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辛缘·朔州落雪
(一)
寒夜萧萧,大雪纷飞,千山银装,万里素裹。
又是一年冬,又是一夜雪。
这一晚辛缘早早地睡下了,白天行了整整一天,他已是疲累至极。
偌大的房屋、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受这般阴冷孤寂的影响,依然能够安然入梦。
破旧的老木门“吱嘎吱嘎”地响着,好像随时都会被夹着冰雪的冷风吹垮。可它这样子承受了几十年的风催雨打仍然没有倒下,它是这间老败屋子忠实的卫士,屹立不倒的守护者。
已经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家的宅院了,它荒废了起码有四五十年,平常都是街边行讨的乞丐住在这里,但是今晚只有辛缘一人。
雪静静地下,风依然如旧。
静极了。
睡梦当中,听到好像有人在哭。
哭声有些遥远,辛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那哭声却越来越清晰。
推开腐朽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风雪很快打在辛缘身上,为他盖上了一层白色。
“这样的地方传来哭声,闹鬼了不成?”外面着实太冷,辛缘只想回去继续睡觉,他才刚把那一堆干草捂热。
就在转身之际,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清清楚楚传入辛缘的耳中,他扭头,心中一疼,便寻着哭声找去。
是在另一间屋子里,很破,屋顶开了几个大洞,屋内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雪很白,只是夜很黑。
角落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嘶哑的声音让辛缘无比揪心,他快步走过去抱起婴儿,用冰冷的手抚摸她冰冷的脸蛋。
“可怜的孩子,是谁把你丢在这儿的呢?”辛缘抬起头,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他赶快扭过身,一样冰凉的物件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辛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搂住婴儿,纵身跳出屋子,顺手抄起一颗石子向黑暗当中砸去。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接着就见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道:“好一手听声辨位的本领。”
“二师兄?”虽然看不清脸,可辛缘认得这声音。
“不要叫我师兄!”对方怒道,“你这背叛师门的恶徒!我一定饶不了你!”
辛缘低声道:“师傅一直以来都在欺瞒我们。”
“你休要再胡说八道!我若不杀你,怎对得起师傅教诲之恩?”二师兄说着挥动手中兵刃杀来,那一柄细长的软剑,在凌乱的风中呼呼作响。
辛缘搂着怀中的婴儿,从身后的剑鞘中取出一把剑——可以说是一把剑。
一把断剑。
在二师兄剑势如虹的猛攻之下,辛缘只有闪躲,偶尔用手中的断剑格挡,他没有出招,他不想伤害眼前这个人。
二师兄袁杰是个好人,他一直对辛缘很好,无论辛缘做错了什么事,他都可以原谅他,只是这一次不同了。
袁杰的动作很快,他在风雪之中舞剑;辛缘的动作更快,他在风雪之中穿梭。
突然,软剑刺入辛缘手臂,两个人同时停下,婴儿的哭叫声再次响起。
“那是谁的孩子?”袁杰冷冷问道。
辛缘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拿她引我出来。”
袁杰怒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辛缘握住袁杰的剑,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他的手掌,他看着袁杰,说道:“我不想死。”
“无狱崖的弟子都在追杀你,你逃不掉的。”袁杰的语气缓和下来。
“救救我。”辛缘拔出了剑,他的手掌一片血红。
袁杰面部抽搐,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沉默了许久后道:“你快走吧!他们就要来了,如果你不想被他们追上,最好躲在某个深山野林里。”
“我能应付的……”辛缘抱紧了怀里的婴儿,转身运起轻功而去。
风止,雪未停。
空荡荡的街道里,辛缘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时不时低头借着月光看看怀里的婴孩,她有一张很可爱的脸蛋,现在已经哭累睡着了。
辛缘喘着粗重的气息,他很累、很困,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好想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让他在那儿休息一晚。
实在太累了……
辛缘倒头栽在经受着酷寒的野草丛里睡着了,他的身体冻得硬邦邦的,婴儿紧紧被他抱着。
漫长的夜晚总是如此漫长,但是对于沉睡的人来说很快。
整座镇子被雪覆盖,一眼望到底,尽是白茫茫的景象。
明晃晃的阳光刺在辛缘的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看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这双眼睛水汪汪的,眼角很湿润,脸上的泪痕分明可见。
辛缘坐起来,打了个哆嗦,接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抱起婴孩,过了会儿又把她举起来看了看。
是个女孩。
辛缘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财买了碗豆浆,一勺一勺慢慢送到婴儿嘴里,他则继续忍耐着多日以来的饥饿。
一整个上午,辛缘问遍了附近几条街上的每家每户,没能打听到女婴亲人的下落。
“究竟是谁家的父母如此无情……”辛缘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时的遭遇,心中伤乱悲痛。
辛缘接着询问路人,这时一人来到他身旁道:“我不认得这孩子,但我认得你。”
当辛缘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时,不禁错愕道:“孙安!”
