
言出法随,声音刚落,就有一道刺眼的电光从吴智的指尖闪出,直击那人的天灵盖;吴智使出这一招动静不小,“啪”一声,就像是有人在近处放了一颗炮仗,而且还是用木盆盖住,闷着响的那种。那道从指尖迸发出的电弧,仅仅将那人头顶的头发给燎糊了那么三五根。
“嗯~?法术......!只可惜差点火候,功夫不到家。”眼前那人嘲讽道;抓住吴智的手仍然没有丝毫松动。
吴智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说道:“刚才我只是试探你,我还有招儿,只怕你招架不住!所以你还是尽快放开我为好!”
“有招只管使来,想要我放过你也行,除非你从此以后不再插手我和金家的事……”地上躺着的那位恼怒地说道。
吴智见他死不松手,随即怒道:“多说无益,你接招吧!”
那人笑道:“就凭你的道行,谅也使不出什么像样的招数来。尽管放马过来!”
吴智拉开架势,单手结印,吼出口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魔……狗曰的,给老子看招!”
吴智气走丹田,浑身用劲;撅起上下嘴唇,曲身尽量靠近那人头顶。‘嗨~呸’一声,从他撅起的上下嘴唇中间那条缝中射出一泡浓稠且带着白色沫子的口水,瞬间击中那人头顶。
地上躺的那一位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毛头小子,出招尽然如此标新立异。他慌乱地收回手,急忙去擦头上的唾沫。
他一松开手吴智撒丫子便跑,地上躺的那位见吴智跑了,顾不得头上的污秽之物,也不在地上趴着了;起身便追了上去,他身体灵活,步伐风骚。三两步就追上了吴智,这位也是天生的坏德行,追上了吴智;不抓他的上身,反而弯腰用双手去勾他的双脚。
被勾住双脚的吴智猛地朝前一扑,摔了个狗抢屎;他睁开眼只见密密麻麻金星乱飞,待眼前金星散去,看见面前路面上有黑乎乎一大坨;吴智觉得可能是块石头,急忙伸出双手往前一抓。本来是想拿石头去砸身后那人,却不想自己判断失误,伸手摸到的却是湿漉漉,热乎乎,软趴趴,一大泡冒着热气的牛粪。
吴智也是急中生智,急忙双手各抓一大把牛粪,翻身坐起大声喊道:“土贼,看老子法宝。”
吴智这一喊既壮了自身胆气,又压了对方威风;趁那人愣神的一刹那,便伸手将掌中所托的牛粪朝那人头脸之上全部抹去。
那位凄惨大叫一声,似乎是崩溃了;抓住吴智的双手瞬间一松,吴智慌忙起身放下前脚一路飞奔,直到城隍庙。
吴先生此时已经在庙门口等候多时,见吴智狼狈归来便捂着鼻子让到一旁;吴智见了自家师父心里便有了底,急忙指了指身后,对吴先生说道:“师父……身后有人追我!”
吴先生看着门外,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不是人!”
“师父是说我?还是说他?”
吴先生并没有答话,只是站在城隍庙门口脸朝外凝视着暮色,不久城隍庙外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走到庙外的一处水洼;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似乎是在用双手捧水洗脸。
不久之后庙外的动静没了,一切恢复成黄昏该有的平静,那个身影也在暮色里凭空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哼!”吴先生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庙里。吴智急忙抓了一把枯草擦了擦手掌,屁颠屁颠地跟着吴先生进了城隍庙。
庙里此时还没点灯,仍然是冷火秋烟。吴智摸索着点亮了油灯,这样却引起了吴先生的不满;他说道:“灯油所剩不多,还是省着些用吧!有时总得备下无时。”
吴智笑了,他把油灯捧到高处,答道:“师父不必担心油尽灯枯,金家富甲一方,区区灯油想必是不在乎,等到明日天明我去他家讨要一壶!”
吴先生笑了笑没再和吴智说灯油的事,而是问道:“派你去金家可曾打听到什么?追你到门口的那个东西是怎么招惹上的?”
吴智把在金家所遇见的事同吴先生详细讲了一遍,吴先生听完后只是闭着眼睛微微摇晃脑袋,过了许久才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师父什么意思?”吴智问道。
“这么多年,我就不相信没一个人看出来金家的祸根所在……”吴先生说道。
“师父看是肯定看出来了,只怕是人家不愿意明说,或者是不敢说。那位老爷对这东西特别敬重,如果被别人指出来那是邪物,倘若那位老爷信了;也必然心生不痛快,假如他要不相信的话,那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吴智说道。
吴先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是啊,金家供奉这邪物是为聚财,而金家请的人也是为了求财,说几句主人家爱听的话也能拿不少赏钱;毕竟指明了就必须替金家拔除祸根,那可是件麻烦事!”
“师父,那金家这祸根咱们要替他除吗?”吴智问道。
吴先生听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咱们不就是为了金家这事来的吗?”
吴智听言急忙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那我再去一趟金家,将事由跟那位老爷说明。”
“哎!”吴先生摆手拦住了吴智,说道:“你若现在去,他信不信还是两说呢,他若信了那还好,他若不信岂不是自找麻烦。我看那邪物狗急跳墙化形追你,今晚也必然要去骚扰那位老爷;等金家老爷知道其中利害咱们再去,岂不是要省了许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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