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记
繁体版

第3章 堂庭山兄妹阋墙

    “你竟食人!”璠玙强忍怒气,双拳紧握。

    “哈哈哈哈,老子吃肉只管挑香的嫩的,可不管他是人是牛还是狗。”大汉拿人臂指着璠玙道:“你小子走运,大爷今日吃得饱,不然,说不得卸你一条大腿下酒。”说罢正要接着啃食手中人臂,却又停住,在空气中轻嗅几下,突然蹿到璠玙身侧,又在他颈间轻嗅几下。“奇怪奇怪。”大汉好似遇到了极大困惑。“你这小子身上气味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罢了罢了,大爷看你顺眼,你快走吧,从此往南千里都是大爷我的地盘,你往北去吧,否则大爷饿急了可不管你身上味道是否熟悉亲近。”

    “往南千里?”璠玙向前紧逼一步道:“此山只你独居吗?”

    此时璠玙气势逼人,大汉竟被他吓的一颤,跳上卧石,恼羞成怒道:“你这小子好生大胆,敢冲撞虎大爷!”

    “我问你这山上可还有别人!”璠玙又上前一步,身上黑袍无风自动,气势更盛。大汉被迫的又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璠玙。

    “这小子弱得跟只鸡似得,怎么好像吃的人比我还多。”大汉踌躇半晌,不情愿地回道:“此山乃我与娘子共居,你待怎样?”

    大汉正要再出言恐吓几句,突觉眼前一花,璠玙的拳头已近在咫尺。一惊之下,大汉挺身跳下卧石,转头见璠玙紧追不舍,情急之下,往自己腰间捞了一把,一条黄影向后急速甩去。

    风声响处,璠玙被逼退一步,定睛看去,大汉腰间缠的哪里是什么虎皮腰带,竟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虎尾。璠玙呆了一呆,实未想到那大汉竟是妖非人,待他醒悟过来,再要追击,一阵腥风刮过,那大汉早已不见踪影。

    山顶一片树丛处,“沙沙”声响中,一个人影从中狼狈蹿出,正是璠玙所遇壮汉。大汉这时好不狼狈,身上衣衫褴褛,一双草鞋早不知去向,拖着长长一条虎尾,向林间一处两层竹楼奔去。

    大汉窜到屋前,一脚踹开屋门,扯开嗓门冲着屋内喊道:“娘子,大事不好,来了厉害对头了!”进了屋去,见屋内并无人在,便“咚咚咚”朝楼上奔去,不料片刻间,只听大汉怪叫一声,从楼上横着飞了下来,砸烂了一张木桌,带翻了两张藤椅。大汉却并不恼怒,爬起身来,扶起椅子,揉揉胸口,对着楼上连连作揖道:“娘子赎罪,娘子赎罪,外面来了厉害对头,一时急切坏了家里规矩。”说罢胡乱在身上拍了几下,又朝楼上奔去。

    这竹楼一层并无甚特别之处,二层却是别有洞天。屋内中央摆一套紫檀桌椅,颇有古韵,桌上一座青铜香炉,轻烟袅袅。桌椅后立着一架彩绘屏风,上绘着少女泛舟,莲花初绽。一座梳妆台立在窗边,台上金簪银坠凌乱,玉梳翠镯横陈。屋内其他陈设皆是精巧雅致,不似凡俗。想不到这荒山竹楼内,却藏着座江南香闺。

    大汉进得屋内,径直转向屏风之后。屏风遮阳,但屏风之后却好似更亮堂些。转过屏风,放着一座矮榻,榻上一妙龄少女正罗裳半解,横卧榻上。

    这少女并无倾城之貌,但眼含秋水,樱口绛唇,肤如凝脂,体态婀娜,望之令人眼前一亮,好似正是她照亮了这丈许空间。

    这少女见大汉进来,藕臂轻抬,紧衣盈盈坐起,对大汉道:“你这夯货,何时能有个人样,教过你多少次,不许吃生食,刚刚摔你一跤,可记住教训了?”大汉揉揉胸口,只是嘿嘿傻笑。

    璠玙追丢了人,却并不着慌,依然顺着小路往山上行去。到得山顶,璠玙隐在灌木丛中向前瞧去。山林茂密,但这山顶之上却突现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一栋竹楼,楼前孤零零一株紫竹楚楚而立。璠玙瞥见那株修竹,皱眉苦思半晌,摇了摇头,矮身潜到屋旁,轻身一纵上了屋顶,俯身侧耳,隐约听见屋内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屋内,那大汉正撕扯着身上破烂衣服,嘴里嘟囔着:“娘子老叫我穿这劳什子衣服,说穿了有点人样,这一路钻林攀树,全成了碎布条条,哪还有半点人样了?”那少女听了这话,掩口轻笑,并不回答,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青花茶盏,伸手一拂,一条水线从窗而入,尽入茶盏,恰恰斟满了茶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璠玙在屋顶见到那飞入屋中的水线,转首北望,却见竹屋十丈之外,林木掩映间,藏着一方小小泉池,池中几片掌大荷叶掩映中,一朵巴掌大红莲正傲然绽放,花蕊不时幽光乍现,红色花瓣间玉光滚动,莲花虽小,却似抢尽了四周风光,叫人不忍移目他顾。璠玙见得此景,呆了一呆,摇头叹息道:“想不到你还如五百年前那样任性,南海紫竹也便罢了,竟连这火莲花也能移到此地来。”

