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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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柳未开·正当时节

    (一)

    柳未开翘着腿坐在房门口,旁边站着丫鬟小萍。

    他仰望蓝天,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柳未开是千机柳家的三公子,生性桀骜放纵,整日除了嬉戏便是玩乐,好像也没人见他干过什么正经事。

    因此柳未开极不受家族中人待见,只在外面交了一群狐朋狗友。

    此刻的他眼睛微眯,瞧了半天天空,似乎也没瞧出些什么新鲜东西,便突然跳了起来,对丫鬟小萍说道:“走!去外面逛逛吧!”

    小萍怯声怯气道:“可是少爷……大太太不让你出去……”

    “咳呀!要再不让我出去可是要把我给憋坏的,快随少爷我出去潇洒潇洒!”

    柳未开撒开腿跑了出去,在柳家大院内一阵奔腾。

    小萍连忙追了上去,气喘吁吁道:“不行呀少爷!大太太会骂死小萍我的……”

    柳未开哪里听得进小萍的话,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冲出了柳家府门。

    看门的两个仆役只觉得有阵风刮了过去,彼此大眼瞪小眼道:“刚才……是不是三少爷出去了?”

    这一天的金阳城很是热闹。其实作为京城,它每天都很热闹,只是今天格外如此,因为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自今日起正式举行。

    柳未开的目的自然就是这个,他可要到比武现场好好耍一耍。

    小萍好不容易追上了自己的少爷,拉着他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少爷……等等小萍……”

    柳未开止住脚步,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小萍,你说赵玄灵那小妮子会参加这次的比武大会吗?”

    小萍抚着胸口道:“赵小姐不是每年都要参加比武大会的么?”

    柳未开嘴角上扬:“没错,她肯定还会参加的,我可要继续捉弄捉弄她。”

    小萍轻声道:“这样不好吧少爷……”

    “有什么不好的,那小妮子老是那么凶,我肯定得打压她的嚣张气焰。当然还有你,不要老是给我唱反调!”柳未开说着在小萍的脑袋上一通乱揉。

    “遵命,少爷。”小萍委屈巴巴地望着柳未开。

    金阳城最繁华的地段,比武大会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周边人围得水泄不通,柳未开愣是半分空当也挤不开,他当即高喊一声:“谁的钱袋掉了!”

    听闻此言,大部分人连忙低头弯腰找寻。

    柳未开趁此时机拉着小萍穿过骚乱的人群,好不容易才算挤到了前面些的位置,大概可以看清比武擂台全貌。

    擂台上早已开始激战,两名彪形大汉你来我往地搏斗,拳拳到肉的声响前排人听得格外清楚。

    柳未开看了三场后觉得没什么大意思,在他看来就只是一帮莽汉互相较劲而已,现在他只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登场。

    “唉,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还是去问问吧。”

    柳未开撇开小萍,从观众群中脱离出去,一溜烟儿来到了擂台后方,找到管事的问道:“嘿,今儿已经比了多少场了?”

    “呀!柳三公子来啦!”管事见是柳未开,忙整了整衣装:“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已经比了有二十来场了吧,正热闹着呢!”

    柳未开点点头,又问道:“今年这擂台还是上将军办的?”

    管事笑道:“在京城柳三公子难不成还见过别人举办擂台?”

    柳未开道:“上将军年年举办擂台,自己却从没来看过几回,净让你们在这里头抽油水了。”

    管事讪讪地挠着脸颊道:“柳三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虽然从中收了点小钱,但肯定保证结果是公平公正的。”

    柳未开轻哼两声,伸出手来道:“把名册拿来我看看。”

    “请您稍等。”管事赶忙找出参赛名册道:“现在还没什么有名气的人物来报名呢,至今为止打赢的几个身手其实也都一般,柳三少爷莫非想要活动活动筋骨?”

    柳未开大致看了眼名单,没看到自己要找的名字,便把名单随手一丢说道:“没意思,走了!”

    转身欲走之际,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道:“喂!我要报名!我要比武!”

    来者正是先前提起过的赵玄灵,也是柳未开来此特意要找的赵家大小姐。

    “真是的,喊什么喊嘛,外边的人都没你叫得凶。”柳未开一脸坏笑地走向赵玄灵。

    赵家大小姐虽然肤白貌美、长发飘逸,可却身着干练短衣,穿戴轻便护具,活脱脱的武者打扮,外人还真难猜出她是四大家族中赵家的掌上明珠。

    赵玄灵看见柳未开也在,立刻瞪大了两颗闪动的眼珠子,指着他的鼻梁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未开摊着双手回答道:“我想来自然就来咯。”

    赵玄灵扭过头去不理对方,面对着管事说道:“喂!我要参加比武擂台,现在报名什么时候能到我上场呀?”

    “啊……赵大小姐啊……如果您要比的话下一场就可以。”管事唯唯诺诺,有些害怕的模样。

    “好,那你帮我安排吧。”赵玄灵说完后立马离开,完全不理会柳未开。

    见赵玄灵走后,柳未开对管事道:“嘿,赶快的,安排我和赵小姐比武。”

    管事看向赵玄灵离开的方向,犹豫道:“这个……怕是不好吧?”

    柳未开马上沉下脸色,盯着对方道:“有什么不好的?等现在这场比完,下场就报我和她的名字。”

    “啊,好,好……”管事矮着身子回应。

    柳未开走出后台没等多久,就听擂台上喊道:“赵玄灵!柳未开!请上擂台准备!”

    这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这两个名字颇有重量。

    “年年都有这二位。这场不用猜了,肯定是柳家三公子赢的。”擂台下观众对于两位世家千金公子出场一事早已见怪不怪。

    像这样的场景,年年都要上演一次。

    正在擂台下等待的赵玄灵听到和自己比试的竟然是柳未开,顿时气得连连跺脚,心里不断咒骂,怒冲冲走上擂台。

    迎接赵玄灵的是柳未开诡计得逞般的笑脸,他向赵玄灵作了个揖道:“赵小姐,请吧。”

    赵玄灵气哄哄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针对我?”

