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谣长安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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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装

    /长安/

    陆道中,也就是陆总,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他浑身上下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却没有一件合身的,办公室里的装修也是奢侈而杂乱,在一块“财源滚滚”的匾额下,他翘着二郎腿,抽着烟,脸被办公桌上的一颗发财树挡了大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暴发户的气质,好在他皮肤黝黑,手掌宽厚,笑容中总带着庄稼汉的质朴和平易近人。

    涉世不深的许海瞳大概真以为他是个宽厚的人,所以他不止没有被扣下来的觉悟,反而在应承下了远超出他毁约范围的赔偿后,还一脸愧疚,而陆道中付出的仅仅是亲自泡了一杯茶。

    但余长安却从此人内敛的精光中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个商人,哪怕他栉风沐雨,勤勤恳恳,诚实守信,本质上也依然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不得不提醒许海瞳,这件事的本质只是生意,所以打从进了陆道中办公室送了礼物做了自我介绍后还没说过话的他,终于笑盈盈地开口了:“你能补偿什么啊?你接的只是做标书的活,陆总那么大的生意,不缺你这小小的一套标书,对吧,陆总?”

    他站起身来,一边把许海瞳摁到沙发上,一边朝陆道中说道。

    陆道中对他的突然发言似乎早有准备,虽然这个小伙子是跟在韩总那个女儿身后进来的,而且他提着大包小包像是个跟班,但他送礼物时那举止得体到了谦卑的程度,阅历丰富的陆道中瞬间就从他的谦卑中觉察出一丝城府来,当下,陆道中也不急着说话,就想听这小伙子还会说什么。

    余长安继续说道:“陆总,您看哦,哪怕赶在开标前把标书做出来,这工程没中标的话,是不是就损失点工本费?”

    陆道中磕了磕烟灰,才发现手中的烟燃尽了,他摸出烟来,顺手递给余长安一支。

    余长安便顺势来到陆道中身旁,弯着腰双手接过烟,又先帮陆道中把烟给点燃。

    陆道中深吸一口,吐出烟圈来,才说:“瞧我这记性,小伙子,你贵姓来着?”

    余长安说道:“免贵,余长安,您叫我小余就行。所以,陆总,这个,我们也都刚大学毕业,手上也没几个钱,但是这个赔偿金额是不是稍微有点……”

    “小安,你别说了。”许海瞳又站起来说道,“没中标确实只损失点工本费,但如果中了呢?陆总没怪我,还只让我赔那么点,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放心吧,陆总,那个钱,我虽然现在拿不出来,但是我不会赖账的!”

    陆道中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斜着眼看着余长安,饶有兴趣地问道:“对啊,小余,要是中了呢?”

    余长安脸上也没有一丝慌乱,他说道:“陆总,您说笑了,您投的一般都是房建这种工程,像这种金额小,还是水利的工程,您也就是试试水罢了,所以才会连标书都外包出去了。”

    陆道中忍不住再多看了余长安两眼,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何时把自己底细给摸清了的,他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钱我都花了,无论中不中标,我总得看到点东西吧?”

    余长安赶紧从怀里捧出个黑塑料袋放在陆道中面前说道:“我知道陆总大人有大量当然不会在乎,但还是请陆总您务必收下,要不然我们心里也不好过。”

    陆道中没有直接拿,他只是用一只手指把袋口挑起来,默了默里面的金额——那远比他给许海瞳的钱要多,可离他心目中的赔偿金额又差得远,但看着余长安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眉头的样子,他心中感慨道,毕竟年轻人啊,这点钱就肉痛了。

    许海瞳急切道:“小安,怎么能让你拿钱呢,我都说了,我自己……”

    余长安给韩梦雪使了个眼色,韩梦雪赶紧拽着许海瞳坐下!

    陆道中把塑料袋的袋口盖上,又把手拿开说道:“钱不是问题,中不中标也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工程是‘政治任务’!”

    各行业总会有一些特殊的项目,它们修造的目的只是为了造福桑梓,或利惠后代,并不见得有多少利益。

    但那些首先吃到社会红利的人普遍将自己的成功全归结于自身的努力和聪明,以一种脱离了客观背景的角度,来认定自己的所得都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他们并没有主动承担这种社会责任的觉悟,可他们觉悟不高,却都实打实的聪明,所以他们往往是一边抱怨这种项目没利益,将它们调侃为“政治任务”,又一边在肚子里打着和政府搞好关系来牟取更大利益的小算盘!

