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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义觉迷录

    /长安/

    胡萍知道余华朝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丈夫,哪怕他落下了残疾,也勤勤恳恳的没有一天懒惰过,他的脾气虽然暴躁,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这些年来,日子虽说过得紧巴了些,但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该领退休金了,儿子以前虽然顽劣,现在也总算有个还不错的正式工作。

    按理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胡萍也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不该再像以前一样凡事都斤斤计较了,但当丈夫表示要去参加两百多公里外的大姐的寿宴时,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了愤懑!

    她已经试着控制情绪了,可到了饭桌上,即便当着儿子的面,她还是忍不住对丈夫大声质问道:“你这么热脸去贴人冷屁股,有意思吗?”

    余华朝的手稍微顿了顿后,便又埋下头,继续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胡萍还在不依不饶地说:“人家就随口请你一下,你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你当你那个大姐是真想你去吗?”

    “再怎么也是亲的。”余华朝夹了一筷子菜,狠狠地摁进米饭里。

    他这话犹如捅了马蜂窝,把胡萍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怼都给勾了出来,这饭她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当下就把筷子一扔,拍着桌子喊道:“对!你们是亲的!医院给你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他们来过吗?我在医院伺候你的时候,你儿子谁给你管的?还不是我哥和我姐他们!”

    “那时候,不是有矛盾吗。”余华朝艰难地说。

    “那你妈躺在医院的时候,那些人又在哪?他们跟你妈也有矛盾是吗?!”

    “够了!”余华朝打断道,“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你想去就去啊!谁把你腿捆上了?反正你们是亲的!脑壳打烂了,都镶得起来!”胡萍说,“有钱就拿去送给那些人呗,也不用管我们娘俩死活了!”

    “又能花几个钱?”余华朝不服气道。

    “你儿子买房子要不要钱,结婚要不要钱,以后他带小孩要不要钱?”胡萍的连声逼问,让余华朝彻底说不上来话,看着桌上的饭菜,他也咽不下去了,索性也把筷子一扔,就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他心里是真堵得慌,但这种行为在胡萍看来,却只是在耍性子,她气鼓鼓的扔下一句“装出那副样子给谁看”,便也下了饭桌,回到寝室将门重重地拍上!

    余华朝看着还坐在饭桌上的余长安,他更觉窝火,他搞不懂,父母都吵成这样了,他是怎么还能那么无动于衷地继续吃饭的,他有点记不清了,这孩子难道从小就这么冷漠吗?

    余长安吃完饭后,面无表情地将碗筷收拾干净,直到回自己房间前,他才说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们的钱你们自己用。”

    说罢,他没有给父母留出跟他交流的时间,直接进屋锁门,打开了电脑。

    /谣/

    “哇,你今天在家里玩游戏啊?”我问余长安。

    余长安说:“冯越今天不是有应酬吗,只能帮他上一下号了。”

    “他又指使你?真是个周扒皮!”我不忿道。

    “别乱说啊,待会儿他上号了看着不好。”

    “瞧把你吓的。”

    “我是狗腿子嘛。”

    “真狗腿子!”我又随口问道:“你在家里玩,不怕叔叔又抽你啊?”

    “又抽我?”余长安顿了顿,随即狐疑道,“所以,那天,你都听到了,是吗?”

    他的话让我局促起来,我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那一天,他也是在家玩游戏,还跟我开着语音,可他的爸爸却突然跑进来,指责他不务正业,说到激动处,还朝他对了手。

    余长安说:“听到了就听到了吧,也没什么,只是,我还以为当时我有把语音给断开呢,让你见笑了。”

    “叔叔真过分。”我嘀咕道。

    “习惯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为了跟领导打好关系才玩游戏的呢?”

    余长安嗤笑一声:“算了吧,他硬气了一辈子,你让我怎么告诉他,他儿子是个狗腿子啊。”

    我的脸瞬间红了,我还以为他真不介意那个称呼呢,我有些心疼道:“你别这么说自己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叫你了。”

    “你紧张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在意吧?”余长安说。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更觉愧疚道:“你真好。”

    “放心吧,我又不是我爸,我是真心觉得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我阿婆早就教过我,要赚畜生钱,就要和畜生绵!”

    “什么叫绵啊?”