    柳未开捏着下巴道:“我是专门来校验你的武艺的,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个大头鬼!去死吧!”赵玄灵气得满脸通红,挥拳打向了柳未开。

    柳未开脚步向后一撤,轻易地闪躲过了赵玄灵的攻击,接着竖起一根食指冲她摆了摆说道:“冲动可是不行的,你要是一直这么冲动,怎么可能有机会赢得了我呢?”

    “我一定要把你打成猪头!”赵玄灵一拳砸将下来。

    柳未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回回都是这样,你还真是一点也记不住教训。”

    赵玄灵身为赵家族人,虽是一介女流,可也自幼习武,资质可谓相当不错,从小到大无人不夸,然而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柳未开。

    两个人好像天生看不顺眼,赵玄灵十岁时第一次被带到柳家作客,就被柳未开的言语戏耍。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受过羞辱的赵玄灵又气又恼,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想要仗自己的武艺教训对方。

    柳未开当时被这么个疯丫头吓到了,生怕挨揍的他撒腿就跑,赵玄灵则在后面紧紧追赶。

    两个孩子在柳家上蹿下跳,搅得鸡飞狗叫,最后被双方家主发现并制止。

    赵玄灵因此事回去后被训斥了一顿,这让她从此开始记恨上柳未开,每次见面时总还想着打他一顿。

    但无奈柳未开腿脚太快,赵玄灵始终没能实现这个愿望,最后还要受到他的嘲讽。

    擂台上,赵玄灵施展着自己所学的各种武艺,然而不论如何她都无法触碰到柳未开。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触碰过柳未开的衣角。

    柳未开自身其实并没有什么武艺,他也从不肯花费精力习武,不过他的轻功本领如同与生俱来一般,同龄人中已很少有人能追上他速度的了。

    赵玄灵不断地空耗力气,终于开始感到吃力,柳未开故意掠到她身旁说道:“先歇歇吧,可别把您娇贵的身体累着了。”

    赵玄灵照着对方的脸狠狠一拳打了过去,可还是没能击中。

    “哼!不跟你打了,没意思,我认输了。”赵玄灵气鼓鼓说道,然后就擅自走下擂台,灰头丧气地推开人群回去了。

    “好!那么我宣布柳公子获得本场比武的胜利!”

    裁判官话音刚落,就见柳未开举手道:“我弃权了。”

    说罢纵身跃下擂台。

    台下观众早已为柳未开让开道路,对这场比武的胜负毫不在乎,继续等待下一场。

    柳未开来到小萍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好,回去咯!”

    小萍嘟着嘴道:“少爷,你又惹赵小姐生气了,再这样的话她肯定会恨死你的。”

    柳未开笑道:“我这是在告诉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明明你才是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那个……”小萍小声嘟囔着道

    然而这句话一不小心被耳尖的柳未开听见,小萍一抬头就看见了柳未开“和善”的脸孔,然后他的两只手就在小萍的脸蛋上掐来掐去,怪笑着说道:“小萍啊,最好不要说少爷我的坏话哦,不然就让尝尝我们柳家的十大酷刑。”

    “对不起少爷……我错了……”小萍满脸的委屈。

    这时一名满脸虬髯、浑身邋遢的中年男子在柳未开身旁停下,低声道:“你好,请问那边的比武擂台赢了后可有奖金?”

    柳未开顺口答道:“当然,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人打擂。”

    “多谢。”

    说罢,男子匆匆向擂台处走去。

    柳未开回过头去多看了一眼,觉得此人有些奇特,但很快就又不在意了。

    之后柳未开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吃过午饭后便带着小萍返回柳府。

    来到柳府大门口,柳未开慌张地向两名门役询问道:“小王,小黄,我娘应该不知道我出去了吧?”

    “夫、夫人她不、不知道。”

    门役连连摇头,但是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对劲,柳未开没有多想,便往自己房间处走去,可还没走出五步就被人叫住。

    “站住!”

    一听这声音,柳未开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紧接着他强挤了一张笑容在脸上,慢慢转过头去说道:“娘啊,叫我有什么事呀?”

    出声叫住柳未开的正是他的母亲吴氏,当得知柳未开出门后,便早早在柳府门口等候他回来。

    吴氏一脸严肃道:“好哇,你这次回来的倒挺快,我不让你出去,你偏偏要出去,连为娘的话也不听了吗?”

    接着看向小萍斥责道:“小萍,我不是让你看好三少爷的吗?怎么还是让他跑出去了?”

    “对不起,大太太,可是、可是少爷他……”小萍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

    “行了,就知道你看不住他的,唉……”吴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儿啊儿啊,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得好好学学你大哥二哥,不能再每天到外面胡闹了。咱柳家的技艺你多少也得学点儿。”

    柳未开耷拉着脑袋说道:“娘,我以后肯定听您的话。”

    吴夫人道:“总听你说,可从未见你改过。罢了,我是看不住你了,从今往后你要做什么都好,但千千万万不能闯出祸事。”

    听出母亲的语气转变,柳未开也换出了笑脸说道:“娘啊,我能闯出什么祸?我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给柳家脸上抹黑的。”

    吴夫人道:“幸亏你还懂得,不过今天晚上可不能再跑了。晚上上将军要来咱们府上,到时候你也得出面。”

    柳未开好奇地问道:“上将军来咱家做什么?”

    吴夫人道:“一定是有要事说的,从现在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也给上将军留下个好印象不是?”

    “好嘞,娘,肯定听你的!”柳未开抓住了母亲的手说道,“从现在到晚上我都陪着您,满意了吧?”

    吴夫人指着柳未开的额头嗔怪道:“你呀你呀,就是会些花言巧语。”

    时值夜晚,柳府备好筵席,等待上将军登门。

    柳家家主柳怀玉心中阴晴不定,吴夫人看出他的疑虑,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安心的?”

    柳怀玉轻叹一口气道:“不知上将军来我府上所为何事,我们平素可未有交往。”

    吴夫人道:“既然老爷你与上将军素不相识,互相之间自然没有仇怨,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柳怀玉道:“可是听闻上将军此人心胸狭隘,脾性暴戾,仗着位高权重以及过人的武艺处处压制他人,不知今天他来有何所图。”

    柳家大公子柳正开道:“父亲,上将军向来待人不善,更与四大家族毫无来往,很难不怀疑他此次有所图谋。”

    二公子柳初开道:“倘若上将军真想要对柳家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柳怀玉深深皱眉,长叹一声道:“上将军惹咱们是招惹不起的,今晚只能对其表现得顺从,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吧。”

    柳未开在一旁道:“柳家向来跟朝廷没什么交集,何必要对一个上将军卑躬屈膝?倘若他真要对咱家不利,能不能活着离开柳府还不一定呢。”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柳未开,柳未开讪讪地挠着脑袋道:“我是开玩笑道,哈哈……”

    这时就听家丁来报:“上将军带人来啦!”