    “领导让我去,我能不去吗?要到时候标书都交不上去,或者弄个废标上去,领导会怎么看我,说你姓陆的阳奉阴违?那我以后还混不混了?”说到后面,陆道中已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焦急模样。

    余长安眼珠转了转说道:“肯定不会废标的。”

    陆道中觉得好笑:“就剩这么几天了,我这边也没人手了,还能做出来不成?”

    “当然可以!”余长安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人不行,您看我们不是有三个人吗?”

    “三个人,这个工作量,也悬啊。”陆道中说,“而且老弟,我记得你刚才不是说,你在保险公司上班吗。”

    “我大学就学的建筑,大二就接过这种活了,所以陆总您放心吧。”余长安信誓旦旦。

    陆道中又抽了口烟眯缝着眼睛说道:“保险公司啊,我有个兄弟叫刘正龙,你认识吗?”

    “巧了啊!刘哥就是我领导啊!”

    “哦,这样啊,既然是老刘的小兄弟,也别叫什么陆总了,叫陆哥吧!”

    “那我得谢谢陆哥照顾了。”余长安说着又把塑料袋向前推了推。

    陆道中不动声色地将塑料袋塞进了抽屉里,伸出手来和余长安握在一起。

    余长安一行人离开后,陆道中又忙了一会,也打算出去,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员工们一边分水果,还一边纷纷感谢他的慷慨。

    虽然他满口应承着,可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买过水果,但他也明白了,刚才那小子是怎么把自己老底给摸清楚的。

    /谣/

    寝室里只有我和程慧云两人,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一张纸滑落在我脚边。

    程慧云立刻扑上来,抢了回去,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实习申请表?”我疑惑道,“云云你要实习?但是我们下学期还有课啊。”

    “我又不考研,学分也够了。”

    “你就这么着急吗?”

    “我想早点赚钱。”

    “你还缺钱啊?”我下意识瞟了眼她桌上的高档化妆品,还有随意扔在地上的名牌包。

    “我要独立!”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爸妈也不怎么管你啊。”我更奇怪了。

    “哎哟,你别问了。”程慧云慌慌张张地将申请表塞回包里。

    “我说,你要实习就实习,干嘛鬼鬼祟祟的。”

    “我哪里鬼鬼祟祟的?”程慧云说,“先不跟你说了,我找张赞签字去了。”

    我赶紧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干嘛啊?签个字而已?”

    “怎么这么晚了你才去?”

    “他说他白天有事。”她一边说,一边甩开我的手,从寝室跑了出去。

    /长安/

    星夜之下,许海瞳和韩梦雪并肩而行,而余长安则是自顾自地一个人走在一边。

    许海瞳试了几次,韩梦雪也不停地将他往余长安身边挤,可他还是张不开口。

    倒是余长安突然说话了:“等会儿直接去你家,我这几天就不回去了,不然干不完。”

    “去我家干什么?”许海瞳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活!”余长安言简意赅。

    “哦,哦。”许海瞳连连点头道,“那我让我爸妈来收拾一下。”

    “别了,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看见我,待会又觉得我把你带坏了。”余长安说。

    “他们也不是……”许海瞳嗫嚅了半天,终于低声道,“谢谢你。”

    “差一次。”余长安说。

    许海瞳撇了撇嘴,又说道:“谢谢。”

    “受得起。”余长安面色平静。

    “切。”许海瞳心服口不服。

    眼见两人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了,韩梦雪悄悄在许海瞳胳膊上掐了一把。

    许海瞳只能再放低姿态说:“又麻烦你了。”

    “确实麻烦。”余长安冰冷的态度,让韩梦雪也放弃了缓和气氛的想法。

    可没过一会儿,许海瞳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刘正龙是谁啊?你领导不是越哥吗?”