    “你就理解成纠缠,逢迎这类的意思吧。”

    “阿婆的话,你现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啊?”我记得余长安很小的时候,他祖母就过世了。

    “那当然了,我阿婆最宝贝我了嘛。”

    “那你可真幸福啊,你外公外婆也最疼你,”我说道,“唉,我就比不了你了,我小时候做得再好再努力,他们只会摇着头叹息,背着我悄悄说什么‘还是不如安婧’。”

    “其实太宝贝了,也不好,”余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阿婆对我都不能叫宝贝了,那完全就是溺爱,我从小跟人打架就没轻没重,大概因为我总觉得阿婆会给我兜底吧,还有啊,我爸的妹妹不是有个女儿吗,她其实比我还大几个月,但是我觉得我在我妈那边已经是最小的了,所以非闹着要给她当哥哥。就这种事,我阿婆都是支持的,这导致我妹妹小时候一直搞不清楚,所谓哥哥到底是应该比她小还是应该比她大。”

    “你也太霸道了吧?”我嫌弃道,“阿婆怎么会这么宠你的?”

    “我想有两个原因吧,我阿公很早就过世了,我爸十几岁就顶了他的班,我阿婆虽然没明说,但是她活着的时候,老是跟我说,你爸过得苦,小小年纪就得出去赚钱养家,所以我想她一定是总觉得亏欠了我爸,就把这份情感转移到我头上来了吧。再有的话,老年人嘛,你知道的,多少有点老思想,我又是三代单传。”

    “你不是九代吗?”

    “九代是我瞎编的,三代是真的,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没在西安出生,名字却叫长安嘛,其实是因为,我家的辈分是‘富贵荣华长久远’,我刚好泛长字辈,要不因为三代单传,我大概就不会叫现在这名字了。”

    “还排辈分,那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个大家族了?”

    “大家族?”余长安笑道,“就是人丁凋敝才会落得三代单传啊,那时候不每家都至少四五个吗,但我爸就一姐一妹。”

    “那你两个姑姑肯定也特别宠你吧?”

    我本是随口说的,却不想余长安却停滞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我和那些人不熟。”

    “为什么啊?”我吃惊道。

    余长安又停顿了很久才说:“算了,反正你以后嫁过来了,也是会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告诉你。”

    “谁要嫁过来了?讨厌!”我生气道。

    /长安/

    余华朝始终记得,他小时候和他那一姐一妹关系还是很好的。

    大姐比他大不少,他记得大姐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每当大姐发工资,他和妹妹平时吃不到,穿不到的,大姐总会满足他们。

    而那个比余华朝小不了几岁的妹妹,她的童年几乎就是在哥哥的背上度过的!

    可是大姐结婚后就去了外地,有了自己的家庭后,就开始对弟弟妹妹不闻不问了,到有了孩子后,她不止再没给弟弟妹妹花过一分钱,就连父亲去世,她也只是匆匆回来一趟,住都不肯住到家里,生怕没成年的弟弟妹妹缠上她。

    余华朝便是在这个时候用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家里重担的,然而,妹妹长大后,却没有感激兄长的付出,反而觉得兄长能顶父亲的班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那可是国营大厂的正式职工啊,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余华朝一个人占了?

    等她有了孩子,她又发现母亲对哥哥的儿子明显比对自己的女儿更疼爱,就连侄儿霸道到让更年长的女儿叫他哥哥这种荒唐事,母亲都是纵容的!这让她心中怨气更甚,也更坚信这一切都是母亲重男轻女导致的!

    从那时起,她也就和余华朝越来越疏远了。

    母亲尚在,三个子女还能维持表面的来往,母亲一走,葬礼上再一闹,他们几乎成了仇人!

    当时的余长安只有七岁,可他记得很清楚,祖母从住院到昏迷,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她的两个女儿一次也没出现过,可她那小女儿的家明明也在德阳!

    而祖母从昏迷到去世,只经历了一个星期,她的小女儿终于来了一次,可她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就该养儿防老”便离开了,试图将所有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然而,当祖母的遗体躺在灵堂的时候,那两姐妹又带着各自的丈夫出现了。

    一群人哭得昏天黑地,甚是感人,可这几个月以来在祖母病榻前昼夜颠倒的余长安父母,只是顶着熬红的眼睛,怎么也哭不出来。

    多年以后,余长安曾经问过父亲,那时为什么没有哭,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尽过孝了”便不再言语。

    可那些人哭得撕心裂肺,并不是为了尽孝,而是为了祖母的房子!