    “快快前去迎接!”柳怀玉忙站起身道。

    众人纷纷跟着家主出去,柳未开缓缓站起身子,心中暗暗想道:“好个上将军,今晚就要瞧瞧你是个什么模样。”

    上将军一职在朝中位高权重,现担任此官爵者乃是名门望族金家的后人金祎,他因武艺高强屡立战功,深得皇帝喜爱。

    柳怀玉将金祎迎进府门,恭敬地问候道:“将军府与我柳府相距甚远,真是劳烦上将军您亲自过来一趟了。”

    金祎四十岁的年纪,体态健硕、面生横肉,一眼看去便是长期习武之人。

    虽不是公务时间,且还来到别人府中作客,他仍身披甲胄、腰悬宝剑,一派庄严好不威风。

    小萍轻声对柳未开说道:“少爷,上将军他长得好吓人哦。”

    柳未开亦低声道:“不要乱说话,要是让上将军或他身边随从听到了,我可保不了你这丫头的小命。”

    小萍吓得娇躯一颤,马上闭口不再说话。

    “府内已设好筵席,正等待上将军驾临。”柳怀玉将金祎迎至正厅,安排落了座后,又与他客套几句,最后终于说到重点:“不知上将军此次到我府上所为何事?”

    金祎与柳怀玉对视一眼后,拍着胸脯哈哈大笑道:“听闻柳家风光无限,本将军特来观赏,顺便有件小事想要请教柳当家。”

    柳怀玉不由得心生忐忑,怯声道:“柳家才弱势微,只略通些淫巧技法,不想竟还有值得上将军请教的地方。”

    金祎饮了口酒,缓缓道:“此事还非得问你‘千机柳家’不可。昨夜我府中潜入一名刺客,竟胆欲行刺本将军。”

    “啊!不知上将军有无大碍?”柳怀玉一脸惊诧。

    金祎冷哼一声道:“本将军虽从不懈于防备,只不过刺客使用的乃是狠毒的暗器,本将军防不胜防,左臂还是被他一枚暗器射中。”

    “暗器?”柳怀玉心想,“莫非金祎是怀疑刺客是我柳家的人?不好,柳家若与此事产生牵连,怕是要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可不能让家族百年的基业毁于我手。”

    柳怀玉越想越怕,问道:“刺客可被抓获?”

    金祎道:“那人身手迅速,我府中百余名卫兵找了一夜也未能将其抓获。”

    柳怀玉见金祎的目光瞥向自己,莫名心虚地说道:“上将军……莫非怀疑……那刺客与我柳家有关?”

    金祎脸上表情突然一顿,继而哈哈大笑道:“柳家主不要多想,这世上使用暗器的人多了,怎可能都是柳家的人?本将军只是想请你看看那刺客所使的暗器,你若能瞧出些名头,兴许便能协助本将军查出刺客身份。”

    “哦哦……”柳怀玉如释重负,紧接着说道:“江湖中暗器种类繁多,有些暗器又是极为常见的,若刺客使用的是寻常暗器,那我怕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金祎道:“哼哼,这暗器可绝对不同寻常。”

    柳怀玉脸色顿时一变,道:“请上将军容我一观。”

    只见金祎卸下甲胄,撸起袖子,把一条赤膊露了出来,左臂肿出一块,分明可见一枚暗器嵌在上面。

    “啊……这是……”

    柳怀玉凑了过去,借着烛光细细一看,那暗器已整根没入肉里,只能看到尾端的一小部分,不过从这么一点显然看不出什么来。

    “刺客袭击您时应该发出了许多暗器,难道地上没有残留吗?”柳怀玉问道。

    金祎道:“唯一的一个就在本将军胳膊里呢。”

    柳怀玉奇怪道:“暗器出手,必然数枚齐发,否则难以击中,更难以致命。此人单着一枚,想必对于自身技法相当自信。”

    金祎道:“不瞒你们柳家主你,这枚暗器当真厉害,实是要痛煞我也!里面好像有无数根钩子钩住了肉,轻轻一碰就觉得整条胳膊将要被扯下来,又痛又痒却又触摸不得,虽请了不少名医诊治,可没一个能把它取出来的。”

    柳家大公子柳正开闻言起身道:“父亲,我看上将军中的暗器像是‘不相离’。”

    柳怀玉闻言浑身一颤,连忙给柳正开使了个眼色道:“别胡说,你懂得什么?快快坐好”

    柳正开明白父亲意思,默默坐下身子。

    金祎好奇地问道:“柳家主,这位公子说的‘不相离’是什么?”

    柳怀玉赶忙回答道:“那是一种传说中的暗器,已经失传百年,我们柳家也无法造出。”

    金祎道:“听闻柳家有许多越群绝伦的暗器都已失传,真是可惜。不过武林中人更应该堂堂正正地比试,而不该使用暗器这等卑劣手段。”

    柳怀玉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金祎手臂上的暗器,越看心里越加慌张,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额头上也渐渐流出汗来。

    似乎是看出来柳怀玉的不对劲,金祎问道:“柳家主,你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柳怀玉强作镇定道,“上将军所中的一定是某种极为罕见的暗器,不过因为无法看到其全貌,所以不能仔细判别,我们也不敢轻易将它取出,否则必然会对上将军的手臂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哦,连你也取不出来?”金祎一脸失望,继而问道:“那么依柳家主的看法,此类暗器一般怎样人会有呢?”

    “这个么……我可不敢妄自断言。其实,柳家长年向外兜售暗器,经手的卖家许多,而且……也不能确定这暗器就是由我柳家所造。”

    金祎哈哈大笑道:“好!柳家主给的线索不错!来人啊!倒酒,本将军还未与柳家主喝过酒,今日可要好好痛饮一回!”

