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死？”

    他循声望去，不知何时，一名头戴青玉冠、身披对襟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走了他跟前。

    瞎子少年捱着脖颈的窒息感，伸手一扯，竹竿顿时一歪，他应声落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眼前黑团团的视界似乎有些变化，朦朦胧胧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道红点。

    这红点就像天边的太阳，散发着光亮，也带着淡淡的灼烧感。虽然很渺茫，但始终有一点星光。

    使劲把脖子上套着的绳子扯开，发现扯不掉，竟然是打了个死结。

    “你巴不得我死？”他一边拆着绳子，一边偷偷把绳头死死攥在手里。

    中年道士哦了一声，讶异道：“你认识我？”

    他盯着瞎子少年空洞的眼眸，眸光很暗，就像熄火的灶膛，黑洞洞、没有亮光。以他的修为，是能看出这真是个瞎子的，他只是诧异于这个瞎子的反应。

    “我只是瞎，又不是聋，记性也不差。”

    瞎子少年边拆着，头也不抬说道：“我记得你的声音！”

    “果然是通透之人，”中年道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很聪明，胆子也不小。”

    “别以为你夸我一句我就会变傻，”瞎子少年道，“要杀我就赶紧动手，哪那么多废话！”

    “哦，很不怕死啊……”中年道士身躯压了过来，声音诡秘道：“那你紧张什么？”

    瞎子少年看了他一眼，“呵呵，你管我紧不紧张，我尿急不行吗？”

    “你是个聪明人，可也是一个瞎子。”中年道人说道，“我干嘛要跟一个瞎子过不去？”

    瞎子少年没有说话。

    中年道人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不喜欢你，但我也没必要杀你。”

    “就像我不喜欢你师傅，我也没有一定要杀了他。”

    “那你废什么话？”

    “你不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想知道。”瞎子少年打断施法。

    “你知道？”

    “闹鬼呗，刚才这地方闹鬼，碰上鬼打墙什么的，反正我活下来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他是这样说的？”

    “谁？”

    瞎子少年废了半天劲，终于把死结松了口。

    他一边拉着线头，一边蹲下身，摸索着刚才竹竿掉落的地方，然后握住。

    “你师傅。”

    “可能吧。”

    中年道士突然感觉有些牙疼。

    这人明明是个瞎子，可说得每一句话都让人无话可接！明明是个瞎子，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薛陀子不是个好师傅。”他另起了一个话头。

    瞎子少年手握竹竿，竹竿翻转过来，“挺好的。”

    “你跟了他多久？”

    “不知道。”

    “几天应该有吧……”

    说完，一根竹竿直直顶了过来，中年道士很轻松的避开，他眉峰一动，道，“他就教了你这个？”

    而瞎子少年脸色不变，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个想试试竹竿的手感的普通少年。

    听见中年道士的声音，他有些疑惑道：“你说什么？”

    “你根骨不错。”

    “都说法不可轻传，”中年道士道，“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他们都敝帚自珍，喜欢磨掉你的心性，蹉跎你的时间，有些人到死都没学到一招半式，最后变成一个会伺候人的庸碌之人！一个安安分分的仆从！”

    “而那些人自己却能够美滋滋地享受像凡人儿女绕膝般的天伦之乐。”

    “他们把这个当作理所应当，而那些慕名学道的人，也从不适应，到不拒绝，再到尊重，最后刻在骨子里，变成可怕的习惯！”

    “天子牧民，也是这样……愚民嘛！”

    对方说这些话当然很莫名其妙，瞎子少年不禁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不明白么？”

    明明听懂了却装作傻白甜，中年道士对他的自作聪明的想法很是厌恶。

    “敝帚自珍的人太多了，你师傅就是这种人！”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好？”

    “错！”

    “他不教你东西，不是他本来就没有东西，而是他不想教你，或者说不想那么快教给你！”

    中年道士眉峰一耸，“他在权衡！在自矜！在吊着你！”

    瞎子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些事情明明是在桥头上发生的事情，可是对方却如数家珍，莫非他一直在旁边监视他们？他到底是有什么企图？这又是怎样的实力？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你监视我？”

    “我在玉山城，算是有些根基。”中年道士道，“虽然有些直接，可我确实是一名切切实实的帛家子呢！”

    “帛家是什么？”

    “世人皆知河西道有世家，”中年道士傲声道，“我们帛家就是！”

    “你想干什么？”

    “你是一个良材，以后可能会成为一块美玉，我觉得就凭薛陀子这种破鱼烂虾根本不配教你！”中年道士若有所指道，“你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拜你为师？”

    “不，”中年道士道，“是认我为主。”

    瞎子少年冷笑道：“你有病是不是？我好好的徒弟不做，去做你的狗腿子？”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中年道士循循善诱道，“能够学得真法，做个狗腿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听说你师傅在血尸岭清真观做烧火童子都做了十年……呵，低声下气了十年，就学了仨瓜俩枣，比起跟个这样窝囊废的师傅，你还不如跟着我！”

    瞎子少年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认为我主，加入帛家，你得到的会更多。”

    “到底是帛家很厉害，”瞎子少年冷笑，“还是你很厉害？”

    “在河西道不说赫赫有名，但也是屈指可数！”

    瞎子少年还是没有说话。

    中年道士继续劝导道：“年轻人的性子本来就急，我们帛家道向来以速成闻名，我敢肯定，你改换门户绝对是明智之举！”

    瞎子少年把竹竿立住，与身体齐平，“呵，你能给我什么？”

    “你根骨不错，”中年道士吸了一口烟枪，伸出三个手指，“三个月，我让你学成一道威力不俗的法术！”

    “我家传的拘灵遣将——是门秘法！”他语气踩重，“足以让你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

    瞎子少年摇了摇头。

    即使可以在江湖立足，即使他真的学到了梦寐以求的法术，有自保之力，也如愿以偿的变强了。可是！

    他嗤笑一声，“跟着你，我还有江湖吗？”

    中年道士眉峰绽开，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这句话，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道：

    “你知不知道，这根绳子是谁放的？”

    接着，伸手虚空一点儿。

    绳子如同长蛇一般直立起来，绳头如蛇头，无眼无口，却吐信子一般对着他“嘶嘶”作响。

    “绳者，生也，”中年道士倨傲道，“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自然也可以给你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