    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过多次,那套房子是留给她孙子的,然而,那套房子没能留给余长安,为了治她的病,余华朝早把那房子给卖掉了。

    在祖母昏迷前一天,刚得知这件事的她泪流满面地攥着小余长安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她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余长安只能根据她发出的含糊音节,判断她说的可能是“房子”。

    那时的他还不懂祖母在表达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老人在懊悔,她不想给自己治病,只想给最爱的孙儿留下点什么。

    可她留不下什么,九十年代的房子根本不值钱,卖掉房子还填不上给她治病的窟窿!

    对于这个窟窿那两姐妹只字不提,她们反而说什么,余华朝已经顶了父亲的班,这房子应该她们姐妹俩平分才对!

    这两姐妹负责无理取闹,她们的丈夫便负责胡搅蛮缠,余华朝是说也说不过,还被推搡得左摇右晃,连胡萍也被卷了进去,陪着丈夫一起无能为力。

    其实余华朝虽然动嘴能力不行,但动手能力可不差,这一点余长安都多少有点遗传,可这是母亲的灵堂,眼前的又是姐姐和妹妹,他唯一的长处也没法施展!

    当胡萍也被推倒坐在地上的时候,七岁的余长安坐不住了,那时的他只觉得,最溺爱他的祖母就躺在身旁,自己还能让这帮人给欺负了?

    一个瓷杯在他的操作下,直接落在了他应该称其为小姑父的人的头上,鲜血四溅,茶杯碎裂后,灵堂终于安静了了片刻!

    等那帮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余长安又两只手抱起香灰炉砸了过去,这一次没砸到人,但香灰四散,灵堂中的哭嚎被接连的咳嗽声替代,那些人周正的穿着也变得灰头土脸。

    真是好一出喜剧!

    /谣/

    “你没吃亏吧?”我紧张地问道。

    余长安语气轻松道:“我吃什么亏啊,我是看见我大舅过来了,我才动手的,他们香灰还没拍干净呢,我大舅就进来了,我大舅往那一站,那帮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哇,你还真狡猾!”

    “反正从那以后吧,很长一段时间都完全没有联系,就连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们都没来过,当然这我也想得通,毕竟她们可是连自己亲妈都不顾的。”余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结果,前些年,我还读大学的时候,我爸那妹妹都快五十了,又生了个女儿,那两姐妹便跑到我家来示好,请我们一家人去参加那孩子的百日宴。真是滑稽啊,我还以为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别这么想嘛,叔叔和她们毕竟是一奶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是啊,我妈也说,脑壳打烂了,还能镶起来。”

    “那你们去了吗?”

    “能不去吗,唉,我爸想去啊,我总不能让我爸一个人去吧,那多没面子啊。”

    “这不是面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你是叔叔最爱的人,那些人无论做过什么,也始终是叔叔的亲人,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希望,你能和她们和谐相处的。”

    “我知道,但我看着她们心里就堵得慌。”

    “叔叔都去了。”我说。

    余长安又长叹一声说道:“那你给我出出主意呗,我爸那大姐,快过生日了,我爸想去,我妈不想让他去,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才明白余长安为什么会给我讲他家的事,想必他也是很苦恼吧,我刚想说“你陪着叔叔去啊”,可又觉得这样不妥,我便说道:“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无论你怎么做,都不要让叔叔伤心。”

    “我懂了,”余长安沉思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动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安/

    余华朝虽然什么都不再提了,但胡萍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着他终日愁眉不展的样子,胡萍心里也不好过,可她还是不愿意陪余华朝一起去,但终于是愿意拨给余华朝基本的路费和最低限度的礼金了。

    还没有出发,那金额就足以让没有私房钱的余华朝感觉到捉襟见肘,可他也不好意思再要了。

    他从没有想过,儿子会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当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班的儿子突然折返回来,将一沓钱向他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去接,可又觉得这会破坏他做为父亲的威严,于是手就滞在那,余长安也半天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余长安从喉咙里挤了个“爸”字出来,余华朝才咳嗽一声问道:“你自己钱够用吗?”

    “你路上注意安全。”余长安把钱塞到父亲手中后,只觉得如释重负。

    “嗯。”余华朝别扭地应道。

    余长安说:“我上班去了。”

    “去吧。”余华朝说,可余长安走了两步,余华朝忍不住叫住他,“你等下,那个,你周末有时间吗?”

