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特纳很清楚酒保认出了他，毕竟他没有在外表上做任何伪装，也没有时间在外表上做伪装。

    但他更清楚酒馆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来到这里的流氓恶棍、海盗劫匪数不胜数，相较于这些人，他这个通缉犯反倒是相对最不惹眼的那个。

    “除了他的话……”酒保也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思索着说道：“那就只有海军那帮老爷们又打算搞演习了。”

    “据说这次是要试验最新式的蒸汽动力船的威力，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做准备。但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谁不知道？海战？这都几十年了，有发生过战争吗？演习是不停的，税是照收的，战争是没有的，这就是老爷们的高见啊。”酒保语气中充斥着嘲讽的意味。

    “能详细说说海军演习的事情吗？”大卫·特纳从口袋里掏出十枚银币，推到酒保面前。

    酒保将十枚银币一一验过真伪后，一股脑装进口袋里，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角落处的一张围满了酒客的赌桌，对着大卫·特纳说道：

    “诺，看到那个正站着摇骰子的大高个子了吗？他叫乔伊斯，是海军这次演习的补给舰上负责搬运火药和油桶的军火负责人，实际上就是个打扫甲板的，想了解更多东西可以去找他。”

    大卫·特纳点头表示感谢，端着还剩大半杯的啤酒，灵巧地穿过拥挤的酒客，走到乔伊斯的身后。

    浑身长着粗长体毛，穿着白色背心的乔伊斯正拼命晃动着手中的骰盅，仿佛这样更能有助于摇到他想要的点数。

    同时他的嘴里也没闲着，不停念叨着：“风暴之神庇佑我，让我赢一把，就这一把！”

    “铛！”的一声，伴随着骰盅的扣下，双方的骰盅同时被揭开。

    “一二一三一，八点！乔伊斯，你又输了！算上这一局，你已经欠我整整五金镑了。身上带着的钱还够吗？我们伟大的军火负责人先生？”庄家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乔伊斯，显然他是这里赌局的常客，还是经常输的那种。

    乔伊斯面色倏地涨红，右手用力朝桌子上一拍，左手向后探抓起椅子上的水手服，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掏出了零零散散各种面额加起来差不多三金镑的纸币加硬币，散漫着堆放在桌上。

    接着又把身上所有口袋又翻了一遍，确认没有剩下哪怕一便士之后，乔伊斯看向了他手上的戒指，没有片刻犹豫一把拽了下来，放到赌桌中间。

    “这是我结婚时候买的戒指，当时花了整整八金镑，加上刚才的三镑，算十镑怎么样？抛开我欠你的五镑，现在你还得给我五镑。把钱给我，我们继续赌，今天我非要赢回来不可！”

    对面的庄家捏起戒指，就着光认真看了看，面露嘲讽的笑容：“这东西真的假的？你说它值八金镑它就值八金镑？要是你说它值一万金镑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一万金镑？要我说，这该不会是你在地上捡来的吧？就这玩意儿，能值两金镑吗？”

    庄家这一连串的讥讽，让围观的酒客们也都哄堂大笑。

    乔伊斯气不过，怒吼一句：“行！你说值两镑那它就值两镑，反正只是暂时存在你那里，我马上就会赢回来的！”

    庄家脸上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奸笑，伸出手要把戒指和桌上零散的钞票还有硬币一并收起来，却被一旁伸过来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有力的大手，很明显来自于一位船长。

    目睹了这一切的大卫·特纳一手抓住庄家的手腕，另一只手掏出两枚金币扔到桌子上，朗声道：“那两金镑我替这位朋友垫付了，把戒指还给人家吧。”

    庄家手腕吃痛，松开了握着的戒指。

    他恶狠狠地回头，却撞上了大卫·特纳狠戾的目光，只得收起那两枚金币和零散钞票，任由大卫·特纳拿走掉落到赌桌上的戒指。

    大卫·特纳将戒指交给乔伊斯，向他发出了邀请：“朋友，有空到后面聊聊吗？”

    见有人帮自己付了钱，乔伊斯恶狠狠地回头，冲着庄家撂下一句狠话：“等我回头把你的筹码都赢干净，我要让你吃我的下面！”

    说罢跟着大卫·特纳到了酒馆后门附近。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那两金镑我不会欠你的，你就当投资我，我一会儿赢回来的钱分你一半！”乔伊斯拍着大卫·特纳的肩膀，俨然一副熟人的样子。

    大卫·特纳平静地喝了口啤酒，试探着问道：“那两金镑就当咱俩交朋友了。我主要是对海军演习比较感兴趣，不知道朋友你能否透露一二？”