    “我不认识什么刘正龙。”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陆道中也不认识,他无非是想暗示我,我对你知根知底,出了什么事,你可跑不了。”

    “人家是这个意思吗?你心眼儿真多啊。”韩梦雪忍不住评价道。

    “就是,”许海瞳说,“别把人想那么复杂,我看陆总还挺厚道的。”

    “两个……”骂人的话已到嘴边,但余长安还是把它们给咽了回去,可也懒得再理他们了。

    讨了个没趣,许海瞳悻悻然地对韩梦雪说:“我先送你回家吧。”

    韩梦雪脚步一滞说:“那个,我也可以帮忙的。”

    许海瞳特别认真道:“那怎么行,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

    余长安本来不想说话,见此情景也只能叹口气抢在许海瞳说出更多傻话前说道:“怎么不行?我给陆道中说的就是三个人。”

    韩梦雪赶紧道:“对啊,没有我你们还做不完呢。”

    “但是是去我家啊,我又是一个人住,你一个女孩子……”许海瞳支支吾吾的。

    “我不是也在吗?你当我是死人啊?”余长安说。

    “可是,你不回家也没关系?”许海瞳问道。

    “我就说,我这几天,还住在学校里不就可以了。”韩梦雪说。

    “那,好吧,”许海瞳道,“谢谢了。”

    “客气什么呀。”韩梦雪松了口气,她指着路旁超市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

    “烟。”余长安说。

    “少抽点烟,我给你买糖。”韩梦雪说。

    “我不吃甜食。”余长安说。

    “我管你呢。”韩梦雪说完就朝超市跑去。

    余长安看向一动不动的许海瞳道:“你就这么站着啊?”

    “要不然呢?”

    “你让一个女孩子花了钱,还自己抱回来?”

    “好麻烦,你怎么不去?”许海瞳挺不情愿。

    “别废话!”余长安踹了他一脚。

    许海瞳只好追上了上去,他走得也没多慢,但余长安却觉得他连步伐都透着一种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的迟钝。

    “真是猪脑子!”余长安低声骂道。

    此时在西安,因为不放心,安谣还是偷偷跟在了程慧云背后,但是程慧云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张赞就把门关上了。

    张赞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低头看看实习申请,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看程慧云。

    程慧云觉得那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她的身材,特别是上围是有种得天独厚的美,她早就已经也习惯人们对这种美的过分注视了,毕竟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都很难对那种尺寸视而不见,她也没必要去遮遮掩掩,然而在这十几个平方的办公室中,单独面对着张赞,她忍不住含胸塌背,还把手交叉挡在胸前。

    “小云啊,”张赞的称呼让程慧云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这么着急啊。”

    “我想早点进入社会。”程慧云道。

    “嗯,我知道了。”

    “那张老师,您就帮我签个字吧。”程慧云说着将笔递给了张赞。

    “不急。”张赞接过笔,却把它又放了下来,“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张老师,我不会影响到毕业的,实习单位就在西安,有事我也能回来。”

    “不是这个,”张赞站起身来,走到程慧云面前,程慧云下意识往后一退,身后却是一张办公桌,“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

    “张老师,请你自重!”面对贴过来的张赞,程慧云把头扭到一边。

    “你真的没感受到吗,其实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张赞说,“我知道,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所以我一直忍耐到现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程慧云打断道。

    “你听不懂,我也要说,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忍下去的,但是看到实习申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张赞含情脉脉,话术熟练到让程慧云只觉得恶心。

    “我,我先走了。”程慧云说着,想拿回自己的申请,可手刚伸过去,就被张赞按住。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程慧云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把手抽回来,但张赞握得很紧,她挣脱不开!

    张赞便贴得越来越近,而程慧云却像溺了水一般,连嘴巴都张不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张赞身体一怔,下意识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他正疑惑着想要去开门,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那张年久失修的木门竟然被直接撞开了!

    看着扶着肩膀,强忍着疼,对张赞怒目而视的安谣,程慧云感觉自己终于又会呼吸了!

    /谣/

    我也不理睬张赞惊愕的目光,直接上前挡在程慧云面前!

    张赞结结巴巴地说:“安,安谣同学,那,那个……”

    “张老师!”我用尽力气喊道,张赞被我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他似乎终于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地朝办公室的门口看去。

    “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啊,说两句话不犯法吧。”张赞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低声问程慧云:“没吃亏吧?”

    程慧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我直接把程慧云的申请拍在张赞面前,又用特别大的声音喊道:“签字!”