孙安也是无狱崖的弟子,可他并不像袁杰那样,他是一个令辛缘厌恶的人。
辛缘把婴儿结实地绑在背上,接着取出断剑,他知道这次不可不战了。
孙安亦瞬时抽出佩剑,锃亮的光芒闪耀出来,当真是一把好剑!
一阵疾风袭来,辛缘心中一跳,下一刻就见孙安长剑刺来,忙用剑锷挡住,向上发力挑开了孙安的剑刃。
孙安咧着嘴,剑尖点出了一个花儿,几招虚晃之后,刺向辛缘心门。
辛缘斜着低下身子,断剑放在孙安长剑之下,接着不断向上快速挥剑,把那柄剑挑得越来越高,然后迅速将断剑向前刺去,断口处插在了孙安的胸膛,刺上一个很浅的伤口。
“你打不过我的,换别人来吧。”
辛缘太了解孙安了,他在无狱崖时就已与孙安比试过无数次,早已摸清了他的套路。
孙安咬着牙,猛然挥下手中长剑,辛缘立刻将断剑向上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孙安手上的剑飞了出去,落在青石地面不停颤动。
紧接着辛缘施展轻功迅速逃走,不想再被孙安纠缠。
(二)
辛缘抱着婴儿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
这棵树很大,等来年开春它一定是枝繁叶茂的,但它如今只有保持这般凋零的模样。
天还是很冷,辛缘蜷缩着身子,他看着女婴,女婴笑呵呵地看着他,并试图用冰凉的小手去触摸他。
辛缘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呢喃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如果没有名字的话,我就给你取一个吧?叫什么呢……我是在雪天里找到你的,就叫你雪儿怎么样?等找到你的爹娘,他们一定会给你取个好名字的。”
辛缘把脸贴在了雪儿的脸上,彼此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我到底该怎么办……”辛缘靠在树上,他想哭,可是流不出泪来。
一位老者路过,看到辛缘,便搭了个话道:“年轻人,这么冷的天怎么带着孩子坐在这里?”
“没什么事……”辛缘见老者还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赶紧抱着雪儿走了。
这个地方应该不能再待了,既然自己已被孙安发现,那么无狱崖的人一定会在镇上到处找他。
可是能去哪里呢?辛缘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江湖,他无处可去。
路边有不少扫雪的人,还有一些孩子玩弄着地上的积雪,或是做成个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亦或是互相丢来丢去玩耍。
雪儿“咯咯咯”地笑着,好似对这一切感兴趣极了。
不远处传来喧哗声,辛缘望了过去,那是一家饭馆。
饭馆里暖和和的,辛缘抱着雪儿走了进去,感觉自己整个人开始慢慢解冻。
等吃饱有了力气,才能走得更远。
辛缘点了一样最便宜的菜,忽然想起雪儿也要进食,可不知该给她吃些什么,思来想去,只能喂她一些米汤。
饭馆里坐了很多人,嘈杂得让辛缘心烦,但是有一桌正在谈论的事情让他起了兴趣。
“昨儿个我去岐山砍柴,你们猜我遇见了谁?”这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嗓门儿很大。
“谁啊?”与他同桌的人问道。
汉子道:“是鹿家的家主鹿幼年!”
“鹿幼年?他在岐山做什么?”众人问道。
汉子道:“不止他一个哩!还有金刀门的掌门王伯奋、无极门的掌门赵无极,好像英杰会的孙玉良也在里头!”
众人好奇道:“这帮练武的聚在岐山做什么?难道是要比武不成?”
“不是不是!”汉子摆摆手道,“我躲在附近听了一阵,听他们提起什么宝藏,好像就是冲着这宝藏上山的!”
“宝藏?岐山上难道埋着宝藏?”
