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与山于后土国中地位超然。

    传言上古年间，后土女神隐居山顶，手持息壤，泽被四方，彼时后土境内沃野千里，世间千年未见饿殍疫病。后传女神云游，将息壤传与自家后人，统领后土，亦是强盛不衰，威压四方。

    每年春日，女神诞辰，后土王室便率百官于休与山下祭祀，祈求女神护佑，四境平安。祭礼浩大，极尽奢华。除祭祀之日外，只有每年七月间，采茶季时，方有人上山。其余时候，休与山脚一里内严禁入内，有重兵把守。

    后土城与休与山间，有五丈宽官道连接，青石铺就，路两侧每隔十丈，便有汉白玉灯座，灯座几如人高，待祭祀之日，香油灯彻夜燃烧，照亮三十里天路。

    璠玙二人离开后土城，于田野间顺着官道向休与山而去。以二人脚力，不到半个时辰，休与山便远远在望。

    二人立于休与山下一里半外一片小土丘后，远远眺望。却见无际平原上，一座陡峭山峰巍然屹立。山高千丈，重岩叠嶂，猿猴难攀，山间林木掩映，烟云飘渺。

    山下一里之外，两座兵营相距二三里，拱卫圣山左右，兵营间每隔十丈，便有一队士兵往来巡逻，看守严密。

    此时两座兵营之间，车马云聚，正有百十号人聚在一座高台下，高声吵闹。台上九个妙龄少女身着绫罗，面向台下跪坐，一位年长女官手持玉瓶，使一松枝自瓶中沾水，依次向少女身上扫洒。

    “大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榑位不明所以，向璠玙问道。

    “哼！”璠玙冷笑一声道：“想必明日便是采茶日，今日为那些采茶少女洗尘净身呢。”

    璠玙一指那台上女官道：“贤弟且看，那玉瓶中是提前自御花园中采集的花间露水，折下园中最老那株松树的松枝倾洒，意寓不染凡尘，如此方可登山。”

    “我观那休与山多有悬崖绝壁，山中不见路途，若非练气有成，绝难攀登，何况九个柔弱少女。”榑位皱眉道。

    “贤弟有所不知，休与山圣地，一草一木均是圣物，等闲不得破坏，又怎好修路？且此山乃女神故居，严禁男子登山。况且那枥茶遇阳则枯，粘金即腐，只有灵秀处子方可摘得，以玉器封存，方可保存。”璠玙冷笑道：“每年采茶日前一月，便有许多平民父母替自家女儿去官府应征。经多番选拔，择出九位美貌少女，取长治久安之意。这一月间，九位少女要将休与山山势图牢记心间，于别处山崖练习攀援。待今日午时一过，便自行上山。若跌落山崖，自然万事休提。如若幸运，登上山巅，于明日日出之际采下茶叶，并平安带下山来，那她便是受女神青睐之人。那时她父母便可待价而沽，将她卖个好价钱了。”

    榑位闻言，轻叹口气道：“想不到每年三两枥茶，竟能惹出这许多事来。那不如让练气有成的女子去采茶便是，为何如此草菅人命。”

    “那枥茶树传说乃后土女神亲手所植，被女神神力滋养，怎好被寻常炼气士元气污染？茶树于休与山顶承接天地灵气，千百年来，被人传的神乎其神，多少人求而不得。每年三两茶叶，除一两送进王宫，其余二两，价高者得。这二两茶叶，便可抵万亩良田收成。况且下山路途同样艰险，那三两茶叶能否平安携带下山亦未可知，有些年景，仅得一二两也是有的。”璠玙摇头叹道。

    榑位远远望着台上九位少女，踟蹰道：“大兄，我们是否助她们一程。”

    璠玙皱了皱眉，犹豫片刻道：“贤弟，我知你心善，但光天化日，山下如此多人紧盯，你我现身，必被察觉。无你我相助，那九个女子说不得还能得活。你我被后土官府追索，若出手相助，又被识破身份，她几个下场，恐怕生不如死。”

    榑位闻言，神色暗淡，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午时一过，九个少女行下高台，台下众人簇拥着少女们向休与山行去。刚行片刻，其余人等便被士兵拦住，只剩下九个少女掩面而泣，孤零零向休与山走去。身后众女孩父母高声嘱咐，好不吵闹。

    榑位睁开眼，远远望着那九个少女，不忍再看，转过身去，背对休与山，默默打坐行气。璠玙见此，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轻叹口气，亦闭目调息。那九个少女渐行渐远，隐入山间林木。

    戌正时分，明月高悬。

    璠玙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道：“贤弟，我们走吧。”

    榑位也不答话，站起身来，默默跟随。

    二人借夜色悄无声息便躲过巡逻士兵，潜入休与山中。山中杳无人迹，林木繁茂，松针落叶间隐见白日少女足迹。

    榑位低声道：“但愿她们九个能采到茶叶，平安下山。”

    “但愿吧。”璠玙点点头，当先行去。

    二人前行不远，一片三丈余高的峭壁耸立在前，左右望去，再无平缓易攀之处。向上望去，这山壁凹凸或断裂之处，有几处被磨得平滑，想是千百年来登山者借力攀援所致。二人借力向上攀援，渐往上去，借力处山石由青转赤，再行片刻，崖上隐现新鲜血迹。

    二人攀上峭壁，立于一块五尺宽平台处，榑位不发一言，转身寻找借力之处欲继续攀爬。不经意间往一处山裂中撇了一眼，却见他突然双眼圆瞪，发一声喊，“锵”的一声，那把木剑已被他插入山壁，直入没柄。

    璠玙一惊，向榑位瞪视地裂缝中瞧去。那山缝上宽下窄，最窄处只有三尺，一具娇小骸骨正蜷在夹缝中，头骨龟裂，脊椎断折，肋骨四肢无一处完好，几缕绸衣碎片正随风飘荡，好不凄凉。观尸骨风化痕迹，死在此处已有三五年了。

    璠玙叹了口气道：“不知谁家少女，正是青春年少，却悄无声息死在此间，无人收敛尸骨。”

    榑位再也忍受不住，低声切齿道：“任他何等神妙茶叶，也不该用人命去采。想不到这巍巍圣山中，竟是白骨累累，冤魂难散！”

    “天下五国，尽皆如此，庙堂贵胄奢靡无度，哪个不是靠的贫民辛苦供养。凭你一腔血勇，也难改这吃人的世道。”璠玙上前，拍了拍榑位肩膀道。

    “那便不管了吗？”榑位双拳紧握，双眼隐现泪光。

    “管是自然要管，但凭你我二人，亦难抗天下大势。只不过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罢了。”璠玙神色萧索，语气低落道。

    “好一个路遇不平，拔刀相助。”黑暗中，一道朗朗话音自上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