    柳怀玉听出金祎是在讥讽自己,但还是佯作笑容道:“将军身体有恙,最好还是不要过度饮酒。”

    金祎道:“这有什么相干?倒酒倒酒!”

    柳家一名下人此时提着酒壶过来,缓慢的往金祎杯中斟酒。

    斟满后,金祎端起酒杯就喝,不料旁边这名下人突然从身上抽出一柄尖刀,一下子扎在金祎的脖颈上,顿时鲜血喷溅,满堂一片惊呼。

    事情发生的突然,众人一时间全都愣住。

    金祎不愧一代勇将,他大骂一声,抓住酒杯砸在了下人脸上,接着薅住其衣襟,正要用左拳挥打,可是左臂因暗器牵扯疼痛无比难以抬动。

    这时下人果断地挥刀刺穿金祎右手,金祎吃痛下不得不松手,同时脖颈处的伤痛开始蔓延。

    由于血液的迅速流失,金祎的视线变得不太明朗,踉跄着就要晕倒。

    “有刺客!快抓住他!”

    金祎手下的护卫急忙扑向柳家下人,对方转身就逃,而柳怀玉等人则迅速将金祎扶到了安全地方为他包扎医治。

    刺客身手矫健,翻墙越脊,飞檐走壁,没多久就将金祎手下护卫甩开。

    正在刺客以为可以脱身时,暗夜中就见一道身影掠过,接着耳边“咻”的一声,寒光在月光下一现,顷刻间锋芒划过他的脸颊。

    “这位不知从哪来的朋友,你是怎么混到我家里的?”

    柳未开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正一步步向刺客走去。

    刺客没有理会柳未开,调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但很快就被柳未开追上,让他一记手刀打在斜肩。

    刺客因此动作失衡,一下子从屋顶上滚落下去。

    柳未开跟着腾空跃下,而刺客已翻身站起,怀中摸出一枚暗器丢向了他。

    夜色下,柳未开抬手双指一夹,竟将刺客的暗器接住,在月光下瞧了瞧说道:“是九翅鸟,能使用这等暗器,看来你可不是泛泛之辈。”

    刺客开口冷冷道:“柳家公子,这事与你们没有任何干系。”

    柳未开道:“你都跑到我们家杀人了,难道还和我们没有干系么?”

    刺客没有回话,迅速冲到柳未开跟前,袖中突然弹出一支利刃刺向他咽喉。

    柳未开站立原地不动,待刺客来到身前,一掌切在其右臂脉门上,登时刺客右臂垂下,又被柳未开迅速夺过了袖中暗剑。

    “你可真是个高明的刺客,真是准备万全啊。”柳未将暗剑收入自己衣袖。

    刺客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柳家的三公子竟有这等身手。”

    柳未开轻笑道:“千万不要夸我,我可是个经不住夸奖的人呢。”

    话音未落,刺客突然近距离一枚暗器打出,这下有些出乎柳未开预料,但他还是险险躲过。

    趁着柳未开闪避的空挡,刺客转身又逃,他的脚步比先前更快,借着附近几座假山的遮掩,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里。

    柳未开回过神后已不见刺客踪影,无奈地叹口气道:“真是名称职的刺客,不过可惜还是没弄清楚他的身份。”

    星夜月明风清,花草间虫声嘹亮,夜中只闻笛声,不知吹笛者何人……

    (二)

    翌日早上,柳未开从柳府院墙内翻了出去,墙那头的小萍着急地叫喊道:“少爷!少爷!小萍过不去啦!”

    “那你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吧!”柳未开说完大步朝街上迈去。

    话说昨夜金祎救治得及时,堪堪保住性命,不过那名刺客却未被抓获。

    上将军在柳府遇刺,此事断然是与柳家脱不开干系了。

    柳怀玉问遍了柳府上下,无一人认得昨夜那名行刺的下人,想来是当夜不知何时混进府内,竟没人察觉。

    柳府现在到处都是官兵,柳未开只觉得不自在,因此溜出来散散心情。

    正在街上走着,听到两个人的谈话,颇为吸引他的注意。

    其中一人道:“诶,昨儿的擂台你去看了吗?这回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连赢十来场,连开元武馆的王教头都让他打败了!”

    另一人道:“这有什么新鲜的,哪年擂台没出几个厉害的人?”

    “嘿!这人还真不一样,他每一场都是只用一招就将对方打败了!以往可从来没有过这有的事情。”

    “唷!这可新鲜了。”

    “听说今天的擂台还有他,你跟我瞧瞧去?”

    “行啊,也让我见识见识。”

    这二人于是往擂台方向走去,要瞧一场热闹。

    柳未开驻足思索道:“场场一招制胜?这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莫非是哪位武林高人来凑热闹了?嗯……我也得瞧瞧去。”

    有了这主意,柳未开便在街上买了些小吃后,顺着人流来到比武擂台所在。

    现在时辰还早,第一场比武赛尚未开始,但观众早已聚了一堆,男女老少皆有,纷纷谈论着昨日谁胜谁败,有哪些精彩的对决。

    柳未开随便找了个人打听道:“朋友,听说昨天有个厉害的人,场场都是一招取胜,你知道那是谁吗?”

    对方笑嘻嘻道:“昨天的比武我可是一场不落全都看了,你说的那人我当然也是知道的。这人的名字叫‘无名’,你说奇不奇怪?他可实在了不得,跟他比试的都是咱金阳城响当当的人物,可这个无名一招就给他们统统放倒了,你真该看看他们走下擂台时的那表情,哈哈!”

