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谣长安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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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动动

    /长安/

    时间不知觉地走,树木从枯黄变化成了葱郁,太阳也不知何时就变得不那么温和了,在有的正午时分甚至已经提前酝酿起夏日的毒辣。

    这意味着,大三下学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

    这些日子以来,安谣总是烦恼,考去外地,还是留校保研,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女儿的犹豫不决让高佩玲心中大为恼火,就算隔着电话,安谣都不得不面对母亲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还想再考虑一下。”安谣的声音小得像是蚊蚋。

    “考虑!考虑!每次都是考虑!怎么?这几周连家都不回,你能躲我们一辈子?”

    “我这几周有点忙,妈妈,您别生我气。”

    听着安谣近乎祈求的语气,高佩玲把手机往身旁一推:“安为民!你跟你女儿说去!”

    安谣的爸爸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静静,爸爸妈妈当然是希望你能去北上广这种大城市,但你要是没准备好,也是可以留校的,爸爸妈妈算是很民主了,对吧?”

    “嗯。”安谣应道。

    “可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呢?难道爸爸妈妈还不够尊重你吗?”安为民问道。

    高佩玲喝道:“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安谣,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拿定主意!”

    “我……我……我想再考虑考虑。”安谣支支吾吾。

    “你真能把人急死!”高佩玲顺嘴道,“你姐姐就没你这么磨叽!”

    “安婧又不需要读研。”安谣低声道。

    仅是一声嘀咕,就让高佩玲异常愤怒:“你说什么?!”

    安为民也甚是恼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说错话了。”安谣赶紧道歉。

    “你错什么?”高佩玲怒气未消,“是我们错了,就不该用你姐姐的标准要求你!”

    “妈妈,我真的错了,请您别再说了。”

    听着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高佩玲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些:“我也不奢望你能有多了不起,但是,你至少要有点出息吧?唉,你也别怪妈妈,妈妈也不想凶你。”

    “我知道的,妈妈都是为了我好。”安谣说。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了。”安为民劝解道,“静静,我们现在也不逼你,但是希望你能早点给我们一个答复,爸爸妈妈也好提前帮你准备。”

    “好。”安谣应道。

    尽快嘴上答应着,其实心中依旧没有主意。

    对于这件事,她的朋友的答案也都有些不同。

    周杏娟和庄茗觉得,她应该考到北上广去,庄茗的理由很简单,北上广可比西安好玩,一心要出国的周杏娟还撺掇安谣和她一起去美国。

    程慧云和何时是希望她留在西安的,因为这俩人也还要继续呆在西安,单纯是舍不得她走。

    答案有很多,可选择就只有两个,但安谣别说拿主意了,就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说我该怎么选啊?”她发消息给了余长安。

    余长安看到信息后,直接将电话打了过去:“你怎么想的?”

    安谣说:“我不就是拿不定主意嘛,其实保研挺不错的,在西安呆了几年,我都挺习惯的了,但是去北上广这些大城市,好像也不错……”

    “我问你怎么想的。”余长安打断道。

    “我不就正在说吗。”

    “你只是在说哪种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你都没说过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读研?”

    安谣愣了愣,原本在她看只是来是二选一的道路上,好像突然就多了一条路出来。

    /谣/

    “难道读研不好吗?”不等余长安说话,我先说道,“我都多余问你,你这种放弃保研的人了,能说什么好话。”

    “不啊,读研很好啊,照这个发展趋势,本科生的竞争力会越来越弱的,仅从功利角度出发,读研也是更好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不读研。”

    “我不喜欢。”

    “这么简单?”

    “要不然呢?”

    “我不能这么任性的……”

    “谁也不能那么任性,”余长安打断我说,“但这不代表,自己的想法不重要。”

    “如果想法最终要屈于现实那又有何意义?”

    “至少不会永远都迷失自己。”余长安说,“反正我不想迷失自己,哪怕是做梦,我也不想做别人的梦。”

    “我也不想。”我感慨道,“可是,我的梦又在哪呢?”

