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客从何处来
在迷茫的村民,举着鱼叉、镢头、柴斧……陆陆续续踏过翻滚泥浆,聚齐到广场上的这大段时间里。
站在屋内的数人,并未有别样举动,始终就那样直直的站着,沉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既没有慌张,也没有逃离,甚至于都没有彼此交谈。
仿佛眼前这群普遍身材低矮瘦弱、衣衫破旧、满面菜色的村民,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新奇与震撼。
直到村中族老赶来,在村民簇拥下,走近公屋前十数步的地方。开始要正式交谈的时候。那几人这才彼此对了一下眼神。相互靠得近了一些。
族老先是看看身后的村民,这才抬起手来。
“不知道几位远客,何处而来。到我这小小村寨,有何贵干?”
“是吴语。”数人中,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当头那位,依旧还是之前一开始就发言的男声,朝着同伴点了点头,向前一步。
“老人家,我们是误入贵地。因为先前昏沉得太久,一时片刻,理不出头绪。还请您指教,贵地是那个省份,市、县?”
那族老闻言,又不是本州的腔调,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得厉害,不甚完全理会得明白。
但到底,这族老,一村之首,年末岁首是能往城里去走几遭的人物。总是给他抓住了关键词汇,大约是听明白了。
只是,虽然听得明白,却更为疑惑。
他扭过头,朝着身旁的族人。
“他是在问我们是哪个州府吗?”
“好像是这个意思。”
“听口音,都不像是南人。”
“对,至少不是我们这一带的。”
族老的脸色一时间便阴沉下来了。正待扭头作答。
却料不到,那间被雷击中的公屋,先前就已摇摇欲坠,此时更是支撑不住。
“咔嗒”一声,那顶梁便从中断开,朝着下方数人,砸了下来。
说时迟。只见那六人中,一个丈八大汉,挺身而起,就屋内擎起双手,一左一右,将那海碗口一样粗细的大梁,牢牢抓在了手中。
就在村民惊讶之际。只见那油黑大汉,顾盼一回,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下一刻,那破损的半边屋顶,便随着他脚跟旋动,顷刻掀翻了出去。
“轰隆”一声响,草屑四散,泥浆飞溅。大半个公屋屋顶,被那汉子一拨,全都落在了广场上。
族老既惊又骇,吃吃难言。
作为村老,那公屋屋顶如何造成,该是何等重量,他一清二楚。寻常莫说一个大汉,便是头健壮牯牛的气力,也极难这般举手间,将半座屋顶掀飞出去。
“实在抱歉,老人家,是我兄弟孟浪了。”就在众人愣怔之际,那男声拱手抱拳,施了一礼。
族老痴愣愣也抱拳还了一礼。方才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一时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客人刚才问,蔽村何处?此处乃是大晟国东直隶下苏州府。”
闻言,那数人又一次面面而视。
“还未请问,几位客人,仙乡何处?”
那名男声,稍一犹豫。
“我等久在山野,本蔽远无名。所居之处,乃先祖为避乱世,举族而迁,寻得的一不通人烟处,结庐而居。后来奔逃者渐众,聚成村落,相为依凭,共御猛兽天灾,久而成寨。因不与外界相闻,便也无甚名号。”
稍稍顿了顿。
“直至十数年前,一游方道人寻来。说我乡土窈窕深幽,外客难至,水流虽曲折而平缓,涨落有时,更加四节平易,少有荒年,灾祸不侵。
最是春来时,桃花遍野,极似道德真仙所言,小国寡民,鸡犬相闻之世外,便唤作桃花源。
那道人,便就近处崖穴内,泥塑了三清,在地方上传道。
小子年少失怙,稍长,母亲又辞世。孤身一人,飘零在世,便随了师尊修习。寒来暑往,虽只师徒名分,却也早已至亲之情。
三年前,师尊言说外间尘事未尽,道心有憾,要执意出来。
临别时有言,说是历三个春秋未归,便来寻他。如今约期已过,他老人家本已年迈,只身远游,唯恐有失。便与师兄妹众人,并邀约了同村手足出来。”
那男声迅捷间,四周里又扫了一眼。
“当时听得师尊有言,要到海上去。我等出了群山,就近捡一条大河,扎了木筏,一路顺流而下。
中途也曾遇着几个市镇,只是那人情有别,视我等为凶恶之徒,多番刁难。并不曾问得城名,便已被打骂驱离。
自此,也不敢上岸,只一心早日到海。
不曾想,出得河口不久,便遇着大风。木筏也被吹散了,尽落水里。好容易挣扎过来,摸索到岸。夜阑更深,不辩所在,只是沉沉睡去,直至今晨……睡梦中忽遭火雷,这才惊动了贵乡。”
他这一番曲折恳切的对答,身后数人无不侧目。
那村老并众人听了,倒也感慨。自思本家族谱所记,昔日世祖过江南下之时,又何尝不是千灾万劫,始有如今尺寸之地。
想来,当年北人为避战祸,四散飘零出去,误入幽深,几世几代不得复出者,真可谓不可胜数。
遭逢乱世,四海飘萍,便是就此彻底消散旷野,根叶不存的,也不稀奇。当下,心中便也存了几缕悲悯。
这族老待要作答。旁侧一族人却轻轻拽了他一下衣袖。
“叔爷,你老还记不记得,去年时候,那龙家二老爷的嘱咐?”