    “无名?难道真是位不愿透露性命的武林高人?”柳未开暗暗想道。

    对方又道:“对了,今天第一场就有他,马上要开始了,你可瞧好了。”

    柳未开道:“嘿,好嘞,看来我来的还真是时候。”

    等待一阵后,比武擂台终于开幕,观众们一片欢呼好不吵闹。

    很快便有两人分别从擂台两边上去,柳未开旁边那人道:“左边那个就是无名。”

    柳未开定睛朝看去,见此人衣装褴褛,蓬头垢面,虽然长得精壮,可形象实在不佳,活脱脱一副乞丐模样。

    突然柳未开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貌似曾经见过此人,正是昨日向他询问比武擂台事宜之人。

    当日的第一场擂台比武正式开始,一位是不知来历更不知姓名的“无名”,另一位是当地镖局的镖师宋顺。

    二人一打照面便立即动手,那宋顺趾高气昂,对面前叫花子打扮的人一脸不屑,摆出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后便攻了过去。

    无名气定神闲,身形一动不动,待宋顺拳头攻到自己面部数寸前时,突然右掌化作刀形,顶在了宋顺乳下三寸位置。

    随后就见宋顺面色铁青,拳头直挺挺摆在无名面前,可再没往前移动半分,接着整个人踉踉跄跄向后倒退。

    此时无名飞起一脚踢在宋顺脖颈一侧,直接将他踢倒在了擂台上。

    擂台的规矩是只要倒地便算输了,宋顺自然没有话说,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捂着胸部位置低头走下擂台。

    人群声中一片喝彩,柳未开亦不由赞叹道:“此人身手可真利落!”

    然而与无名对手的宋镖师上不得档次,仅从一招一式之中看不出什么名堂。

    后面的几场比武着实平平无奇,无甚精彩之处,看得柳未开犯困,好在很快又到了无名上场,才让他提起精神。

    这次无名的对手可是一位有名号的人物,此人乃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剑客“落花秋水”孙义真。

    孙义真身披白袍,着轻功登上台来,他向无名抱了抱拳,微躬身子道:“请指教。”

    无名并未回以对方礼节,如同一块木雕矗立原地不动。

    孙义真不再继续客气,左手划了半圆,右手推动向前,运起太极之势。准备等待无名先手出招,便可立即反制于他,只是等了半天不见无名动手,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孙义真不由得有些心焦气躁,于是缓步向无名靠近,手上招式接连变化,以备应对对方的各种攻击。

    突然无名的身形有了动作,孙义真心中一喜,当即准备出招,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行动,无名已冲到了他的身子跟前,扬手一击,竟将孙义真掀翻在地。

    无名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孙义真击倒,台下众人一个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做到,包括柳未开。

    孙义真躺在擂台上,眼前看到的是湛蓝的天空,他的意识尚未回转过来,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败了,直到裁判官宣布无名获胜,他才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满眼都是惊诧,最后还是无奈地走下擂台。

    柳未开的视线一刻不曾离开擂台,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溯着方才无名出手的刹那,然而实在没能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击,这可怕的一招制敌!

    上午的比武全部结束后,柳未开来到后台,想要见一见那个无名,但被告知此人刚刚已经走了。

    于是柳未开走出去放眼观望四周,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特征鲜明的无名,他立即追上去打招呼道:“嘿!这位大侠!能否赏面与我一同吃个饭?我请客。”

    无名面无表情道:“我不认识你。”

    柳未开笑道:“我姓柳,名叫柳未开,不知大侠可有听说过?”

    无名漠然道:“从来没有。”

    柳未开颇为尴尬地笑道:“也是,我还不是那么有名气。好,我已经说了我的姓名,您是不是也该以名姓相告呢?”

    无名道:“我没有姓名。”

    柳未开道:“理解理解,高人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名姓。”

    无名没有回话,一脸的冷漠。

    柳未开自讨没趣,便不再继续纠结姓名的事情,道:“现在快要到饭点了,我们一起到那边新开的悦客酒楼吃顿饭吧,掌柜的是我熟人,肯定叫他把好吃好喝的都端上来。”

    无名难得露出一丝疑惑道:“你我无缘无故,为何请我吃饭?”

    柳未开道:“我向来喜好结交英雄豪杰,上午看了擂台,对您是钦佩有加。咱们一同进餐,我好向您讨教讨教武艺。”

    无名思虑片刻后点头道:“好。”

    柳未开原以为无名会推脱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

    当下也不含糊,领着无名便向悦客酒楼走去。

    二人走进酒楼,小二招呼落了座。柳未开乃是贵家公子少爷,吃喝都属上品,要的都是名贵菜肴,珍馐美味。

    这般阔绰的出手倒让对坐的无名吃了一惊,他道:“何必如此浪费钱财?”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柳未开挥扇笑道,他想起无名是为了奖金才去打擂,猜测对方一定不太富裕。

    小二先给二人倒上茶水,无名看上去渴极了,拿起茶杯就灌下肚去,一连喝了三杯。

    柳未开见无名这般模样,也不认为他是什么隐世高人了,估计是某位落魄侠客。

    “您看上去比我年长几岁,我就尊您一声大哥,但不知大哥以何为生?”柳未开边打量边说道。

    无名将背上挂着的一柄剑放在桌上,淡漠道:“无以为生。”

    “大哥武艺非凡,不知师从何人?”柳未开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那柄剑,它被一条又脏又破的布匹包裹着,隐隐散发恶臭。

    无名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此人孤僻古怪,或许高人都是如此,有些话既然他不明说,自己也就不去深究,柳未开真的只是单纯想和这个有趣的人交个朋友。

    饭菜陆续上桌,无名貌似饿了很久,不仅食量惊人,而且进食速度极快,以至于柳未开看得忘了动筷。眼见桌上如风卷残云一般,于是又多点了几道菜。

    无名只顾吃喝,没有理会柳未开,而柳未开见他吃得正欢,也不好出言打搅。

    此人性格怪异,要与他结成朋友,定然不是一顿饭菜就能办成的事情。

    “呦!这不是柳未开吗!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姓名,柳未开转过头看去,原来是四大家族中叶家的大公子叶弘。

    叶弘满面红光,身着绫罗绸缎,挥着一把小扇,带着三名家丁晃晃悠悠走进酒楼。

    “唉呀!是叶大哥呀!真是好巧,咱们可挺长时间没见了吧。”柳未开客套着说道,其实与他叶弘交往不深,而且很看不起此人。

    柳未开本以为打声招呼就可完事,没想到叶弘竟然坐到自己这桌,并叫了几样菜名催促着上菜。

    接着看向另一旁狼吞虎咽的无名,上下扫了扫他的衣装打扮,面色古怪地向柳未开询问道:“柳贤弟,这位是……”

    “哦,他是我新交的朋友……”柳未开一时间不知该怎样介绍。

    不过叶弘并没在意,扭过头去不看无名,笑眯眯对柳未开说道:“柳贤弟呀,咱哥俩可是好久没见了,待会儿陪我去潇洒潇洒如何?”