    “谁知道啊,这世上的人就没有几个能找到心之所愿的。这在哲学体系里叫‘自觉’,放到佛教里已经是阿罗汉的境界了。”

    “那你呢?”

    “我也不例外啊,除了知道自己想要闪耀一次外,其他的,我都是一团浆糊。所以,阿罗汉的境界,我大概率是到不了的,但是,只要能找到真正的自己那就不错了。”

    “真正的自己吗?”我叹了口气,“好难啊,其实,你知道吗,我可能都不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

    “我知道啊。”

    “没和你开玩笑。”

    “哪个文静的女孩,会跟我瞎扯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啊?”

    “喂!你……”

    “哪个文静的女孩,大半夜不让人睡觉,要去天京封王的?”

    “是你不让我睡觉!”

    “总之,你除了话少点,还真和文静没太大关系。”

    “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我有有叫过你一次静静吗?”

    “没有。”我回忆道。

    这似乎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有人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不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这种事是否值得高兴,但我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欣喜。

    “其实,静静并不是我的名字。”我说道。

    “安婧,你姐姐嘛,你也提过。”余长安说。

    “你记得?”

    “是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哪有姐妹俩用一个名字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你不想说。”

    “嗯。”

    /安婧/

    在安婧出生以前,安为民和高佩玲一度以为自己是人生的败者。

    尽管出生于还算优渥的家庭,一路也算顺风顺水,然而没能在大城市闯出名堂这件事,还是让他们耿耿于怀,回到渭南后,找个机关单位按部就班地生活,通过相亲认识一个和自己经历几乎一致的人,在一起抱怨际遇不公后产生了惺惺相惜的爱情,然后结婚生子,两口子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而,安婧的出生,却给了他们再次幻想人生的机会。

    这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开始就已经展现出过目不忘的本事了,稍微大了点,不论是学校还是课后的各种兴趣班,教学进度都追不上她的学习进度!

    她聪明得好像没有不擅长的事情,这孩子长得还异常好看,她不是什么没人胚子,而是从小就是美人,说话的时候也是轻声细语不急不躁,小小年纪,却有文静端庄的样子。

    至于性格更是乖巧可人,父母长辈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如果只用一个词来形容安婧,那就只能是完美了!

    自视甚高的安为民和高佩玲当然不认为自己的家是鸡窝,可这个女儿却是实打实的金凤凰!

    可惜,这只金凤凰还没来得及展开翅膀,就在一场车祸中丢失了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

    那个时候车不多,速度也不算快,然而那巨大的冲击力,也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可以承受的!

    操办完女儿的葬礼,夫妻二人沉浸于悲伤和有生以来最大的绝望中,高佩玲一度想到了轻生,直到腹中传来胎动,她才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当小女儿出生后,看到她那张几乎和安婧一模一样的脸时,夫妻俩几乎笃信,一定是大女儿舍不得爱她的父母,才通过这种方式回到他们身边的!

    于是,哪怕小女儿叫安谣,他们还是给了她“静静”这个小名。

    但是,安谣渐渐长大后,他们开始察觉到不对头了。

    明明是个小女孩,这孩子不止没有半点端庄的样子,好多时候比小男孩还疯,成天蹦蹦跳跳,一双膝盖总是摔得血肉模糊。

    当某天高佩玲下班,看到满脸泥巴,从树上栽下来,还咯咯傻笑的安谣时,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也就是在那时候,她和安为民决定一定要把女儿的人生扳到“正规”上去。

    所以,安谣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她只记得从很小很小开始,她就被教育,要规规矩矩,要笑不露齿,每当她表现得稍不如意,便会迎来指责。

    指责并不足以让安谣哭泣,真正让她难过的其实是父母那失望的眼光,还有气急败坏时的那一句“真不如你姐姐”。

    一个孩子或许会在在这种压力下,变得内向而寡言,从而表现出所谓的文静的状态,但有的东西却无法改变的。

    安谣其实已经足够优秀了,从小干什么都名列前茅,到了大学都是年年拿奖学金,然而,她不是天才,所以,她永远不能像安婧那样游刃有余地独占鳌头!