    余长安明白,这是父亲想让他陪同的意思,他刚要拒绝,却发现父亲的眉宇间竟暗藏了恳求的意味,他不记得父亲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有过这般不硬气的时刻,拒绝的话语再难轻易讲出,一些往事也开始在脑海里浮现。

    两个姑妈重新登门的时候,父亲不仅要求还在上课的他立刻赶回家,还直接给他汇去了机票钱!

    在此之前余长安早就不向家里要钱了,可见父亲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然而,赶回家中的时候,他看不到两个姑妈眼中有期望修补关系的真诚,他只看到了那两人对自己家那老旧住房的嫌弃,她们提来的不过是些劣质的三无保健品,可神色中却好像是正在对余长安一家进行施舍!

    那一刻,余长安知道了,这两人和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的父亲不同,她们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可父亲并没有这样的自觉,只要这两姐妹抱着他的那条瘸腿,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便感动到以为真的是破镜重圆了。

    当这两个所谓的姑妈对余长安摆出长辈的姿态开始“好为人师”的时候,余华朝误以为儿子终于能感受到姑妈们迟到的爱了,所以,他要求余长安:“多听你姑妈的话!都是为了你好!”

    余长安不是没想过直接把这惺惺作态的二人赶走的,可父亲的话,让他只能选择去装出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

    但他的样子,让那些人产生了误会,以至于到了小朋友百日宴上,他们还把余长安和余长安一家的人当成了软弱可欺的对象。

    特别是大姑一家人,大姑和大姑父要做出大家长的样子,对余华朝横挑眉毛竖挑眼,他们的大儿子也在余长安面前摆出了一副“大哥”的做派,对这个全名都记不住的表弟颐指气使,不仅指挥余长安给他倒酒,还想让余长安陪他喝两杯,当余长安以不会喝酒拒绝他的时候,自觉威严受到挑战的他,便逢人就说,这个当弟弟的真是不懂事!

    随着酒越喝越多,那帮人便开始越来越放肆了。

    小姑直接指责起父亲的无情来:“你这当哥哥的,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怎么就从来不联系我们呢?”

    父亲本想说话,大姑父却抢先道:“是啊,你看你,家里困难我们也不知道,安安你们也没教好,要是知道安安还去复读一年,你妈活着也得被气死。”

    余华朝不忿道:“复读怎么了?他考的大学,你们再怎么复读也考不上啊!”

    他的话让众人有些尴尬,大姑的儿子就故意把自己的新车钥匙摆在桌子上问道:“安安会开车吗?”

    “他还在读大学呢!”余华朝说。

    大姑的儿子得意洋洋:“我大学就会开车了!所以读书好有什么用,这人啊,得出去闯,得会社交,我看安安以后出社会了恼火,这酒不会喝,为人处事也差得远。”

    其他人也快乐地七嘴八舌起来,这个说“这孩子太内向了”,那个说“这孩子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

    这些东西本就是余华朝最不满意儿子的地方,被那些人直接说出来,他犹如被击中了软肋,便再也无心说话,只能猛灌几口酒下肚,但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去责备儿子,反而是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怕他被那些话给影响。

    大姑在这时拉住余长安的手,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样说:“安安也可怜啊,你爸妈啊,就是没把你教好!你爸这个人年轻时候就不学好,刚参加工作就玩心大,一天天的寅吃卯粮,到处欠账。”

    “我,我,那是……”

    余华朝放下酒杯,想自证清白,可他结结巴巴的,没人愿意听完,其实就算他不结巴,就算他是这些人的至亲,也没有人会愿意仔细听一个瘸子说话的。

    小姑直接抢白道:“你什么你,你一天胡吃海喝的,妈当年还帮你还过债呢!”

    “妈知道的,那是,那是,家里要用……”

    余华朝脸憋得通红,他还在试图解释,可其他人的附和声再次将他的话语淹没,余长安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中,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哪怕这些人说话再难听一万倍,父亲也不会窘迫至此的。

    而大姑又用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安安啊,你可千万别和你爸学啊!”

    “我爸挺好的。”余长安把手从大姑手里抽出来,冷不丁说道,“我爸是你亲弟弟吧?你就当着他儿子的面这么诋毁他?”

    大姑瞬间愣住,她以为这老实孩子不会反击的,但不知是余长安声音太小,还是大姑父没察觉出余长安话里的火药味,他还自顾自地说道:“我看啊,就是你们妈不懂教育,太溺爱儿子了,这个惯子如杀子啊,要不然……”

    “只有一个儿子,不溺爱他溺爱谁。”余长安直接把碗摔在地上,他的声音依然不大,但杯碗碎裂的声音,却逼得每个人都不得不看向他!