    柳未开饮了口茶水道:“最近家里看管得严,吃了这顿饭后就得回去了。”

    叶弘笑道:“得了吧,贤弟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哥哥还不了解?今天下午你陪哥哥我出去耍耍,费用哥哥全包如何?”

    柳未开相当不情愿,正想着法子拒绝,突然就见对面的无名站起了身子道:“谢谢你这顿饭了,改日再见吧。”

    说完拿起桌上的剑快步离开。

    “等等……”柳未开想要叫住无名,可是却被叶弘纠缠住:“人家有事要走,你何必要去拦他呢?咱们两个亲兄弟坐下说说话”

    柳未开真心想走,可这叶弘相当缠人,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

    柳未开实在想不通今天的叶弘怎会对他如此热情,他们二人虽说之前有过不少交际,可压根没要好到这种地步。

    吃过午饭后,叶弘带着柳未开去赌场玩了几圈,接着到青楼喝了顿酒,然后又去擂台那儿看了会儿热闹,二人把金阳城好玩的地方逛了个遍,一直到了太阳落山。

    就在柳未开满心疲惫以为可以回家时,叶弘说道:“柳贤弟,你好像有很长时间没到我们叶府作客了吧?不如来我们府上住一夜如何?我妹妹她可一直想着你呢,哈哈!”

    “啊……这个大可不必,日后若得空闲,我必定登门去摆放哥哥你。”柳未开只想赶快回去,今天可真后悔出来。

    不想叶弘拽着柳未开的胳膊满面堆笑道:“这有什么的?今天正是个好时候,快跟我走吧。”

    叶弘身边跟着的几名仆役也附和着道:“是啊柳公子,到我们府上去玩玩吧。”

    柳未开虽然百般拒绝,可还是让叶弘给拉到了叶府。

    叶家的宅邸可要比柳家阔气多了,柳未开每回过来都不禁感慨叶家老爷子是真肯在这上头下功夫,把个大宅院修建得金碧辉煌。院落里栽种的满是四季之花长春之草,池塘内碧水衬出柔美皎洁的弯月,各式各样的假山层叠连绵。

    穿过庭院进入内宅,满堂灯火通明,四面八方尽是雕梁画栋,两边游廊内家仆婢女正在歇息谈笑。

    一路来至正厅,一眼便瞧见叶家老太爷坐在一张雕漆紫檀木椅上把玩一件古物。

    叶弘步入正厅道:“祖父,你看看我带谁来了?”

    叶老太爷放下手中古物,眯起双眼仔细观瞧,待他看清楚了,不由喜上眉梢,乐道:“呦!这不是柳家那小子吗?可是好久没来咯!”

    柳未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拜见老太爷,老太爷身体可还安好?”

    叶老太爷捋须笑道:“我身体还硬朗着呢!你这小娃子今天夜里怎么想着过来了?”

    叶弘抢着答道:“柳贤弟不正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来,今天得空才来咱家看看的嘛。”

    “那你小子可算是有心咯!”叶老太爷宽慰地笑道。

    叶老太爷今年已八十岁高寿,年轻时造出过不少神兵利刃,为家族增添了许多荣光,叶家正是在他手中壮大。

    “未开呀,你可不知道我那小孙女叶兰有多想你,自从上回你走后,她就老是念叨你的名字呢。”叶老太爷道。

    柳未开笑了笑道:“上回来,我跟叶兰说哪天带她出去玩,结果一直没有机会,估计她是一直惦记着吧。”

    叶老太爷眯缝着眼道:“我觉得她惦记的可不止这事呢。”

    柳未开明白老太爷的意思,可他不愿谈论此事,当即咳嗽一声,另寻话题岔了过去。

    不多时,厨房将晚饭备好,叶家长幼陆续前来正厅用餐。

    叶家现任家主叶夕虹见到柳未开在此,深感诧异。他平常并不待见柳未开,只道对方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可无奈老太爷偏偏疼爱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子。

    叶家人丁兴旺,叶老太爷有四个儿子,除了长子叶夕虹留在京城,其他几位都在别的地方设置分家。

    叶夕虹与妻子及妾室共育有五男两女,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叶弘,最小的是女儿叶兰。

    偌大的叶府单单柳未开一个外人,他自然感到不适,再加之叶夕虹的冷眼相待,更是坐立不安。

    又过了会儿,只听厅外笑语盈盈,接着就见大女儿叶雯与小女儿叶兰挽着手进来。刚一进门,叶雯便伸出玉指指向了柳未开说道:“呀!妹妹,你看那是谁?”

    叶兰顺着姐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很快就看见了风流倜傥、眉清目秀的柳未开,当即一抹红晕跃然脸上,面带含羞说道:“是柳三哥来了。”

    柳未开颇为窘促地说道:“二位妹妹别瞧见了我跟瞧见什么稀奇东西似的,快请落坐吧!”

    叶兰年方二八,生得亭亭玉立,性子乖巧温顺,因在小时候柳未开常来叶家逗她玩乐,所以不经意间对这位英俊潇洒的大哥哥产生了好感。

    柳未开明白叶兰对自己的感情,这也是他长期不来叶家的原因之一,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这名少女的情感,他清楚自己也许并不是叶兰想象中那样的人,而他自身更不是一个会被爱恋之情纠缠的男人。

    叶兰的姐姐叶雯不知在叶兰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让这个腼腆少女的脸蛋变得更加艳红,柳未开没敢再看向那边。

    好不容易熬过了没有滋味的晚宴,柳未开起身正欲告辞告别,突然叶弘跟着站了起来道:“啊,对了,我与柳贤弟还有些私事要说,我们就先走了。”

    柳未开古怪地看向叶弘,实在是不知道今天的他发了什么神经。

    叶弘领着柳未开四处闲逛,带他欣赏府内各样景致,当来到一间楼阁前时,叶弘忽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估计快要到亥时了吧。”柳未开没好奇地回道,他故意打了个哈欠,希望能就此回去休息。

    叶弘蓦地一拍脑门道:“啊呀!竟然都这个时候了!柳贤弟,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忘办了,你先在这等一会儿,可千万不要走动!我马上回来。”

    说完叶弘便急匆匆跑开,扔下了柳未开摸不着脑门地站在原地:“这是哪一出?”