    屋内大汉正急得跳脚,抓耳挠腮道:“眼看大敌将至,娘子还有闲心喝水,赶紧想法子退敌才是正经。”那少女也不睬他,自顾抿了口茶盏中水,闭眼品咂,好似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品了片刻,忽然水袖一挥,一阵香风过处,屋内两扇纱窗悠然荡开。少女仰头道:“好哥哥,你一向正气傍身,今日怎做起梁上君子来了?想你一路十分辛苦,快下来歇歇吧。”

    大汉听罢此言,须发倒竖,双眼死死盯着窗开处,作势欲扑。少女“咯咯”轻笑,道:“你这呆子,真是朽木难雕,若要你来护我周全,我早已死了几百回了。”大汉转过头来,悚然一惊,榻尾一黑衣身影正昂然而立,璠玙不知何时已进得屋来。大汉发一声喊,正要合身扑上,少女微一摆手,大汉立时凶威尽敛,乖乖站定。

    少女以肘支榻,双瞳如盈盈秋水,冲璠玙嫣然一笑道:“哥哥所为何来?”

    璠玙凝望少女,双眼酸涩,半晌不语。

    少女躺回榻上,微微一叹,道:“再有数月,妹妹便可大功告成,未曾想哥哥竟这时醒来。哥哥此来何事?难不成五百年前杀伐果决的大将军,睡了一觉,竟然性情大变,做起滥好人了?”

    璠玙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战场之上,两军对垒,自然生死由天,但今日我来寻你,为的是几十个手无寸铁的村民性命,怎能说是滥好人呢?”

    少女轻笑一声,道:“哥哥莫非忘了,五百年前,正是这些村民的先人,破了我尧光城池,害的你我城破家亡,父亲拼死施法让你我逃出城去,假死沉睡五百年,为的不就是让我们报仇雪恨吗?再者说,那些村民五百年来艰苦度日,就是为了守那座坟,那坟里葬的,可是当年害我家子孙的罪魁祸首!”

    “再多恩怨,也是五百年前往事,又与今人何干。再说,你难道不知,坟中所葬,何其危险,当年之事诡秘难测,疑点甚多。”璠玙顿了顿,又道:“温瑜,脱离阵法,随我走吧。”

    少女嫣然一笑道:“好啊,三年前我走遍尧光,只勉强修复了火阵与水阵,使法阵蒸干了那村庄周围水汽,也烧了几个江湖骗子,那些村民无法离那坟墓太远,再有数月,便可大功告成。且待我困死仇敌后裔,绝了那祸根口粮,便随哥哥游山玩水去吧。”

    “娘子,你那法子忒也麻烦,费了好些力气修好了大阵,三年来却一个仇人也未亲手诛杀。要我说你烧那些个术士的法儿就很痛快。或者叫我敞开肚量,不要一个月,包管吃他个干净。”

    “你这呆子懂些什么,”少女掩口轻笑道:“五百年前他们破城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能手刃仇敌之后,我又何苦费这般气力。你若不嫌命长,便不要打那些人的主意。”

    此时那大汉与少女说些什么,璠玙好似全未听见,呆立半晌,青年看向少女,眼神哀切,少女与璠玙对视片刻,轻声叹道:“哥哥,你此来是为杀我吗?”

    璠玙愣了一愣,上前一步,伸手轻抚少女面颊。少女双眼微眯,侧颈微笑道:“真好,哥哥还如五百年前那般疼我。”此时少女面若桃花,满室生春。

    微笑间,少女眼神突显厉色,并指如剑,朝璠玙颈间刺去,璠玙忙伸臂去挡,哪知少女虚晃一下又刺往璠玙胸膛。璠玙急切间只得见招拆招,左手抵住少女手刀,右手推向少女小腹。

    少女似躲闪不及,小腹中掌,口中喷血向后倒去。璠玙连忙扶住,将她平放在矮榻上。那大汉见状,目眦欲裂,合身扑来。璠玙反手一拂袍袖,那扑来的大汉便撞破半面竹墙,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璠玙转头望向少女,却见少女七窍流血,已无气息。璠玙眉头深皱,惊疑不定。自己那一掌并无太大劲力,妹妹也非平常文弱女子,不可能招架不住,但看情形确无心跳呼吸,甚是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