    年龄最大,自认为掌控了家中最高权威的大姑父,当即拍着桌子怒道:“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余长安没有理睬他,而是直接站起来用轻蔑的眼光将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才冷笑道:“你们就是想说我阿婆重男轻女,对吗?”

    “安安!”刚反应过来的大姑试图维护大家长的威信大声斥责道。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没那交情,”余长安语气冷漠又平淡。

    “放肆!”大姑的儿子也站了起来,指着余长安怒吼道,“我命令你,赶紧给我爸妈道歉!”

    余长安冷笑一声,直接走到他面前,身高的优势让他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命令我?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是你哥!”大姑的儿子怒不可遏,说着话就把耳光朝余长安的脸扇了过去。

    他敢先动手,是因为他自认为,除了身高外自己要远比余长安壮得多,可当他一巴掌挥空,余长安只是轻描淡写地就将他摁到桌子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

    等余长安把筷子抵在他的咽喉上时,那阴鸷凶狠的样子,更让他浑身一软,差点尿了裤子。

    其他人也被余长安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只有余华朝还在对他怒喝:“混账东西!快把你哥放开!”

    “他是我什么哥?他给过我什么帮助?还是给过我什么照顾?这些都没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电话总该有一个吧?连这都没有,什么臭不要脸的东西,就来给我当哥!”余长安看似在回应父亲的话,眼睛却始终落在他两个姑妈身上。

    说完之后,他的眼睛又死死地盯住小姑的丈夫。

    那个男人很清楚这个七岁就在丈母娘灵堂上把自己给开瓢的小子,能有多无法无天,所以他从头到尾都不敢跟着那些人瞎掺和,但看余长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显然是没打算放过他!

    余长安说道:“我爸顶了班,我阿婆把房子给了我,你们都不服气是吧?那没办法啊,谁让我阿婆有儿子,我爸也有儿子呢,有的人啊想把东西给儿子,他也生不出来!你说对吧?小姑父!”

    小姑父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丈母娘是不是重男轻女他才懒得管,反正他从来都是,要不然也不会快五十了,还去要个二胎,本来又生个女儿就够让他揪心了,还被人当面这么说出来,他倒是有心发火,可是看着余长安一只手就把那么个膘肥体壮的人摁得动都动不了,他又不敢发作了,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看了眼妻子和大女儿!

    虽然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但余长安很满意自己的挑拨结果,他又一字一句道:“我阿婆很好,我爸妈也把我教得很好,不会说话就把你们的臭嘴都给我闭上!”

    大姑嗫嚅道:“我们不也是关心你吗?”

    “关心?我爸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别说你们当时闹矛盾不知道,我是用两只脚跑到你妹妹家里去通知的,那天很巧,你们两姐妹刚好在一起!”

    周围的宾客,也被这一桌的情况所吸引,听着余长安的指责,他们不免议论纷纷,做为主人的小姑脸上挂不住了,赶紧狡辩道:“我,我们不是以为不严重吗。”

    “病危通知书下了三封!严不严重,我一个小孩儿都知道,你们不知道?”余长安反问道,“怎么?你以为通知你们是想向你借钱?那你们放心,我们家再困难也没用过你们的一分一厘,你们听好了,我长这么大和你们这些什么姑妈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扔掉筷子,用腾出的那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把酒斟满后,他又说道:“哪怕是今天这顿饭,我们家给的礼金也绰绰有余,多出来的钱我不找你们要了,这杯酒,我受得起!”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他又把杯子再次斟满,贴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的耳边说道:“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挺能喝的,但我不是跟谁都喝!”

    他说完就把杯中酒淋在了这位表哥头上,接着手一松,又是一脚踹到表哥的腿上,表哥当即跪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宴席顿时乱作一团!

    从那以后,无论余华朝和那些人还有没有联系,胡萍和余长安母子是再也不愿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余长安回忆着当天的情景,心中仍有不快,他忍不住问父亲道:“你那天为什么要让我松手?还骂我混账东西?”