“谁知道呢!他们消息可比咱广!”
辛缘在一旁听了个明白,心想:“我当下亡命江湖,最缺的就是钱财,不如也去找找看那宝藏?
走出饭馆时,天上下起了小雪,缓缓落下来,点缀在辛缘身上。
他很快打听到岐山的方向,想快些上山,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宝藏,或者从中分得部分也是好的。
“你为什么带着个孩子?”
一个声音从辛缘身后传来,他转过身,一柄长剑正顶在他的咽喉。
“赵宇……”辛缘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是无狱崖的弟子赵宇,他一脸冷峻,昔日的同门之谊,此刻荡然无存。
“只有你一个人吗?”辛缘不敢直视赵宇,心隐隐作痛。
赵宇冷冷道:“只有我。”
辛缘道:“你也要杀我?”
“你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谁也不会袒护你。”赵宇的话比此刻吹来的风还要冷冽。
辛缘道:“你不会杀我。”
赵宇盯着他,没有说话。
辛缘突然动作起来,他将头部一撇,侧着身子冲到赵宇跟前,一掌打在他的腹部,对方便痛苦地跪倒在地。
“对不住了,我还不想死。”
辛缘说罢转身欲逃,前方却突然落下两个人挡住去路。
同样也是无狱崖的人,一个叫张显,另一个叫苏儒。
“二位师兄,饶我一次吧。”辛缘取出断剑拿在手中,他本不想和任何人交战,可是很多情况下不得不如此做。
那二人哪里听得进辛缘所说的话,各自出剑先后刺去。
辛缘抱紧雪儿向后退开,却忘了后面还有个赵宇,一下就被他勒住了脖子。
“快杀了他!”张显高声喊道,同时挺剑刺向辛缘。
辛缘奋力挣扎,眼见张显的剑就要刺在雪儿身上,心中慌乱无主,忽然只觉勒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一松,便急忙闪开身子躲了过去。
苏儒斜剑刺向辛缘肩头,张显旋身又刺过来,辛缘左挡右防,渐渐被他们二人逼入死角。
赵宇在后边暂无动作,冷眼看着陷入绝境的辛缘。
辛缘眼见形势对己不利,情急之下,不得不用真招。只见他一剑荡开张显、苏儒攻势,接着施展“游身剑法”,竟令二人不敢轻易接近。
苏儒见状对张显道:“小心!他连师傅都能伤到,功夫自然不弱!”
张显招呼赵宇一声道:“你截住他去路!莫让辛缘逃了!”
附近已有民户听到打斗声前来查看,趁着骚乱,辛缘施展轻功飞身脱逃。
苏儒脚步较快,片刻后追上辛缘,持剑朝他后心刺去。
辛缘回身还击,断剑不断敲打苏儒手里长剑,竟震得他手臂发麻。几个回合过后,不经意间一松手,长剑就被辛缘踢出三四丈远。
“啊——”苏儒大惊失色,本以为辛缘会顺势取他性命,可回过神时,才发现对方已经逃远。
雪儿哭得很厉害,显然是受到惊吓,毕竟那样危险的状况,辛缘也有些后怕。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辛缘深深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又开始下雪,风更冷了。
雪儿哭了很久终于消停下来,辛缘替她擦去眼泪,哄着她睡着。
雪下的越来越大,辛缘紧裹破皱不堪的衣裳向前走去,想着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雪停了再走。
正想着,辛缘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跑出了城,正处在一处山脚下。
待等确定方位,辛缘恍然想起,眼前这座险峻的大山正是先前酒馆里人提到的岐山。
上边或许埋有宝藏。
摸了摸身上所剩不多的钱币,辛缘系好襁褓挂在背上,向前迈出脚步。
白絮成堆,风卷雪花,天地浑然一色。
风儿呼啸而过,却如低低呜呼,如泣如诉。
山很高,黑压压的宛如一头巨大的怪物,等待着人们自己走入它口中。
这条山路显然鲜有人行,加之近日天寒,雪水凝结成冰,本就不平整的路面又变得光滑,因此更加难以攀登。
山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了,它们伸张着枝桠,像极了张牙舞爪前来索命的恶鬼。
辛缘感觉很冷,可他只能忍受寒冷,他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睡着的雪儿;他好几次脚底打滑,好在功夫扎实才没有滚下山去。
雪花飞舞,落在辛缘的身上,落在他的眼眶里,很快有一滴热泪将它融化。
兀地刮来一阵大风,吹得茫茫大雪纷飞,几乎形成了一堵墙,眼前密密麻麻只有白色的雪。
半个时辰后,辛缘终于登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雪儿又抱在怀里,她睡得很香甜,那么多的颠簸也没把她弄醒。
辛缘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石头很冷,他也很冷。
望着荒凉的一片山景,他回想起在饭馆时那个樵夫汉子所说的话,心中暗恼,想着对方莫不是在说谎,这山上哪里还有好柴能让他去砍伐?
