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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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莲池畔同室操戈

    璠玙坐在榻边,双手握住少女柔荑,望向窗外,目光飘渺。纱袖滑落,露出怀中少女一双皓腕。

    璠玙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少女雪白小臂,目光一凝,须发飞扬,黑袍无风自动,璠玙漆黑双瞳瞬间扩散至整个眼球,双目宛如一双黑洞。

    深吸口气,璠玙目光骤然转向少女吹弹得破的俏脸。却见少女眉心处幽芒乍现,螓首抬离瓷枕,皮肤微鼓,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眉心钻出。璠玙眼角处青筋突突跳动,双目黑芒更显幽深。少女眉心皮肤轻颤,片刻后,一点幽芒终于悠悠飞出,被璠玙一把攥住。

    璠玙摊开手掌,却见手心躺着一枚玉珠,大小材质与自己那枚别无二致,兀自幽芒闪现。璠玙突然并指如剑,向少女尸身颈间划去。

    那大汉被璠玙一袍袖也不知击出多远,这时又奔了回来,正往楼上爬去。看他面如金纸,半个身体已成血色,行动时气喘如牛,几如爬行,一条命已丢了大半。

    大汉强撑着进到屋内,正见着一圆物自屏风后缓缓滚出。大汉压下翻腾的血气,凝目望去,正是自家娘子的头颅!大汉登时须发皆张,人影一晃,屏风撕裂,人已跪在榻前。此时璠玙已不知去向,只剩少女无头尸身依然躺在榻上。大汉仰天嘶吼,状若癫狂,狂啸一通,抱起尸身,嚎啕大哭起来。

    大汉正自哭得伤心,突觉脸上冰凉有异,忙睁开眼,却见少女脖颈创口处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澈汁水,还散发着淡淡清香。大汉再去找那地上头颅。哪还有什么头颅,地上只余一只白嫩嫩的莲藕。大汉正欲走近看个究竟,怀中突然一松,几只白嫩莲藕骨碌碌滚了满地,少女尸体却不见了踪影。

    大汉双臂环抱,呆立当场。半晌,突然咧嘴大笑起来。这汉子虽生了个肌肉脑袋,但也未呆傻到底。眼前这戏法到底是如何变得虽还搞不清楚,但自家娘子其实未死却是显而易见。娘子死而复生,大汉不禁喜得抓耳挠腮,自地上捡了只藕,咔嚓一口,汁水四溅。三两口吃尽一只藕,大汉突然一怔,忖道:“那黑衣小子即凶且奸,若突然返回,寻到了娘子真身,便大大不妙。”赶紧收起地上莲藕,奔出屋去。

    璠玙纵出屋去,手中玉珠攥了又攥。移目四顾,最终望向了十丈之外那方小小莲池。又望了眼手中玉珠,便迈步向水池行去。

    池水清澈见底,一朵红莲亭亭玉立,几片掌大荷叶下,三尾寸许红鱼游来荡去。那三尾游鱼好似有了灵性,见璠玙走来,便都藏在荷叶下,只露出头来,似在偷偷观望。璠玙在池边肃立半晌,突然伸手向莲花抓去。

    眼见璠玙就要摘下莲花,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兀响起。红玉般的莲瓣随着笑声轻颤起来,璠玙不为所动,右手食中二指依然向莲花夹去。莲花颤动愈加剧烈,看似娇嫩的荷叶激烈撕扯,声如裂帛,池水激荡如沸,池中三尾游鱼惊惶无措,往来冲突。

    璠玙指尖距莲花只差毫厘,却好似遇到了铜墙铁壁,再也前伸不得,宽大袍袖鼓荡不休,片刻间,袍袖片片碎裂,宛如无数只黑色蝴蝶,漫天飞扬,裸露的前臂上,数道白印纵横交错。璠玙不为所动,收回手臂,负手而立。

    莲花剧烈颤动之下,一片花瓣似禁受不住,终于脱离花朵。那花瓣并不下落,只在莲花周围飘来荡去。莲花愈颤愈烈,直至只余虚影,离散花瓣愈来愈多。狂风突起,璠玙身上黑袍猎猎作响,莲花终于不堪摧残,无声炸散。十几片花瓣在空中一化十十化百,分作几千片花瓣,在风中聚散翻飞。

    此时娇笑声又起,数千花瓣舞成一条花蛇,朝璠玙绕去。璠玙后退一步,左手袍袖一拂,那花蛇便散作一团,好似一团火焰在璠玙身前翻舞不休。却听“嘭”地一声响,热浪翻涌,转瞬间,花团竟真的变作火团。璠玙猛然吸气,这一口气十分悠长,好似吸尽了左近空气,骤然朝那火焰呼出。火焰焰尖猛然向后飘去,猎猎作响,火势猛增。

    那火焰中突兀伸出一条藕臂,然后又是一条。两只手臂向两边轻轻一推,好似推开两扇门扉,一只莲足自火中踏出,转瞬间,便自火中走出一位窈窕少女,红纱绕体,青丝如瀑,眉眼盈盈,少女身后火焰依旧熊熊燃烧。

    少女左臂轻抬,左腕处一道细小淡红印记若隐若现。少女轻抚左腕印记道:“本以为可瞒过哥哥,未曾想露出这细小破绽,哥哥记性可真好。我以玉珠替死,哥哥却还不放过我,看来杀我之心甚坚。”

    璠玙并不答话,看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妹妹,神色惘然。半晌方道:“把火莲花糅入己身,以己身作阵眼,只为蒸干那方圆几十里的水汽,困死那一村百姓,却要日夜受烈火锻体之痛,可值得吗?”

    “哥哥何必明知故问,若非那村子凶险,我又何必舍易求难。”少女肌肤在身后火焰映衬下更显娇柔,好似每一根发丝都充满笑意。

    又是半晌无言,璠玙仰首望天,轻声道:“温瑜,我沉睡五百年,浑浑噩噩间无数次梦见你。”

    少女剪水双瞳失神刹那,复又笑意盎然道:“我苏醒后于尧光废墟中百般寻索,欲寻哥哥沉睡之地,可惜遍寻无获。如今哥哥既已苏醒,我自然不是哥哥对手。哥哥快些杀了我,世间便再无人知晓你当年丑事,一了百了。”话音平静,好似所言与自己全无干系。

    璠玙低下头去,目光中,三尾游鱼往来翕忽,悠然戏水。璠玙看得入神,一条鱼儿嬉戏中尾击水面,发出“啪”的一声,璠玙终于惊醒,望向那浅笑嫣然的少女:“当年诺大城池,百姓无数,尽皆付之一炬,我内心愤恨不比你少,但此时时机未到,不能鲁莽行事。”

    “五百年前那一战,延绵月余,战端将起之时,父亲便已差人送信与你,着你带后土边军回援,再不济也可独自返回,抵御外敌。以哥哥脚力,两日可赶回,可你却一直不见踪影,直至城破之日才突然现身。未能救得一城性命,却得了一枚玉珠,与我一般多活了五百年岁月。如今,又要来救那些仇敌之后,是何道理!”少女话音依旧平静,一双美眸紧盯着璠玙。

    璠玙闻听此言,心中愤怒悲痛交杂,双拳紧握。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璠玙身周三尺,地面凭空低了三寸。少女望着璠玙紧握的双拳,眼波流转,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