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道夫站在柜台前，阅读起了胡杨递给他的那沓纸——

    七月二十二日

    海上航行的第一天

    我从几位水手大哥那里打听到，这次沿着安全航道出发，大概不到一周时间就能完成返程

    讲老实话，第一次作为实习生出海，还是很紧张的

    感谢教会的修女婆婆教会了我基础的词组拼写，我才能记录下这次航行的经历

    感谢这个房间的前任主人，留下了这个本子，让我可以用来记录

    等这次航行结束，回到了岸上，这个本子还能留着给妹妹当课本用

    要吃饭了，先不写了

    七月二十四日

    海上航行的第三天

    前天和昨天都在学习水手的各种技巧，没有什么记录价值

    修女婆婆讲过，日记这种东西，需要有的记才写，没东西要记就不要写

    中午的时候，船长一如往常召集大家到甲板上集合

    但奇怪的是，只有我一个人赶到了甲板上，没看到水手大哥们，也没看到船长

    可能是我赶到的太晚了，大家都回去了吧

    晚餐的时候，大副从外面敲门，通知我不需要到厨房去领食物了，他会给每个人送到房间门口

    大副敲门了，晚餐来了

    今天的晚餐看起来好奇怪，鱼肉上面居然还沾着血，是什么新的酱汁吗

    这个酱汁的腥味儿好重啊，闻着就像是厨师先生没有把鱼的内脏清理干净一样

    厨师先生不会是偷懒，把鱼的内脏作为酱汁刷上去了吧

    晚餐吃完了，味道很不错，虽然闻起来很差，但是吃起来口感还是很好的，是一种我从没有尝过的甜味

    像我这样刚上船的实习生，能和大家吃一样的晚餐，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我听邻居那个老爷爷说，他年轻时候也跟着跑船，做实习生那会儿每天只能吃水手们吃剩下的

    到我值夜班的时间了，甲板上和前两天一样安静，没有邻居老爷爷说的海鸥，也没有来往路过的商船，只有船边上的海浪，提示着我前进号今天晚上也在前进

    站在船头，已经看不到阿尼斯特港的灯塔

    其实我向大副撒谎了，招人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已经年满十六岁，只是发育不太好，看着像小孩子，实际上已经是可以工作的成年人了

    然而我要等到今年九月才能到十四岁，并不符合上船做实习生的规矩

    夜班值班终于结束了，一整晚上都没有月亮，船上黑漆漆的，安静的就像坟场一样

    七月二十五日

    海上航行的第四天

    今天的饭菜里腥味儿比昨天更重了，红色的黑色的混合起来的酱汁涂在每一道饭菜上，看着就很没有食欲

    可味道却比昨天还要好，我吃完甚至觉得还没吃饱，想要再吃一些

    看来厨师先生最近是在研究如何用内脏制作美味的酱汁，而且他的研究很成功

    刚刚我在为晚上的夜班午休补觉的时候，大副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告诉我前进号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将要暂停夜间的岗哨，并告诉我不要离开房间，可能会遇到危险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值夜的，晚上的海风很舒服，有月亮时候的海面也很好看

    但为了安全考虑，我还是决定待在房间里等待问题解决，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可是有一点令我很在意，就是刚刚大副敲门的时候，声音传来的位置，似乎是在门的下半部分

    就好像大副是蹲在地上，对着屋门的下边在和我说话

    大副什么时候有了蹲着讲话的习惯

    他一般不都是站着讲话吗

    七月二十六日

    前进号停航的第二天

    一大早就被隔壁房间里的大声抱怨吵醒了

    我隔着墙听了听，好像是在说，大家出海可不是为了在海上停泊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趟航行的目的是什么，但应该能准时回到港口吧，妹妹在家里等的时间太长了要着急了

    甲板上突然弥漫下来一股恶臭，即使隔着房门也能清楚地闻到

    大副突然赶来通知我，前进号撞到了一条巨大的海鱼，导致船身出了些问题

    但好在那艘大鱼也被捕捞了上来，现在的这股臭味就是大鱼散发出来的

    午餐的味道是一种混合着腥味儿和恶臭的熟鱼肉，上面涂着黑红色的酱料，还有一些白色的酱汁

    那股恶臭和甲板上的恶臭味道是一致的，看来今天的主食是放在甲板上的那条大鱼了

    下午的时候，大副又一次敲响了房间的门

    这一次他的敲门声比起之前更大了，像是在拿着一块石头砸门，他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就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我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的身体却完全没有任何想要探究的想法

