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凄冷的夜晚，寒风裹挟着钢铁的生锈味，刚下过雨的路面反射着微光。

    大学四年，在这个城市经历的四年，都已经成为过去。四年，只是这座城市漫漫历史里，微不足道的一次邂逅，而不久过后，所有的毕业生就要离开，坐上通往未知方向的列车，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是的，一切都是未知，而这，就是现实。

    林浩望着这所他待了四年的大学，望着城市的灯红酒绿，脑海里是曾经向往的理想、爱情，眼前的生活却只有一片狼藉。

    只想骂娘！他娘的！到底是谁给老子报的名！

    “老林，你丫的去哪了？还不回来”

    林浩的出租屋外，叼着铁皮盒子的男人蹲在大门前，楼道内充斥着汽油和酒精的混合气味。

    “羽姐，不是我自己报名的星火，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选上了。”

    “没关系啊，要不是这样我们就错过了你呢。”

    “那，羽姐，我要是不想去星火呢。”

    “你确定吗？这是个很不理智的决定。”

    林浩想了想那一百五十万的年薪，又想了想人体实验、生死勿论等几个关键词，还是摇摇头。

    “你不用急着做出答复。在十天以内，你都可以再次选择。”

    姜羽从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林浩怀中，“这是代表你资质的门票。”

    林浩打开信封，里面有个硬邦邦但薄薄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撕开信封，倒出了……一张空白的铁片，看着像是旧时代的纸质车票。

    “想好了你就去车站找机器人刷这张卡片，它会为你安排前往星火的最近车次。十天以内，你都还拥有前往星火的权力。”姜羽提醒道。

    林浩只好点点头，带着车票晃悠悠地往出租屋走。

    林浩走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姜羽身后：“是个怎样的人？”

    姜羽思索了一阵：“笨笨的，呆呆的，感觉很普通。”

    “普通好啊，就像锡兰红茶，采摘前普通，泡出来才知道味道浓厚。”

    身影笑了笑。

    姜羽没搭话，默默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副校长，你是不是偷喝了李秀院长的锡兰红茶？”

    “哪有，你肯定闻错了，我只喝过一杯铁观音。还有，把副字去了，叫我校长。”

    姜羽扶额：“我的嗅觉你知道的。您肯定去偷茶了。”

    “我没有。你闻错了。不要乱讲。”

    城市夜晚的灯光绚烂，林浩的出租屋内，林浩向机械身子的男人解释着他的经历，当然，去除了姜羽警告不能暴露的部分。

    “啥？老林，你被星火给选上了？年薪有一百五十万？”手臂机械的男人听完林浩的解释后，终于回过神来大吃一惊。

    “还没决定呢，就那么一说。”

    “我的个乖乖，一百五十万，你牛逼大发了啊。”

    出租屋内，机械身的男人一阵错愕，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起了铁皮盒子里的汽油酒，他为林浩感到高兴。

    “少喝这个，伤身体。”

    “害，我都一半身体是机械了，喝点汽油酒没什么的。”

    “那也还有一半身体不是。”

    “迟早的事。”

    他摆摆手，手臂反射铁皮的银光。

    “对了，你要走的话，老江呢？不管了？走之前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走，我没决定去星火的。”林浩开口道。

    “那是一百五十万啊。你干嘛不去？老江知道了得上门来揍你一顿。”

    林浩沉默了，他不是很想见江心语，或者说，还没做好准备。

    江心语，脑海里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全是这个人的身影。

    四年，到这个城市的四年，林浩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她。

    记得她带自己去中指塔塔顶看的电子烟花。音响轰鸣，无数的电子在天幕中触碰渲染，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烟花。

    记得她带自己到虚拟体验馆见到的超大田野。一望无际，入目的金色在蓝天下无限延伸，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小麦。

    还有，老盖也是她介绍给自己的，记得她说老盖把身体都卖了是个傻x的时候，老盖差点和她打起来。

    是啊，很多的第一次，很多美好的记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

    “去看看吧。道个别。”

    老盖还在劝。

    可林浩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她，也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

    或许，和她的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在那个荒唐的夜晚之后。

    还要再见一面吗？至少弥补点什么？

    许久后，林浩点点头。

    “那就好，你早该放下了。”

    老盖久违地露出了笑脸，机械眼眨了眨，带出一丝欣慰。

    他是夹在林浩和江心语之间的人，发生那件荒唐事后，林浩就再也没和江心语见过面。正因如此，老盖最希望他们能够把一切说清楚，不管是结束还是和好。

    他们走出林浩的出租屋，来到不远处的对门，猫眼上露出一只白色的电子眼，正在识别他们的身份。

    “欢迎你们，林浩，盖亚。”