    “啊，我知道了！你是火烈鸟那边的管事的，对吧？想知道兄弟们什么时候演习结束，好让姑娘们提前做好准备，我说的没错吧？”乔伊斯脸上浮现出荡漾的笑容，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乔伊斯似乎想歪了，但和大卫·特纳需要的结果大差不差，这位船长也就没出言纠正他，而是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并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见大卫·特纳没有否认，乔伊斯砸吧着嘴，继续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军演的时间就在傍晚六点半，总计持续两个小时，计划就是沿着八号安全航道出发前往歌德尼角，然后偏航前往奥赛德点附近，模拟实战交锋，并点燃预先布置好的油桶和炸药，然后就返程。你让姑娘们八点到场准备就行，记得把格洛瑞娅留给我，就跟她说是乔伊老爷找她，她就懂了。”

    “能说说演习舰队都是什么配置吗？”大卫·特纳闻着乔伊斯满身的酒气，大概猜到这家伙豪赌之前喝了不少。

    “三艘蒸汽动力船，分别是铁甲号、无敌号和将军号，两艘补给船，海鸥号和鱼鹰号，我被安排到鱼鹰号上服役，负责给铁甲号提供酒水、燃油还有弹药支援。”

    “出发的地点是阿尼斯特东港？”大卫·特纳循循善诱着眼前这个醉汉。

    “那是当然。要是在别的港口出发，回来之后怎么可能半小时就赶到火烈鸟呢？不说了，看我大杀四方，赢他们个精光。”

    乔伊斯作势就要回到赌桌，再继续来上一把。

    大卫·特纳此时刚好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拿着啤酒瓶底部朝着已经转过身的乔伊斯的后脑勺用力一磕，乔伊斯应声躺倒在他怀里。

    大卫·特纳搀扶着昏过去的乔伊斯进了酒馆的厕所，扒下了他身上的水手服套在自己身上，只给乔伊斯留了条内裤。

    锁好厕所的门保证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大卫·特纳抬头看了眼挂在酒吧柜台后面的挂钟。

    “已经五点半了。”

    低声念叨一句，大卫·特纳匆忙动身前往阿尼斯特东港。

    大卫·特纳叫了辆马车，花了半小时抵达阿尼斯特东港，正好赶上了海军补给舰的水手登船。

    他将这身水手服的的衣袖卷起，努力让这件稍显宽大的制服更加合身。

    跟着队伍一路走到临检处，这里有值班人员根据图册核对登船船员的身份，避免有哪个倒霉鬼上错船，或者有外人混进海军队伍中。

    轮到大卫·特纳的时候，他刻意压低水手帽，试图遮掩容貌，避免顶替乔伊斯被发现。

    “把帽子拉起来！海军就要有海军的样子！”

    在临检人员的呵斥下，大卫·特纳只好把帽子抬起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熟悉的大胡子，熟悉的酒糟鼻，还有熟悉的义眼，正是前进号曾经的水手长老比利！

    老比利全名比利·巴博森，在海上漂了一辈子，退役前的最后五年在前进号上服役，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老比利退役后还是通过他的关系，帮老比利在海军里谋了份差事，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了！

    老比利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前船长，现在正在被通缉的大卫·特纳，只要把这位船长的行踪报告给海军，就可以获得500金镑的奖励，那几乎是他十年的工资。

    “你知道吗，现在你的行踪值500金镑。”老比利抬头看着大卫·特纳，小声警告着。

    “我知道。但是，老比利，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事情完成后你举报我也好，还是抓我去治安局也好，我都没意见，只有现在——”

    “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会举报的。”老比利打断了大卫·特纳的解释，在乔伊斯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没再去看这位前船长，低着头喊道：“下一个！”

    大卫·特纳看了眼老比利有些佝偻的身影，没去做多余的停留，沿着通道登上了补给舰鱼鹰号。

    登上鱼鹰号的大卫·特纳原本还担心，会被乔伊斯的同事或者鱼鹰号的长官发现，他冒名顶替了乔伊斯这件事。

    结果整个鱼鹰号上半数以上的水手都是从海军其他船只上临时调来的。

    因为海军补给舰执勤任务较少，但船员薪水要比其他普通船只高三倍左右。

    如果不算探索的收获，他作为前进号的船长，薪水也只和鱼鹰号的水手长相当。

    为了节约成本，海军平时安排在鱼鹰号上服役的水手只有十人。

    但海军军演关系到皇家海军的脸面，所以特意从其他海军中抽调了三十多人来凑数，乔伊斯刚好是凑数的那部分，这船上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长相。

    笛声鸣响，预示着演习的开始，鱼鹰号离开了港口，跟随在三艘蒸汽动力船后，沿着八号安全航道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