“莫非连宝藏的事情也是他胡诹的?”辛缘不由得暗骂,若真是如此,那他费功夫到这山上来是为了什么?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把辛缘吓了一跳,连雪儿也给吵醒,当即就“咿呀咿呀”哭了起来。
辛缘大为奇怪道:“什么声音?”
接着,他就看到有个女子朝这边跑了过来,女子身后还紧跟着一头体型庞大的白毛猛虎,正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啸声,眼看只差几步就要追上女子。
辛缘赶快把雪儿放在石头上,然后纵身扑到白虎跟前,抽出断剑劈向它的粗壮的脖颈。
不成想白虎跃起身来一爪挥下,把辛缘拍在了地上。
白虎力量极大,它低下头就要撕咬辛缘,辛缘赶快滚起身子,一脚踹在白虎额头上。
女子惊叫一声道:“小心!”
辛缘不以为意,但接着就被白虎顶翻,整个人趴在了冰冷的地上。
白虎发出愤怒的吼叫,伸出一只前掌就要踩在辛缘头上,他急忙翻身跳起,一剑砍在白虎头顶,渗出的血液很快染红它白色的皮毛。
辛缘喘着气,紧紧盯着眼前的恶虎,他缓缓移动脚步,而白虎的目光紧追着他。
双方缓慢移动脚步,一时间陷入对峙,然而刹那之间,辛缘纵身跃起,跨在白虎背上,奋力将断剑整个插入它的背脊。
白虎剧烈晃动躯体,想要把辛缘甩下身去,辛缘则紧紧握着剑柄,剑刃在它背上划开两寸来长的口子。
女子站得远远的观望,眼前一幕令她目瞪口呆,没想到竟有人能够制服这么凶的一头猛虎。
白虎的气力渐渐变弱,但仍然能够发出富有力量的怒吼,它忽然看到石头上的雪儿,立刻就奔了过去。
辛缘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拔出断剑,不断劈砍白虎的颈部,却无法止住其脚步。
心急之下,辛缘竟试图勒住白虎脖颈使它无法向前,可那更是无济于事。
白虎口中的唾液溅落在了雪儿脸上,它的一只前爪就要触碰到她。
就在此时,辛缘从虎背上跃下,挥起一剑竟将白虎伸出的那只前掌几乎砍断,接着翻滚到它身下,又用断剑刺在其腹部。
白虎的腹部被辛缘划开很长一道口子,滚烫的血液涌出来在他的身上。
这头野兽终于感受到疼痛与畏惧,跛着一足回身迅速逃离。
辛缘捂着前胸,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接着便瘫倒在地,不停喘着粗气。
这时一只洁白的手伸到辛缘眼前,他于是便抓住了这只手,费力地站了起来。
手的主人正是先前被白虎追赶的女子,她说自己叫鹿萍,是鹿幼年的女儿。
辛缘觉得“鹿幼年”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谢谢你救了我。”鹿萍道谢,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辛缘摆了摆手,然后抱起雪儿,她已被白虎的吼叫声吵醒,只是没有哭闹,反而笑得灿烂,好像方才辛缘与猛虎的搏斗是场精彩的戏剧。
鹿萍问道:“你怎么会带着孩子到这山上来呢?”
辛缘反问:“你一女子又为何在这山上?”
鹿萍道:“我是跟着我爹来的,他说要在这山上找宝藏。本来他是不让我来的,但我还是跟着来了。但是我到了这里又觉得无聊,只好在附近转一转,谁想到会遇到大老虎呀!”