    可安为民和高佩玲并不能理解,他们认定了,同样是两姐妹怎么可能差距这么大。

    所以,安谣的优秀得不到认可,反而只能换来嗟叹,每逢这种时候,即便他们没说出口,安谣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心里一定在想“真不如你姐姐”。

    /谣/

    “我记得你说自己有个‘儿子’的模板,其实我的人生好像有个叫‘静静’的模板,我被要求拼命朝里挤,却始终不能适配。”我自己都能听见声音种夹杂着落寞。

    “那就把模板扔了呗。”

    我苦笑道:“说得轻巧。那一次,你还问我,如果你不照着模板活也可以吗的时候,我回答得很含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犹豫吗?”

    “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突然在想扔掉了模板,我还剩下什么,刚才我说,我没那么文静吧,其实我根本是连自己到底文不文静都不能确定的,一想到这,我还挺害怕的。”

    “那天和你聊过以后,我也想了很久。想到后面吧,我就觉得模板什么的其实也无所谓了,毕竟你在别人眼中都有期盼成为的模样,成为那些模板也并没有不好,当然了,最好还是余长安成为‘儿子’,而不是‘儿子’成为余长安!但如果,‘儿子’和余长安实在不能兼容,那余长安就是余长安好了。”

    “真拗口,”我把他的话反复念叨了几遍,“余长安还能是余长安,但安谣不是‘静静’还能是什么?”

    余长安笑着脱口而出:“动动呗!”

    “又乱给我取名字!”我抗议道。

    “无所谓的,你叫静静却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静静,那叫你动动,也没必要非成为动动,但换个名字,也许是你找到自己的一个开始也说不定呢。”

    我犹豫道:“我非要开始吗?”

    “谁知道呢,也没必要非活得那么明白,也许顺其自然就是种开始,时间在走,谁也不知道,哪些东西会突然开始。”余长安说,“如果不想叫动动,那就叫大……”

    “还是就叫动动吧!”我赶紧打断他,动动再怎么也比大脑袋好听吧。

    /长安/

    安谣站在茶几旁,深埋着头,抿着嘴,这副委屈的样子,高佩玲曾见过一次。

    那一次是填报高考志愿,任凭两口子说什么,女儿都坚持留在陕西。

    那时候,高佩玲就知道了,这看似柔弱的样子反而是女儿最强硬的姿态。

    高佩玲端起茶杯又放了下来,她和安为民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才说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就保研吧。”

    “谢谢妈妈。”安谣松了口气。

    高佩玲还是有些不甘心,她问道:“静静啊,妈妈就不明白了,BJ上海这些地方哪里不好了?”

    “不是不好,”安谣再度局促地搓着手说,“只是我还没准备好,而且已经有几个老师想让我去做他们的研究生了,所以保研的话,我觉得我的发展会更好一点。”

    “唉,行吧。”高佩玲抬手看了看表,转头对安为民说,“别磨蹭了,把静静送车站去,她该回学校。”

    安为民起身一边找车钥匙,一边问:“你不去?”

    高佩玲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就朝卧室走去,关门声让安谣哆嗦了一下。

    去车站的路上,父女俩好半天也没有说话,直到在一个冗长的红灯下,安为民突然念叨着:“静静长大了啊。”

    他的声音太低,安谣分不清父亲是在直抒胸臆,还是在怪她自作主张,她只能说:“对不起,爸爸,让你们失望了。”

    安为民道:“失望嘛,肯定是有一点的,特别是你妈,她肯定在后悔,当时就不该让你做选择题,直接逼你考其他地方,不过,就算你选的答案不是我们希望的,我也很开心。”

    “为什么啊?”