    张赞唯唯诺诺地拿起笔,颤巍巍地签下了同意二字。

    “谢谢老师!”我说完,就带着程慧云冲出了办公室。

    走在路上,看着程慧云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越想越生气。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说。

    “那我们怎么办?”程慧云忍着眼泪说道。

    我念叨着:“是啊,他也没把你怎么样……”

    “你还想他把我怎么样啊?!”程慧云急道。

    “不是,不是。”我赶紧安抚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们手上没证据啊。”

    “你应该录像的。”程慧云说。

    “我不是怕你吃亏,太着急了吗。”我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要不,你问问余长安?”程慧云犹豫道。

    “问他?可以吗?”

    “他,挺聪明。”程慧云点头说。

    “我是说,这件事也可以告诉他吗?”

    程慧云又点头说:“可以的,我信你!”

    我也顾不上她言语中的古怪,直接就把电话打给了余长安。

    “喂,动动,想我啦?”余长安说道。

    “开着免提呢!别油嘴滑舌的!”我红着脸赶紧切入正题,“给你说件事!”

    当我和程慧云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讲完后,余长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真想听我的建议?”

    “快说!”我们催促道。

    “那就是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满道。

    “那你有证据吗?没录像,总有照片吧,没照片,录音总该有吧?”余长安问。

    “明知故问!”我说,“但我能作人证啊!”

    “那好!你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复述出来!”

    “谁记得住!”

    “那你说得就是假话!”

    “可真相是……”

    “真相重要吗?没有证据的真相不叫真相!”余长安猛地打断我,他的语气在无意识间变得凌厉起来。

    “可是,可是……”我没法反驳他,心里又不服气,只好说,“你才说过不凶我的!”

    “这,也算凶吗?好吧,”余长安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们俩再想想,反正没证据,你们能告他性骚扰,他怎么就不能反咬一口说是你们诬告,如果实在把自己洗不白,他还是可以给你们泼脏水啊,他就一口咬定说是你们主动的……”

    “胡说!”

    “对啊,就是胡说!”余长安缓缓地说,“可你们怎么反驳?”

    我和程慧云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余长安继续说:“哪怕你们成功了,还侥幸全身而退了,但除了出了一口气,你们还能得到什么?如果你们只为了出一口气,就甘愿承担各种风险的话,那就去闹吧!”

    “可是,如果谁都不管的话,还会有人被他伤害的。”我说。

    “跟你有关系吗?”余长安冷冷地说,他似乎又要失去耐心了,“你们要是还不服气的话,我也有一个办法或许有用。”

    我和程慧云的头同时凑到手机边上,差点撞到一起:“什么办法!?”

    余长安说:“程慧云,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有钱人的能量挺大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不行!我不能让家里知道!”程慧云突然异常慌张,连声音都颤抖了。

    “安谣!”他对我直呼其名,“你家里在渭南关系也不错吧,渭南和西安那么近,要搭上关系也不难吧?”

    我嘟囔道:“我也不想让家里担心。”

    余长安好想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了,他说道:“看到了吧,就连家里人,你们都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还指望自己能顶住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程慧云还是不甘心地说:“那真要这么算了吗?”

    “你吃亏了吗?”

    “你们两口子怎么一样啊。”程慧云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想纠正她,余长安却严肃地问道:“我问你吃亏了吗?”

    “不是说了吗,就被他碰了一下手。”

    “那就不算吃亏吧,我再问你,你找他的目的是什么?签字对吧?他签了吗?”

    “签了!”

    “那就够了!这世上让人不忿的事多了,只要没吃亏,目的又达到了就够了!”余长安说。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程慧云却思忖了一阵后,扯了扯我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气死了!”我的脸涨得通红。

    “那就去砸点什么东西吧。”余长安说。

    “啥?”

    “那家伙现在肯定心虚得不得了,别说你砸点东西了,哪怕你给他两耳光,他也反应不了来!”

    “好主意!”我应道。

    “喂!你真去啊!我开玩笑的……”

    不等余长安把话说完,我直接把电话挂了,程慧云见势头不对,也想拉住我,可她穿着高跟鞋根本追不上我。

    冲回办公室,张赞还没走,他显然没想到我还会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手足无措怔怔地看着我。

    我用眼神扫了一圈,拿起桌上的座机就朝他砸了过去。

    张赞匆忙躲过,虽然没砸到他,但看着座机摔得四分五裂和张赞的满脸惊慌,我的心里终于舒畅了一点,离开前,我对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张赞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臭流氓!”