    柳未开等得心焦气躁,好几次想甩身离开,可担心待会儿叶弘回来找不到自己,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耐着性子留在原地等候。

    可干等着实在无聊,柳未开不停踱来踱去,突然注意起面前的这座楼阁,记得好像是叶家收藏兵器图纸的地方,它还有个响亮的名字——镇魂阁。

    镇魂阁是叶家重地,原因自不必说,它存放着叶家千百年来设计的所有兵器图纸,每一样都可谓无价之宝,除了历任家主,其他人皆不得擅自进入此地。

    柳未开站在镇魂阁前喃喃自语道:“叶家造出过那么多厉害的兵器,赠给他人的不计其数,可唯独没送我们柳家一件,不知我祖上是不是与叶家有什么过节……”

    就在柳未开胡思乱想之际,镇魂阁的大门突然“嘎吱”一声大开,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里面窜了出来。

    柳未开大吃一惊,原以为是叶家的人,可是再一细看,见此人身穿夜行衣,怀中抱着一卷东西,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一名窃贼!

    “站住!”

    柳未开一声厉喝,但是窃贼不会因他的一声喊叫停下脚步,反而更加迅速的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好胆大的贼人,竟敢来这等重地行窃!”

    柳未开施展轻功,刹那间追上窃贼,一掌打在了他的背上。

    窃贼回身还击,他一手抱着图纸,另一手化作爪状,疾疾向柳未开胸口抓去。

    柳未开闪开正面,踏前一步,掌刃横击在窃贼腰间。

    窃贼咬牙一声闷哼,手爪又要去抓柳未开面门,但被他矮身躲过。

    柳未开不精武艺,全仗着身手灵敏,凭借身体反应与对手过招。

    这名窃贼显然有着不错的武学功底,仅用一只手就能与柳未开斗得有来有回。

    柳未开每每见招拆超,稍稍有些吃力,他想找出对方的破绽以求快速制胜,可是斗了十来回合,这家伙竟没一丝松懈。

    柳未开伸手欲夺窃贼怀中图纸,那窃贼赶忙转身避让,打个圈儿又转了回来,旋即“唰唰唰”连出数招。

    窃贼攻势迅猛,柳未开不敢硬接,快步向后一退,忽然左手入怀,一扬手,一柄飞刀扎进了窃贼前胸。

    岂料对方受伤后突然发起狠来,右臂舞得虎虎生风,一招比一招凶猛。

    柳未开见这人像是要与自己搏命,不敢再和他近身。于是又从身上摸出一柄飞刀,快而准地穿透了窃贼的手掌。

    窃贼吃痛,右臂乱颤不止,恶狠狠瞪了眼柳未开后扭头就跑。

    柳未开哪里能放跑了这可恨的小贼?一个箭步追上去,不想对方突然转过身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抓贼啊!这里有贼!快来抓贼啊!”

    柳未开着实一愣,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贼喊捉贼的。

    更让柳未开出乎意料的是,窃贼竟然又将手中的图纸丢向了他,接着抹头就跑。

    柳未开慌忙接住兵器图纸,心想道:“既然这贼已经把赃物交了出来,那我也就不用再费功夫去追。待会儿把这图纸还回去,好让叶家人感恩我的功劳。”

    窃贼已然跑得没影,柳未开转身回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追出去好远。

    他一抬头,愕然发现远处镇魂阁竟然燃起熊熊火光,浓烟正飘散过来。

    看来那贼人还在临走前放了把火。

    火势早被叶家人察觉,叶府上下已经乱套,有喊救火的,也有喊抓贼的。院里院外一通忙活,人影来回不停地闪动。

    柳未开正要赶回镇魂阁救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帮人将他按倒在地说道:“小贼!哪里跑!”

    柳未开明白他们是把自己当做贼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贼!贼已经跑了!”

    这些个家丁护院斥道:“休要狡辩!赃物就在你手中,还说你不是贼!”

    “什么?这个是我从贼手里夺回来的!”柳未开想要从这帮人手里挣脱开来,无奈他们力气忒大,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时柳未开看到叶弘从前面缓缓走来,他就如同看到救星,忙喊道:“叶大哥!快来帮我解释解释,你家的下人把我当成贼了!”

    谁知叶弘走了过来轻轻蹲下,仔细看着柳未开的脸,面色怪异地说道:“怎么?难道你不是贼么?”

    柳未开见叶弘神情古怪,心内不由慌张,急躁道:“叶大哥,你不相信我吗?”

    “啧啧啧。”叶弘摇了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柳贤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就动了歹心,不仅偷盗兵器图,还放火烧毁我们家的镇魂阁,可真是胆大包天呀!”

    叶弘越说声音越响亮,最后怒斥一声道:“把他绑起来去见家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样狡辩!”

    “叶大哥!你——”

    柳未开万没想到叶弘会突然翻脸,此刻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就被五花大绑起来,押送到了镇魂阁前。

    等叶夕虹赶到镇魂阁时,火势基本已被扑灭,只不过曾经光彩夺目的楼阁,现在变得满目疮痍,不像之前那般华贵华贵。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令叶夕虹心肺骤停,他不顾家丁阻拦,慌慌张张冲入楼内,见里面已被烧得焦黑破败,展台上本该存放着兵器图纸的八宝锦盒也多数被烧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叶夕虹面目呆滞,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时的叶夕虹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他跌跌撞撞、踩着几乎就要断裂的木阶上到二楼,眼前乌烟瘴气,脚下的木板摇摇欲坠,顶上的木梁似乎也快落下。

    二楼房间的四面墙上都陈列着兵器图纸,可现在全有了不同程度的残缺。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展台,在这上边本应该陈放着叶家最为珍贵宝物——太一玄元剑的设计图纸,可是现在空空如也,甚至设置在展台周边的机关也被摧毁。

    叶夕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他的双眼无神,心如同也被大火焚烧,化作了一堆死灰。

    “家主!家主!这里现在还不安全,我们快出去吧!”几名家丁扶起了叶夕虹。

    “快把它们都带出去!千万小心些!”叶夕虹指着那些幸免于难的兵器图纸,自己说着也抱起了一堆装有图纸的锦盒。

    这时,叶弘押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柳未开走了过来,叶夕虹见此情形疑惑地问道:“儿啊,你绑柳家公子作甚?”