“宝藏?这山上真的有宝藏吗?”辛缘不由得悸动。
“你不会也是来找宝藏的吧?”鹿萍忽然狐疑地看向辛缘。
辛缘被看得不自在,忙说道:“不,我只是无处可去,因此才来到这山上。”
“没地方可去?为什么呀?”鹿萍好奇地问道。
辛缘自然不能说是被人追杀,正想着如何解释,就听有人喊道:“小姐!小姐!”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鹿萍听见后欣喜地叫道,然后转过头对辛缘说道:“我爹他们来找我了!”
辛缘点点头,转过了身道:“好,那你快过去吧。”
“你别走嘛!”鹿萍拉住了辛缘的胳膊道,“你救了我,我要让我爹好好谢谢你。”
“不必了……”
辛缘本想离去,可是鹿萍硬拉着他不放。
没多久便有一帮人跑了过来,其中一位老者快步来到鹿萍跟前,一脸担忧地道:“哎呀大小姐!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可真是担心死我们了!”
老者这时注意到一旁的辛缘,见他满身是血,不禁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鹿萍忙道:“焦爷爷不要这样说话,人家刚才可是救了我呢!”
这位老者乃是鹿家管家,名叫焦文,他听罢鹿萍讲述事情经过,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够击退一头老虎?可看辛缘满身是血,又不像是假的。
鹿萍高兴地笑道:“焦爷爷,你都不知道辛缘他有多厉害!”
焦文惊叹之余,想要询问辛缘身份,却被鹿萍抢话道:“焦爷爷,我们带辛缘去找我爹吧,我要让爹爹好好赏赐他。”
辛缘听后连忙道:“大可不必。”
他其实当然是想要赏赐的,只是不能马上点头答应
“不行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鹿萍又拉住了辛缘。
“大小姐,既然辛先生有事离去,就不用再拦他了吧……”
焦文不愿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去,因此给了鹿萍一个眼神,但见她好像并未领会,依然兴冲冲地道:“快带他去见我爹吧!”
焦文没有办法,只能从了大小姐的意愿。
路上,鹿萍逗弄着雪儿,两个人都咯咯地笑,辛缘也觉得欣慰。
“我能抱抱她吗?”鹿萍问道。
“好啊。”
鹿萍从辛缘怀里接过雪儿,雪儿竟突然哭了起来,把她弄得手足无措,越是哄,哭得就越厉害。
见鹿萍一脸窘迫的的模样,辛缘忍不住笑了,他把雪儿抱回自己怀里,雪儿马上就不哭了,他道:“也许他还是对我比较熟悉。”
“对了,你之前说你无处可去,不如到我们家来做事吧!鹿家很大,肯定养得起你和雪儿的。”鹿萍看辛缘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心想家中或许出了事故。
一路上辛缘与鹿萍话不停歇,焦文始终插不进嘴,听到这里他终于忍耐不住,道:“大小姐!辛先生虽然是救了你一命,可让他到鹿家做事,必须得得到老爷的同意才行啊!”
鹿萍嘟着嘴道:“辛缘那么厉害,我爹肯定会很喜欢他的。”
焦文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不知自己家这个大小姐怎么就对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如此感兴趣。
那焦管家自然不会明白,深居闺中的大家小姐几乎未曾出过家门,平日里服侍她的也都是些婢女。今日难得见了年纪相仿的男子,又对她舍身相救,自然是心怀荡漾。
不久后一行人来到一处营地,里边搭着几顶帐子,一些人正在烧水煮饭。
看看天色,太阳确实快要下山了。
一人见焦文回来,火急火燎跑了过去道:“焦管家!无极门和金刀门的人打起来了!家主刚才劝和去了!”
“什么?快带我过去!”焦文神情焦躁。
鹿萍问道:“我爹他没事吧?”
那名家丁道:“英杰会的人也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
众人于是朝出事的地方赶了过去,只见那边一大群人乱作一团,每人手中都拿着铁锹铁镐,争吵怒骂声连天。
一位身披裘衣、身材高大,留着一撮短须的男子在一旁劝说,但无一人理会,反而争得越来越凶。
“那是我爹!”
鹿萍叫道,这句话是说给辛缘听的。
焦文皱起眉头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鹿家家丁道:“无极门的人说要在这里挖宝藏,金刀门的人也说要在这里挖,所以就起了争执。”
焦文又问:“两位掌门呢?”