    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按照大副说的去做就对了，没必要知道太多

    大副再一次向我强调了，不要离开房间，事情仍在处理当中，夜间的岗哨长期取消，等待他后续通知

    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船长决定在前进号停泊的这段时间里，继续计算大家的薪水，日薪与航行时一模一样

    得知这条消息之后，船舱里不耐烦的声音也变少了，我也终于能安静地吃今天的晚餐

    七月二十七日

    前进号停航的第三天

    一大早大副就像疯了一样疯狂的敲门

    那巨大的震动，让我的小床都开始颤抖，我觉得自己都要被震到地下

    我丝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大副随时会敲烂我这可怜的屋门

    我急忙在墙壁上敲出船上的暗号，这才得以保住那扇门

    大副今天过来，依旧是提醒船上的大家不要慌张、要保持冷静，前进号目前只是在做一些后续的技术性调整，很快就可以再次启航

    其实我觉得，在停航的日子还计算薪水，船上的大家应该是不着急的，最起码昨天晚上，我就完全没听到抱怨声

    而且比起大副解释的内容，我对大副的状态反而更感兴趣

    大副今天的声音模糊到很难听清楚，就像是咬着舌头在说话一样，如果不是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在风浪中交流，我可能都听不懂大副说了什么

    我站起身，试图寻找这次声音传来的位置

    大副敲门和说话的位置都在门的最下边，就像是在倒立说话一样

    而且自从大副出现在门口，一股浓烈到很难说明的腥臭就开始在我的房间里弥漫，甚至坐在床边都能闻到

    难道大副昨天吃鱼吃多了，正试图用倒立的方法把多吃的鱼吐出来

    在海上，不管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都不算奇怪，这是邻居老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午餐时间到了，但是今天的饭并没有准时送来

    船舱里充斥着不满的抱怨，大家都在要求赶快提供食物，不然就要冲到甲板上抗议

    好在下午大副就把饭送到了每个隔间门口，并且还给大家做了解释，由于今天的食材处理比较复杂，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今天的肉颜色十分鲜红，哪怕不用涂抹那黑红色的酱汁，都显得特别鲜红

    和前几天一样，肉的腥味儿依然很重，看得出前几天那条大鱼还没被宰杀干净

    这次的肉质比往常更鲜美，我甚至还想再多吃一份，可大副却并没有来收餐盘

    七月三十一日

    前进号停航的第七天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了

    每天只有少量的淡水被送到房间门口，维持着我的生命

    从三天前开始，大副就再也没有带着食物来到过房间门口，只有船长在船舱里下命令，让大家不要离开房间

    整个船舱充斥着一股怨气，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明显感受到

    我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如说那就是我之前生活的主要内容，吃苦对于穷人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赚钱才是

    等这一趟船跑完，我就能用攒下来的工钱让妹妹进公立学校读书了

    教会的修女婆婆虽然也会教大家读书识字，但并不会教给大家职业技能，我不希望妹妹长大后和我一样没出息，做一个跟船的实习生

    只有进了公立学校，妹妹才能继续学习，将来去技术学校，学到有用的技能，能在工厂里做个领班，过上更好的日子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船长在用斧子劈着我的房门

    斧头一点点落下，最后把我的房门劈开了一个大洞

    可他并没有选择进来，只是那样把我的房门劈开，就拖着大副的身体朝着甲板走过去

    大副的头磕在前往甲板的台阶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就像前些天他敲响我的屋门时候的声音一样

    今天的红月分外明显，船长手里的斧头，上面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地上

    大副被拖行过的地方留下一行红色的拖痕，船长他杀死了大副

    我吓得不敢发出声音，直到我的同伴来找我

    他和我说他饿得受不了了，要带我去厨房找吃的

    我们一起悄悄溜到厨房门口，他让我在外面放哨，自己探头去观察情况

    可他的头却被卡在了门上，没法移动，我上去拉住了他，可却没能把他拽出来，反而把他的胳膊拉断了

    他猛地转头，咧着嘴笑着盯着我，红月之下白色的牙齿那么的明显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脑袋撞开了厨房的门，拽着我走进去

    厨房里异常的明亮，我甚至能看到，在厨房正中间的灶台上，那口大铁锅里乘着的满满一锅的肉

    我和他都惊呆了，我们两个人甚至没有拿碗，直接扑上去你一口我一口，将锅里的肉吃了大半

    我能感觉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味，那种香甜的油脂划过嘴边的感觉

    那是我从没吃过的美味，我看向我的伙伴，想要问他吃的如何

    可我却没有看到我的伙伴，只看到了锅里煮熟的带着骨头的肉

    还有手里拿着的那根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