    叶弘高声道:“父亲!就是柳未开偷了图纸,还烧了咱家的镇魂阁!”

    “你说什么!”叶夕虹闻言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可有证据?”

    叶弘高举从柳未开手中拿到的图纸,道:“这就是从他身上找到的!”

    叶夕虹急忙从叶弘手中拿过图纸,打开一看,却并不是太一玄元剑的设计图。

    虽然失望,但他也因此认定柳未开就是火烧镇魂阁、偷盗图纸的犯人,当下逼问道:“柳未开!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莫非想是毁了我叶家不成!”

    柳未开高呼冤枉,竭力为自己辩解,可是叶夕虹已听不进他的话语,可怕的目光仿佛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时有两名柳家家丁跪上前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我们今夜负责看守镇魂阁。不想先前柳公子来了这里非要闯进去,我们拦不住他,还反被他打伤。”

    叶弘从身上掏出一把飞刀,紧跟着说道:“爹,这里还有柳未开留下的飞刀暗器,正是他伤人的证据!”

    “柳未开!我要你给个说法!我叶家的损失,你究竟该如何负责!太一玄元剑的图纸,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叶夕虹暴跳如雷,在柳未开脸上连抽了好几个巴掌。

    叶家其他人根据所见所闻,一致认为柳未开是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他耳边满是斥责之声。

    不想一向软弱的叶兰竟站了出来说道:“爹,你们一定是误会柳三哥了!柳三哥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叶夕虹怒道:“柳未开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小子!做出这种事情有何奇怪!你这丫头不要替他说话!这该死的小子毁了叶家千百年来的心血,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在叶夕虹的盛怒之下,柳未开感受到深深恐惧,明白自己怎么辩解都没用了。

    叶老太爷也算个明事理的人,认为其中尚有可疑之处,但那叶弘毫不饶人,咄咄道:“我早就觉得奇怪,柳未开已经好几个月没来我们叶家,但是今天白天我在街上遇见他时,他竟缠着要到府上作客。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想不到竟惹出这等祸事,哎呀!”

    柳未开知道这是遭人陷害受了不白之冤,难怪叶弘今日那般热情,定是他从中作梗。

    可叶弘烧楼盗宝,只为了陷害自己了么?他毁坏的毕竟是柳家自己的宝物,二人间有何过节乃至于此?

    深夜里,柳未开被叶家一干人等拖到了柳府门前。

    连续不断地猛烈敲门后,柳家家主柳怀玉让人喊了出来。他一眼瞧见柳未开被人五花大绑,当即明白肯定是自己这个儿子在外边闯了祸,不由得一阵愠怒。

    叶夕虹怒于其口,说出事情原委,要让柳家给个交代,柳未开则在一旁直道冤枉。

    柳怀玉听罢,道:“叶家主,犬子虽然顽皮,可绝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何况此事与他并无益处,何故损毁叶家基业?此事定是他人所为,我儿不幸背了污名,还请叶家主详查。”

    叶夕虹冷哼道:“人证物证俱在,叶家并非凭口诬陷。柳未开盗我秘宝,毁我楼阁,你柳家今夜里非得给个交代不可!否则休怪由我叶家自行处置此子!”

    柳未开忿忿道:“爹!我没有犯错,柳家更没有过错!”

    柳未开从小到大未曾受过这般屈辱,叶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将罪名扣在他头上,这令他心中无比憋屈。

    现在柳未开只能指望父亲为他做主,替他洗刷冤屈。

    柳怀玉的面色阴晴不定,四周一片沉寂,他仿佛思虑良久,接着来至柳未开跟前,慢慢抬起了右掌。

    两旁叶家家丁见状,以为柳怀玉是要以武力救回柳未开,便想要阻拦。没想到对方刹那间击出手掌,竟拍在了柳未开身上。

    但见柳未开口喷鲜血,身子横飞出去,狠狠跌落在大街上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都惊得呆了,而柳怀玉转过脸来,从容自若道:“叶家主,犬子无知,犯了大错,我已将他全身筋脉震断,并决定将他逐出家门,再不认让这个儿子!此后由他自生自灭。”

    柳未开眼前一片昏暗,听到父亲决绝的话语,满腔的悲愤无法宣泄,他想要张口说话,却只有血液喷吐出来。

    一时间,懊悔、不甘、仇恨的情绪一样样充斥在柳未开心胸,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连抬头再看父亲一眼的气力也没有。

    这边柳家的下人想要去扶起柳未开,却被柳怀玉呵斥道:“都不许动!你们谁去帮他,也给我滚出柳家!”

    柳府的仆役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少爷蠕动起身躯,向远处街道一点点匍匐。

    柳未开从一个又一个人的脚边爬过,从这个世界爬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一直爬,一直爬,爬得直到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爬得直到快要来到生命的尽头。

    他的眼前彻底黑了,身躯以及意识全被无尽的黑暗侵蚀。

    “好好好!柳怀玉,竟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这般狠手!不过你可不要想就这么算了,叶家的祖传之宝,可不是你儿子一条命就能抵消的!我改日还要再来算账!”

    叶夕虹眼看着柳未开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街道,他清楚地知道柳怀玉方才那一掌内力如何,只怕他这儿子是活不过今晚了,因此撂下狠话拂袖而去,叶家一干人等一同离开。

    等叶家人走远后,柳家仆役急忙说道:“老爷,我们现在就去把少爷找回来!”

    柳怀玉摆了摆手,一声长叹道:“不必了,他已不是我的儿子,他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老爷,何必这样绝情?在叶家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可这……纵使少爷真的犯下大错,终究还是柳家的人,夫人若是知道此事,肯定是要痛心的。”柳府的老管家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不要再说了,回去吧……倘若牺牲未开一个能保全柳家,那这一切都算值得……”

    柳怀玉向府门外望了一眼,转身踟蹰而归。

    今夜至此落下帷幕,尚存疑惑之事,且待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