家丁道:“不知哪里去了。”
此时一人跃入混乱的人群当中,一个推手,将闹得最凶的两人撩倒在地,其他人顿时停手,齐齐看向此人。
焦文眯着眼睛道:“是英杰会二当家孙玉节。”
孙玉节面目清秀,年约三十,他一双手臂修长,保持着刚才武功的最后一式。
“折节手?”辛缘认得这一手功夫,不由心下一惊。
“二当家,这是我们无极门和金刀门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多管闲事!”无极门弟子火冒三丈。
孙玉节礼貌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是来寻宝的,那就该公平一些。无极门先找到的这里,就该由他们在此挖掘,金刀门还是另寻好地方吧。”
金刀门弟子不悦道:“凭什么!我们早看中了这里,只是尚在准备,不想刚要动手就让无极门占了去!”
无极门弟子怒瞪眼眸道:“我看你们就是成心与无极门作对!”
金刀门弟子更是发怒道:“还是以武力来定夺吧!”
鹿家家主鹿幼年上前轻拍二人肩膀道:“二位消消火气,看这样如何?你们一同在这里挖,谁要是先找到宝藏,那宝藏就归谁。”
那二人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既然鹿家家主都已站出来说话,旁边还有英杰会当家,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一场纠纷算是解决,鹿幼年领着鹿家人返回营地,见到鹿萍后,免不了对她一番责备。
鹿萍说起辛缘的事,鹿幼年听后多看他几眼,可并未觉得有何特异之处,于是客套道:“小英雄救了我女儿,我本应好好谢你,只是眼下离开不得。等明日下了山后再以厚礼相送,小兄弟权且在此处留宿一晚。”
辛缘道:“鹿家主不必客气。”
由于天色将晚,下山不太安全,因此鹿幼年没打算让女儿回家,何况她也根本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这时听见有人高声喊道:“饭好喽!”
鹿幼年一拍手肘道:“好!吃饭吧,小兄弟你也来。”
辛缘担心饿着雪儿,也就没有拒绝,领了一碗米粥慢慢喝起来,顺带把雪儿也给喂饱了。
鹿萍在边上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辛缘,看得他颇为难堪,就问道:“小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我在看你如果换身衣服的话,肯定会更好看的”。
鹿萍当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很明亮,宛似一泓秋水;睫毛微微眨动,透露出一股妩媚风情;她静俏俏坐在雪中,容色晶莹,肌肤皓白,身上带着轻灵之气,美艳不可方物。
二人相对无言,静静地看着远方红霞消散,夜幕落下。
(三)
“家主!家主!”
一人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营地,辛缘和鹿萍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来到鹿幼年身旁说了几句,接着鹿幼年就露出欣喜的表情,召集了一伙人道:“大家赶快准备一下!有发现了!”
辛缘心中一跳,心道他们一定是找到了宝藏,就想跟着过去看看,但鹿幼年接下来又说道:“留下的人照顾好大小姐还有这位小兄弟,我们今夜可能不会回来。”
“爹!你要小心呀!”鹿萍挥着手叫道。
鹿幼年点点头,拎着一条长棍,带着一大半家丁走了。
鹿家人沿路碰见许多门派帮会的成员,他们个个抡起铁铲使着铁镐,一下一下挖凿开掘,发出“铿铿锵锵”杂乱震耳的声响,在山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大洞,有的已达一人多深。
鹿幼年不缓不慢地来到自家挖掘地点,那里已有人等候,见他过来,快步领着走到不远处一条坑洞。
“你们下去过了吗?”鹿幼年仔仔细细勘察了一阵后问道。
家丁道:“下去了三个人探路,还没回来。这下面好像是个墓穴。”
“好,我下去看看。”鹿幼年放下长棍,纵身跳入深坑,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高度与他个头差不多。
上面的人丢下火把,鹿幼年稳稳接住,四下照看,发现周围尽是做工精致的石壁。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有探索着向前走去。
后面陆续下来了很多人,他们初次进入墓穴,一个个心惊胆战,总怕会遭到什么变故。
“家主,这里面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让我走前面吧。”一名护卫道。
“好,那你小心。”
鹿幼年与此人换了位置,岂料这一动作,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只听“哗啦啦”一连串响声,似是机关启动,接着就见脚下石砖翻转,那名护卫一下子跌落下去,石砖很快又再次翻转回来。