    “因为你已经学会分析利弊,还会讲道理了,还记得填高考志愿那时候吗,你就只会哭。”

    “爸爸……”安谣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爸爸不说了。”安为民笑道,“当父母的,哪有看见孩子长大了不高兴的。妈妈那,你也不用担心,她气完了就又该担心她宝贝闺女吃没吃饱饭,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些事了。”

    “爸爸妈妈,你们真好。”

    “不过爸爸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能考虑这么清楚呢。”

    “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就是我到底要不要读研,当我决定还是要读研后,保研还是考研,对我来说就不是等价的选择了,而是应该去比较它们的优劣了。”

    “果然长大了。”安为民不经意地说,“但是爸爸要提醒你,读研可不是选择题哦。”

    原本被夸奖安谣是有些高兴的,此刻只能悻悻然应道:“知道的。”

    “不过啊,你真的还没有谈恋爱吗?”安为民猛地问道。

    “没,没有啦。”安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

    “我再说一次啊,我们不反对你谈恋爱啊,但是有的事,一定要谨慎。”

    “什么事啊?”安谣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作为异性,即使在女儿面前,安为民还是羞于启齿,“你们寝室是有一个女孩子,个子挺高的吧?”

    “庄茗吗?”

    “好像是这名字,我前几天在西安开会的时候,可能碰到她了。”

    “在哪啊?”

    “就是我住那个酒店里,她应该是和男朋友一起吧。”

    “她交男朋友了吗?我不知道啊?”

    “应该是,虽然当时没看见她身边有人,但是她手里抱了好大一束玫瑰花呢。”

    安谣将信将疑,因为庄茗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人。

    “其实爸爸不是保守的人,也知道你们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但看到你那个朋友的时候,我还是庆幸啊,还好这不是我家静静。”安为民越说越自觉尴尬,“所以,谨慎,谨慎。”

    安谣这才反应过来父亲焦虑的是什么,止不住的红了脸,应道:“哦。”

    /谣/

    还没等我向庄茗确认,先一步回寝室的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了,我反而是最晚一个才知道的。

    等我回到寝室时,程慧云和周杏娟已经搬着椅子围坐在庄茗身边了。

    周杏娟摆弄着庄茗的新项链道:“他还挺大方的嘛。”

    “对啊,对啊。”这夸奖让庄茗很受用,“漂亮吧?”

    “也就几千块钱嘛,这叫什么大方。”程慧云不屑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有钱啊。”庄茗有些不悦。

    “你别被这些小恩小惠的给骗了。”程慧云说。

    周杏娟说:“你能不能别泼冷水,人家茗茗好不容易谈一次恋爱。说起来,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庄茗埋着头有些害羞,我便知道爸爸在酒店里没有认错人了。

    我说道:“这也太快了吧,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呢。”

    庄茗闻言更不好意思起来,程慧云拍着脑门道:“完!我就说这夯货容易被骗!”

    “不是的!”庄茗道,“其实,他追了我很久了,这一次也是,那个,哎哟,反正就是控制不住啦!”

    “别听这俩封建余孽的。”周杏娟说,“追了你很久,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啊?”

    “啊,那个,那个,”庄茗有些结巴,“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那他是哪个学校的?”周杏娟问道。

    “他,他都在工作了。”庄茗说。

    “社会上的人啊?”我问道,“靠谱吗?”

    “社会上的人怎么了,”庄茗不服气地说,“余长安不也没读书了吗!”

    “喂喂喂,怎么说到余长安头上啊?”我说道,“我跟他又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他都叫你动动了耶!”庄茗说。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喊我“动动”。

    “停!”我红着脸说,“你们愿意叫也可以!”

    “我们才不敢,”周杏娟笑着说,“这可是专属称呼呢!”

    “你们能不能别老拿我和他说事啊。”我突然有些烦躁,声音不免提高了些。

    三个人怔了怔都有些紧张又疑惑地看着我,别说她们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

    我说道:“总之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你不喜欢他吗?”程慧云小心翼翼地问。

    我回道:“他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