    几秒后电子音传来，门锁打开。

    走进江心语的屋子，入眼便是一片白色，极致的白，或者换个说法，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没有晶脑，没有机器人，客厅内只有闲散丢在地上的几件衣服和蒲团。

    蒲团，这算是江心语唯一的家具了。

    “好久不见。”

    声音从里面的房间传来，一个皮肤呈麦色的女子从中走出来。

    林浩的心也随之揪起来。

    “老江，没打扰到你吧。”盖亚开口。

    “再晚点就打扰了。”

    那女子边走边按了按手臂上的腕表，身上白色的衣服刹那间变成黑色，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还是中意黑色呢？要不换粉色试试？我女朋友就喜欢粉色。”

    “黑色舒服。”

    “电子衣咋穿都舒服。但粉色比黑色看着让人心情好。”

    “老盖，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事吧。”

    女子随意找个蒲团坐下，盖亚也跟着过去坐下，林浩站了一阵，也跟过去坐下。

    “那啥，老林，被星火录取了，年薪足足一百五十万。”

    “胡闹！”

    江心语语气瞬间急促，她知道，林浩就一混子，能被星火录取绝对不是好事。

    “你别急啊，这是好事。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你放屁，你知道里面都有些啥门门道道吗？那是搞学术的地！你没点人脉进去了，轻则受排挤，重则吃官司坐大牢。”

    “那都是谣传，我就听说我二舅家女儿进去出来了就是学士呢。”

    “老盖！你懂个屁！是不是你怂恿他去的？”

    江心语大怒，直接从蒲团上站起来，麦色的脖子皮肤鼓起青筋，脸色泛起红光。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真的动怒的表现。

    “我没有，你凶我也没用，我走了。”

    盖亚不敢和江心语冲撞，别人不了解江心语，他是知道的，别看江心语名字听着温温柔柔，看着年纪轻轻，但她可和自己和老林这种半吊子大学生不一样，她靠自己一个人在苏城买了房，甚至还租给了自己和林浩一间，当起了包租婆，是真正踏入了社会的成年人。

    “你滚。”

    江心语再次坐下，盖亚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给林浩使了使眼色。

    盖亚走了，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林浩有些尴尬，想说却不知道说些啥，最终他站起来，决定也灰溜溜的走掉。

    “又要逃了？”

    江心语开口，拦住了准备逃走的林浩。

    “对不起，江姐，我……”

    “算了，你别说话。你只会说对不起。”

    林浩沉默。

    “你知道我没怪你，是你自己放不下。那天晚上的事不是啥大事，我现在不是没怀孕吗？我知道你是酒后乱性，也怪我自己喝个烂醉没意识了。总之，一切就当没发生。你丫的都躲老娘半年了，屁话不说一句，跟个闷葫芦似的。考虑过盖亚吗？他在咱俩之间憋着难不难受？”

    “我……”

    “算了吧你，我还不懂你？怂货一个”

    林浩无力，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想说些话想做些事，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一件事都做不成，她把他吃得死死的，他们之间，也总是她在说，他在听。

    “林浩。”

    “我在。”

    “选上了就选上了吧，老盖有句话说得对，多少人想进去还进不去呢。既然进去了你就好好搞研究，等你闯出名堂了我和老盖就来给你打工。”

    “我……”

    林浩想说，我没打算去星火的。

    “你丫的给我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我最讨厌男人没本事还婆婆妈妈的。”江心语打断他。

    “我肯定能闯出点名堂。”林浩只能这么说。

    “这就好。你爸妈留给你的钱够吗？”

    “够用了。”

    “这是你四年里交给我的房租，算我给你升学的红包。”江心语举起她手里的腕表。

    “江姐，这不行。我不能收。”林浩严词拒绝，“而且我还不一定去星火呢。”

    说完这话，林浩站起来，大步走出门，没敢停留。

    “结束啦？”

    在门口，老盖看到林浩的身影，笑嘻嘻地问道。

    “嗯。”

    “老江原谅你了吧？”

    “算是吧？”

    想到两个好友和好如初，此刻的老盖心情是美滋滋，连带着语气也有点飘。

    “你看看，多亏了我给你报名吧？不然你们这会还得吵。”

    “你给我报的名？”

    “是啊。那必须是我啊，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会被选上。”

    盖亚嬉皮笑脸，没看见林浩的目光。那种难以言喻且复杂的目光！

    他还嚣张地抖起来了，“欸，老林啊，你说，你被选上了，你是不是要请我喝酒？”

    “行！请你喝！”

    林浩也是笑起来，正愁报仇无路呢。

    大爷的！看我今天灌不死你！

    盖亚欣然答应，两兄弟顿时勾肩搭背地下楼，打算去楼下搓一顿。

    屋内的江心语看着腕表上电子眼拍下的两人的视频，也不禁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