众人大张着嘴,尚未反应过来。鹿幼年惊魂难定,想不到这才刚刚进入墓道就触发了机关,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家主……还、还往前走吗?”一个家丁结结巴巴地问道。
鹿幼年一咬牙,下定决心道:“既然有所发现,怎能就此放弃?我走前面,你们好好留意着。”
墓道不知有多长,前面是一片漆黑。
未知是最能给人带来恐惧的,但当一想到未知之后是无尽的宝藏,那么恐惧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鹿幼年极其小心地往前走着,他一直注意脚下,万万不敢触发先前那样的机关。
这时就听远处传来惨叫声,实在是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后面一个家丁颤着身子道:“这是小六的声音……”
大家伙心里发怵,不知他们究竟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可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突然鹿幼年感到脚下一沉,他暗道不妙,急忙向后退开,霎时间在刚才的位置处飞出无数锥形箭,相互射入对面的石壁中,然后石壁迅速翻转,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鹿幼年一颗心悬在咽喉处,险些没吓昏过去,刚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现已成了刺猬。
家丁们见状纷纷道:“家主,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让其他人先过来探探路。”
鹿幼年擦了一把冷汗道:“好,说的没错,我们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让无极门或是金刀门的人先来探探路。如果他们找到了宝藏,就与他商议平分……”
于是一行人转向返回,一个个灰溜溜爬出墓穴。
听说下面机关重重,鹿家人心里没了底,可是谁也不甘心空手而归,他们都是等着分好处的。
鹿幼年思量了一阵,一拍膝盖道:“好!把我们发现墓穴的事情告诉无极门!让他们先来当这个替死鬼!”
岐山的另一头,无极门掌门赵无极与金刀门掌门王伯奋站在一块儿,他们迎风而立,身上落满了点点雪花。
赵无极年近五十,肌肤却保养得很好,即使长年练武,肤质也未有多大变化,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王伯奋则截然相反,他虽只比赵无极年长几岁,可是双鬓已经发白,胡须也已老长,岁月的痕迹刻画在他脸上,浑浊的眼眸中透出精明的光芒。
“鹿幼年这狗东西想跟我们抢宝藏,可真是活腻了。”赵无极冷哼一声道,“他家大业大,何必还要惦记这宝藏,如果他真得了宝藏,到时可勿怪我痛下杀手了。”
“鹿幼年这些年处处针对我们,差些断了你我二人财路,我早想致他于死地了。”王伯奋捋了一把胡须,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
赵无极道:“鹿幼年武功不弱。”
王伯奋攥紧了手道:“难道你我二人联手也不是他对手么?”
“可是还有一个英杰会。”赵无极担忧道,“他们可是最好管闲事的。”
王伯奋道:“尽量不要惊动了他们就是。”
赵无极点了点头道:“好,那什么时候动手?”
“今夜子时,定要让他鹿幼年人头落地!”王伯奋脸色越发阴狠。
“今夜……”赵无极稍有犹豫。
正在这时,无极门一名弟子跑了过来,他凑到赵无极耳旁轻声说了几句,王伯奋见得他表情转换,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便问道:“有什么情况?”
赵无极先是一笑,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接着道:“你我既然已是盟友,我也就不瞒你,鹿幼年发现了一处墓穴,宝藏兴许就在其中。”
“他怎会有那好心与你联手共取宝藏?”王伯奋疑惑道,然而心里却想:“好你个鹿幼年!竟不把我放在眼里!给我等着吧!”
赵无极道:“谁知他想使什么阴谋诡计,你我二人一同去瞧瞧吧。”
离开墓道后,鹿幼年一直等着赵无极,可半个时辰过去仍未等来,却来了英杰会的三当家孙玉名。
孙玉名年纪很轻,只有二十来岁,倒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他缓步走到鹿幼年跟前,微笑颔首。
鹿幼年轻一抱拳,道:“三当家何事至此?”
英杰会一位弟兄递过一截短棍,孙玉名将它握在手里道:“听闻鹿家主自幼练习棍法,晚辈正好也使棍棒,希望鹿家主能够赐教赐教。”
鹿幼年想赶快打发了孙玉名走,以免待会儿赵无极到来时,再透露了什么消息出去,于是道:“好!闲来无事,我就与三当家比一比棍法!”