    /长安/

    看着许海瞳不断把巧克力装进购物篮里,韩梦雪忍不住问道:“你有这么喜欢吃巧克力吗?”

    “我不吃巧克力啊。”许海瞳说。

    “我也不吃,吃多了会胖的。”韩梦雪说着想把巧克力捡出去。

    “小安吃的。”许海瞳赶紧拦住她。

    “他不是说自己不吃甜食吗?”

    “巧克力除外,特别熬夜的时候,他会吃起来没完。”许海瞳说着又捡了几块巧克力进来。

    “你把他说得像个小孩子。”韩梦雪道。

    “他就是个小孩儿!”许海瞳道。

    “他还小孩儿呢?”韩梦雪说,“我今天还老在想呢,他也只有二十出头,怎么就比我们俩成熟那么多,就好像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那你看他现在在干嘛。”许海瞳指向超市外面,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余长安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无意识地吮吸着拇指。

    “哈,这么大了,还吃手指呢!”韩梦雪忍俊不禁道,“真看不出来。”

    “是啊,他就是这样,明明像个小孩一样,却老喜欢装,”许海瞳说,“装出一副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

    “所有人都喜欢,难道不好吗?”

    “不好!”许海瞳皱着眉头说,“他装得太久,什么事也都埋在心里。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老实说,我有时候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把我当朋友。”

    “你跟他就完全相反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韩梦雪说。

    “是啊,小安总说我这样会吃亏的。”许海瞳泄气道。

    “也许吧。”韩梦雪也不确定,“但是,挺好的。”

    /谣/

    夜晚的校园静悄悄的,道路之上,只是偶尔有人走过。

    “静静,我们在那坐一会儿吧。”程慧云指着路旁的椅子说。

    “都这么晚了。”我说。

    “可是,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只和你说。”程慧云道。

    我只好陪着她坐在椅子上。

    刚一坐下,我就忍不住说:“你啊,以后多长个心眼!”

    “嗯。”

    “遇到事情别冲动。”

    “好。”

    “看看吧,就说今天晚上,让你别一个人去,你非要去,还好有我跟着,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以后不会了,我都听你的。”程慧云连连点头。

    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就是觉得,你好啰嗦啊。”程慧云笑道,“你比我妈还烦!”

    我正要说话,程慧云却突然扎入我的怀里,我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我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情吓着了,赶紧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妈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程慧云却从背后拉住我的手,搭在她的头上。

    她说道:“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不在了,还好二叔收养了我,我常挂在嘴边的弟弟妹妹也不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而是二叔的孩子!”

    我惊觉到,原来这么多年,除了弟弟妹妹,她就没有提起过其他家人,放假的时候,她也没少去我家住,却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去她家!

    我有些自责,明明有这么多蛛丝马迹,我都没有多关心关心她。

    她从我怀里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笑着说道:“怎么你的表情比我还难过啊,用不着可怜我啦,你看,我二叔可没亏待过我!”

    她说着在我面前晃了晃她的新包,继续道:“二婶对我也很好,弟弟妹妹我也很喜欢,可是终究不是一家人啊,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照全家福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明明都照完了,才把我想起来,然后又一脸愧疚地把我拉过去重新照,每次我都尴尬得要死!”

    我怜惜地抱了抱她。

    “还记得庄茗被欺负那次吗,我说我要去香港,结果后来又没去了,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不想陪茗茗,才撒的谎吧?”程慧云苦笑道,“当然了,那也是原因之一啦。其实,那天本来是二叔和二婶没空,我就打算带弟弟妹妹去玩的,但是临出发了,他们又把时间抽出来了,我真的,真的特别怕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更怕他们那些明明心里没我,却又想让我融入的举动!所以我就找了个理由不跟他们去。哪知道,他们去玩了一圈后我二叔一合计,突然发现,香港也去了几次了,却没有五个人一起的时候,所以,非要等到我有空了再去一趟!唉,他们不知道啊,其实他们对我越好,越在意我,我反而越难受!”

