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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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负荆

    长宁街有个肉市,肉市里有家很大的猪档,正如眼巴前儿的场景,各个肉案子上都悬挂好半边猪,不下十余条,一条条,血彩带似的粑在那里,死咬着深红色的吊钩,十几位赤膊大汉在案后幌子后有序地等活儿。

    有人已经在剁猪肱骨;有人在切细臊子;有人放低身段儿去旁边帘子底下把解渴的茶水连着整壶提起来,迎面朝他走来的有个小瘦猴正吃力地提着水桶过来,水桶里是乐安坊那口井刚打上来的井水。

    那口井的水,大冬天也是温的,大家都喜欢去那喝水,甚至偶尔会有其他坊的、权贵家的家奴过来,这是后话。

    过来后,抬起头,那汉子已把水壶提回来了,瘦子把水桶放下,拿起旁边的蒲扇扇起火炉里潮热的风,熏得身上多了一丝日照似的的暖气。

    等了一会儿,眼角瞥到大马金刀跨坐在正中央一张躺椅上休憩、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爷儿,这位便是长宁街这边的猪头儿。

    什么是猪头儿?一句话,凡是要进货吃肉的,都得过他这关!行里叫拜猪头儿,这附近的食铺饭档儿都给他几分面子,只因他家养了近百头猪,整个猪市的生猪他能说的算的,有四成,周围靠他吃饭的、敬他畏他的,都会尊称一句“梁城西”。

    小瘦猴儿心中向往过很多次自己有一天会躺在那里,有吃不完的肉、收不完的钱。可现在,他只是个跑腿儿。

    把肩膀上搭着的抹布一掀,甩到手上,他满不在乎地擦着火炉旁边放着一打猪皮的案子。

    这时他一边感受着肩膀的酸软,一边带着艳羡的目光望着那个坐在正中间的汉子,甚至别人叫他,他都恍然未觉。

    隐约听到一些更大声的喊声,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帘子外面――几张放着大片红通通、血淋淋猪肉前面。

    一个赤膊大汉,身上穿着短褂,顶着个大脑袋,身上背着荆棘,就这样从嘈杂、熙熙攘攘的猪市里凸显出来。

    然后越来越近,最终被几道强壮的身影挡住,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汗渍得锃亮的脊背中间,他再度确认那是肉铺的操刀――那个他的师兄,可惜名字是什么忘记了。

    “师傅!我错了。”

    听见这些话,他没有动身,也不敢凑上前去,擦完桌子后,他从桌子后面抬起头。

    抹布攥在手里湿漉漉的,他忽地感觉附近的空气有些紧张,一些燥热的气氛缓缓蔓延开来,异样的味道传到鼻尖,接着变成胳膊边儿的一股灼热。

    他反应过来,偏头瞧向右胳膊,那儿的麻布已经烧起来了明火,他立马急了起来,慌慌张张拍了两下,却拍得只是烫手,总也拍不灭。

    看见手头边儿便有水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伸了进去。

    温热的水舒缓了他胳膊的灼热,明火瞬间被水面吞噬,他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但很快脸色变得煞白。

    这些水不是他能用的。

    脖子僵硬地扭到一边儿,他似乎成了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有个赤膊大汉已经拍了拍猪皮兜子,压了上去,“孙不二,你还敢回来!”

    瘦猴儿目光飘忽,余光偶然瞥见不远处有个瞎子趁着拐杖脚步僵硬地走进那条死巷子——那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去的。

    火炉的火烈烈地烧着。这时候他大抵是知道了。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那张藤椅上躺着的络腮胡子已经在训斥某个后进了。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对弈。”

    藤椅旁边跪着个赤膊大汉,赤膊大汉神色不明,背后的荆棘扎得他血淋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想抬头的意思。

    “后来渐渐发现,这对弈啊,是需要天赋的,得用脑子!”

    “你不下就永远不知道下一着在哪儿,更不知道自己下得到底有多废物!”

    赤膊大汉瓮声瓮气道:“我就是想给那个掉书袋子的一点颜色瞧瞧。”

    “你这点儿要改!”络腮胡子瞥了他一眼,“眼光太浅了,祖冲玄虽然不是世家子,但也不是小门小户可以拿捏的,他背后站着整个白鹿洞书院!”

    “我知道你向来看不起儒生,你家也是因他下的狱,可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下九流出身,即使仗着禀赋学了些造畜的本事儿,但也不过是皮毛而已,远不及到小瞧天下人的地步!”

    赤膊大汉瓮声瓮气答应了一声,“徒儿知错。”

    “传话也就罢了,还在孔庙撒尿,你昏过头了是不是?”络腮胡子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你坏的不是我,你是坏了一大家子!”

    “知道,”赤膊大汉说道,“我不后悔。”

    “也是我没有教好,”

    络腮胡子幽幽道:“你既然做了这种没脑子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今日起,你就不是我的弟子了,以后出门在外,只许说是从我这儿偷的师!”

    “顺子,你送你师哥一程,知道你哥俩好,好好叙叙旧。”

    火炉旁,瘦猴儿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当家的在喊他,之所以反应过来,也是后头有人踹了他一脚。

    看着那位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全名的师兄,瘦猴儿有些六神无主,瞅了一眼络腮胡子,踌躇道:

    “师兄,你……”

    络腮胡子摇了摇头,“这年头,做好人是要掉脑袋的。”

    赤膊大汉身体一颤,“走吧。”他瓮声瓮气,提了包裹就走。

    络腮胡子拿牛耳尖刀扇了扇,“你这是自己走进死巷子了啊。”

    负荆请罪的大汉到底是不是走进了死巷子暂且不得而知,但此刻某个死巷子里,却已经有人上吊自杀了。

    死巷子既然是死巷子,原本是没有前面的路的,更没有人住在这里,只不过某个人觉得好玩,就在死巷子子里留了根绳。

    这根绳子现在正吊着一个瞎子少年。

    瞎子少年踢掉脚下的石头,就那样被一根竹竿吊着,奇怪的没有任何不协调。

    很快,似乎是出于对死的恐惧,瞎子少年垂死挣扎着,因为缺氧而满脸通红。

    “真他娘的刺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