鹿幼年挺直身子举起右手,很快一名家丁取了长棍放在他手中。
孙玉名脸上挂起微笑,忽的抄起短棍向前直刺,四旁闲人赶快退开,接着就见鹿幼年扫棍而出,与短棍交触,发出“邦”一声楞响,长棍颤动不止。
鹿幼年重新用力握住长棍,当下朝孙玉名下盘攻去。孙玉名左移右闪,正要出手还击,鹿幼年长棍忽一上挑,打在孙玉名指节,疼得他短棍险些脱手。
两回合过去,孙玉名心中只道鹿幼年果然厉害,他步子向后一撤,短棍转动一圈,防备着即将到来的攻势。
鹿幼年早已看出孙玉名的破绽,此刻只需当头一棒,定叫他颅脑迸裂,不过他们只是比武,不必非取对方性命。
于是乎鹿幼年张开身躯,自胸腔发力,长棍抖然而出,使的是那“直捣黄龙”的招式。
孙玉名转起短棍欲要卸去鹿幼年棍上力道,又一招借力打力,绕开身子攻打鹿幼年腰间,不料鹿幼年拉回长棍,反先在孙玉名腰间着了一下。
鹿幼年振臂一挥,长棍画出一个圆弧。孙玉名向后急退,一面架起短棍防守,然而鹿幼年攻势猛烈,竟打得他招架不得,接着脚下一个趔趄,就仰面倒了下去。
孙玉名这模样当真是难看极了,旁边鹿家家丁们拍手叫好,一个个喝彩连连,直夸鹿幼年武功超凡。
鹿幼年拉起孙玉名,替他拍去身上混杂着泥土的雪。
“多谢鹿家主赐教。”孙玉名心里并无不服气,向鹿幼年深深鞠了一躬道,说罢便带着英杰会的人离开。
孙玉名刚刚走远,就见赵无极和王伯奋从另一边过来。他们二人脸上都带着笑,笑得格外灿烂,格外可疑。
鹿幼年心中起疑:“怎么王伯奋也跟着来了?”
赵无极走到鹿幼年跟前拱手道:“鹿兄,听说你找到了一处墓穴,不知可否带我与王掌门前去一看?”
“好……你们跟我来吧。”鹿幼年心想道,“多一个来送死的也挺好。”
众人来到墓口,赵无极咂舌道:“可真是好运气!那么大座山,偏让你找到了藏宝地。”
鹿幼年道:“这墓里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还请二位掌门陪我进去一探。”
王伯奋捋着胡须道:“我听说埋有宝藏的大墓里面都是有机关暗器什么的,要是贸然进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出来。先让手底下人进去探探吧,老夫可不会为了宝藏丢了性命。”
鹿幼年心里暗骂,这王伯奋果是个谨慎多疑之人,有他在这里,事情恐怕难办。
很快,赵无极和王伯奋分别找来各自门派几名弟子,让他们先下墓探路,等排除危险后再亲身下去。
众人在上面耐心等待,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后不见有人上来,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赵无极有些心焦,说道:“我们也下去看看吧。”
王伯奋笑了一声道:“好啊,那就由赵掌门先去探路吧。”
赵无极听得出来其中讥讽意味,于是瞪了王伯奋一眼,没再说话。
又半个时辰过去,众人都开始不耐烦,突然听见下面好像有什么响动,上面人叫喊一声,下面“歘”地喷出来一道血浆。
众人脸色一变,一些个胆小的惊叫起来。
“救命!”
下面传来呼救声,但是没人敢去搭救,他们甚至不敢探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鹿幼年伸了长棍下去,很快他就感到手臂一沉,知道是有人抓住了。于是用力向上拉动,忽然觉得分量轻了些,等完全把下面的人拉上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拉上来的那人已没了半截身子!
“这……”赵无极瞪着惊恐的眼神,心里打起退堂鼓。
王伯奋皱着眉道:“看来下面有很凶的东西啊……”
“二位……这该怎么说……”鹿幼年的脸色还是煞白的,刚才可是吓得不轻。
王伯奋拿手背擦了把脸道:“不知道那下面的东西是人是鬼。要是人那倒能对付,可要是鬼……我们这些人全下去也是白搭。”
“远道的客人,何不下来一坐?”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鹿幼年、赵无极、王伯奋三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下面有人!”
赵无极不容分说,很快跳入墓穴,鹿幼年没有拦住,他虽然是盼着赵无极死,可不想他就这么白白死了。
只凭刚刚的一句话,又如何能确定那下面那东西真的是人?
毕竟这世上玄乎的东西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