    “难怪了,我说怎么从香港回来后,脾气会那么大呢。”

    程慧云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了,你们看我经常出去玩是吧,其实我只是不想回家!有时候,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就躲在酒店里使劲地哭,哭完了还要给你们发照片,假装自己很喜欢旅游!”

    “我应该多陪陪你的。”我愧疚道。

    “是啊!去年去巴黎的时候,我就差跪着求你陪我一起了,结果你就是不去!”

    “我,不是有事吗。”我心虚道。

    “屁嘞!我知道,你是觉得太贵了,又不愿意让我请你嘛!可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巴黎,又无聊,东西又难吃,我眼睛都哭肿了!所以,那天你和小娟把东西退给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想到巴黎的事,然后我就真的真的好生气啊!”

    “我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哭了!”我拉着她的手郑重说道。

    “你说话要算话哦!”她伸出小指来,和我拉了勾,才满意地笑道,“所以啊,二叔给我找那个实习单位的时候,我就没告诉他们,下学期还有课,因为我真的太想独立,太想离开他们了!我也不是要瞒着你们,我就是怕,怕你们多问两句,我就什么都说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可是你看,我都没说两句呢,就哭成这样了!”她说着话,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帮她抹着眼泪,认真道:“你永远都可以对我哭的!”

    程慧云愣了一下后又钻进了我的怀里说道:“静静,你怎么这么好!”

    “脏死了,不许把鼻涕往我身上蹭。”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却紧紧地把她搂住。

    “讨厌!”程慧云推开我,轻轻打了下我的手臂,又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但没走两步,她突然紧张问道:“静静,你怎么会知道张赞会做那些事的?难道说你也被他……”

    “对!”我点头说道。

    “畜生!”程慧云咬紧了牙。

    “但那时候,他还没说那些混账话,只是把身体贴得很近,我觉得不舒服,就直接假装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脸上了!”

    “啊?你这么厉害啊!”

    “我现在就后悔为什么没拿开水泼他!不过他就再也没敢招惹过我了,可是那时候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图谋不轨,我怕冤枉了他,所以也不好明说,只能告诉你们,别离他太近。”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小娟她们啊?”

    “还是别了,”我摇头道,“其实余长安说得对,这种事说不清的,要是被传开了,影响不好,我们都快毕业了,大不了以后多看着点她们,别让她们吃亏就是了。”

    “嗯,好。”程慧云丧气道,“唉,我要是也像你那么勇敢就好了,刚才我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是太没用了。”

    我连忙安慰她说:“哪没用了,谁不知道云云是我们寝室最厉害的,整个系里的男生都没有不怕你的!”

    “我只是脾气大,”程慧云说,“别人都觉得我凶巴巴的,躲着我而已,其实啊,我最怕的就是你了。”

    “你怕我?”

    “不光我,小娟和茗茗都怕你!你没感觉吗,你每次发脾气,我们三个人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也不怎么发脾气啊。”

    “我也奇怪了,你说你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除了嗓子粗点,哪里都像个特别好欺负的乖乖女。”

    我无奈道:“少提我的嗓子!”

    “哈哈,”程慧云得意道,“其实,我应该早点察觉的,你说说吧,不管是给何时出头,还是把欺负庄茗的大四那些混蛋给骂的狗血淋头,还有刚才跑回去砸电话,哪件事,是好欺负的人能干得出来的啊?”

    “我总不能不管你们吧?”

    “可是那次庄茗说,你在ktv里打人的事,我还不信呢,现在想来,是你平时装得太像了!”

    “啊?我装什么了?”

    “装乖乖女呗,”程慧云说,“也不对,你本来也很乖,但是,又没那么乖,就好像你心中有个想成为的样子,而你一直在试图装成那样子。”

    我有些愣住。

    程慧云又摇摇头说:“哎呀,我在说什么啊,自己都快绕晕了,反正啊,成为不了心里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了。”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我自己呢?”

    “就是又啰嗦,又唠叨又暴力呗!你就不应该叫静静,对,我也要像余长安那样叫你动动!”

    “我打你哦!”我朝她轻轻挥出拳头。

    程慧云不闪不避,反而直接抱住了我,认认真真地说:“总之,不管是静静,动动还是安谣,我都最最最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