    余华朝根本没有思考,就知道儿子在说什么了,他瞪着眼说:“你都拿筷子抵着人家喉咙了,我不让你松手,难道让你犯错误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为什么后来,你没打我?”余长安问。

    余华朝叹口了气,语气也软了下来,缓缓说道:“他们都说你阿婆了。”

    “你就不恨他们吗?”余长安问。

    “还怎么恨啊,你小姑和小姑父去年车祸都走了,我也就你大姑那么一个姐姐了……”

    “是你妹妹,你姐姐,不是我姑。”余长安倔强地纠正完,便把头埋下,开始抠弄起手上的茧子。

    这番言语和做派让余华朝有些恼火,可他刚把拳头握紧准备骂人时,就攥到了余长安给他的钱,他的手便再度放开,把钱放进兜里后,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说道:“你怎么就这么别扭!你心里有怨气,我也知道,你看你小姑走的时候,你不去我也没说你吧,可是我都放下了,难道你的怨气还能大过我?”

    余长安还是不说话,余华朝有些痛心地说:“那些人你不在乎,你妹妹总没得罪你吧?她可是从小就天天跟着你跑的,有人告诉她,你比她小,应该她是姐姐,你是弟弟的时候,她还要跟人去争得面红耳赤!别人给她一颗糖,她自己都放坏了,也舍不得吃,非要等你一起吃。这些,你也不在乎吗?”

    余长安终于是把头抬了起来,可他叹了口气后还是说:“那都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好!那上次,你闹那么大动静,把人爸妈都弄下不来台,哭着追出来给你道歉的也是你妹妹吧,怎么,这也是小时候的事?”余华朝道,“她现在不容易啊,自己没啥学历,爸妈走了还给她留那么小一妹妹,你得多照顾照顾她。”

    余长安的心真有片刻松动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仍旧冷冷地说:“跟我没关系。”

    眼见父亲还想说什么,他赶紧说道:“我周末要出差。”

    “这么巧啊?”余华朝狐疑道,随后又摇摇头喃喃道,“算了算了,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那,我就不陪你去了。”余长安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陪我啊!”余华朝没好气道。

    “那我去上班了。”

    “去吧,去吧。”

    眼见儿子转身,他终有点不甘心,再次把儿子给叫住问道:“对了,你去哪出差?”

    /谣/

    我一边上楼梯,一边在电话里给余长安建议道:“我觉得啊,你还是不能那么小心眼,叔叔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

    “放不下。”余长安说。

    “你就那么恨她们吗?”

    “我不恨她们。”余长安语气淡然,“应该说,我没有立场去恨她们,阿婆偏心我是事实,再就是不管我爸的工作还是我阿婆的房子,无论原因是什么吧,我都是既得利益者,从这一点出发,我甚至没有资格去恨她们。”

    “你都想得这么通透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是没立场去恨那些人,可我也没办法对我爸遭受的痛苦,一笑置之啊,哪怕他本人可以选择释怀,但作为儿子,我没办法,也不能够,更不应该对伤害过自己父亲的人释怀。”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被乾隆所杀的曾静,从前的我只把这故事当做一段趣闻,可余长安的话,却让我突然能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它了。

    “那好吧,我不劝你了。”我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叔叔实话实说,而不是撒谎说你要出差。”

    “可我真要出差啊。”

    “真的?”

    “骗你干什么?”

    “去哪?”

    “西安!”

    “啊?!”

    “你没听错,就是西安。”余长安再次重复。

    我脚下一滑,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大义觉迷录/

    清雍正年间,曾静张熙等文人著书大肆宣扬雍正帝得位不正还列了十大罪状出来,其传播甚广,影响之大,时至今日都有人坚信雍正是矫诏继位。

    这些人被捕后,雍正帝不止没杀他们,还自己著书《大义觉迷录》对他们的言论一一进行驳斥,其后更是将他们全都赦免,并称自己后世子孙也永不得再追究。

    不想雍正帝驾崩,其子乾隆刚登基不久,就违背父命将曾静等人又抓了回来并处以极刑!

    《高宗纯皇帝实录》有记载如下:

    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十九,谕刑部。曾静、张熙悖乱凶顽,大逆不道。我皇考世宗宪皇帝圣度如天,以其谤议止及圣躬,贷其殊死,并有将来“子孙不得追究诛戮”之谕旨。然在皇考当日,或可姑容。而在朕今日,断难曲宥。前后办理虽有不同,而衷诸天理人情之至当,则未尝不一。况亿万臣民所切骨愤恨,欲速正典刑于今日者,朕又何能拂人心之公恶乎?

    曾静、张熙著照法司所拟,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