“龙二爷?”
“正是。他当日说了,叫我们留心海上来人,不拘什么时候到。只要到了,便叫好生款待住,及时到城里去报信。便有赏。”
“是,是。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想起来了。只是,这能是龙二爷叫候着的人?”
“是与不是,我们不去管他。只管安顿住了。若不是,到时再区处;但要真是龙二爷等候的人,那福分可就大了。”
“成,便就寻一个利索的,快去城中报信。”
“也不必。”
“这又是为何?”
“叔爷难道忘了,如今已入了夏。想来龙家商队,早已到了。只是这场大风,一时间被卡在某个村寨里,动弹不得,所以未曾赶来。但算着日子,他们也该是来收龙手了。既如此,先等他一二日。”
族老恍然。“嗨,你要不提醒着,我倒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族老转头,再次抱拳。
“贵客远道而来,总是缘分。无论地北天南,远来是客。虽说天灾无义,却有人间真情。若不嫌弃,便就小村上修养数日,再做企图如何?”
那六个“黑人”,听了这话,相互看了一眼,当然是求之不得。
便在族老的吩咐下,分了数家,各自领去梳洗。又见他们衣衫已毁,无可遮蔽,便就族中几户殷实的,凑了六套衣衫出来。安排已毕,便叫众村民们,又都散去了。
却说,正因为这事,村中赌局,也便散了。
当先那坐庄的汉子,是本村第一破落户,大名无人所知,便有与没有也都说不准。众人只唤他浑麻。
这几日,凑着风灾,浑麻组局坐庄,好不快活。
族内禁赌,但在族老处,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被突然撞开,少不得又被说了一顿,叫他捐了二十个大文的香火钱到祠堂里。
这些,也都不计较了。
倒是那最后一局的时候,条三压了家当婆姨。条三那个破家,没啥好稀罕的,他那婆姨么……倒也……勉强还行吧。
正因这一处,一时间,给沉寂了数日的浑麻搅得心痒了起来。
在广场上时,浑麻凑在人群里。场面上如何,他自不在乎。一双贼眼,只顾着朝对面人堆里望去。
那一行六人,也不知是吃啥长成的。个个看起来都身高七尺、八尺的模样。极是惊人。
便是内中那个女子……也足足七尺有余了吧。
想他浑麻,不过五尺精壮,在这十里八村一带,霍霍了多少村妇来……
对,就是那个女子。长手细脚,骨架匀称,腰肢轻盈……
……究竟那七尺之人,会是何等味道。
心思电转,这浑麻的一颗心,愈发被撩拨得燥热。
一双眼,滴溜溜只在那女的身上转悠。
虽说那六人,被一身黑油遮住,关键处看不分明。但那挺拔丘峰自在,更加一层油膜盖住,只愈发润滑饱实、圆浑奇妙……这亦真亦幻,如隐如现间,更添意味。
更妙的是,那女子,好似未经世事一般,对这等羞耻,竟有股子浑然未觉的……大方?全然不顾遮掩。
“呸……”浑麻内心里吐了一口,眼神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待得族老安排管待这一行时,这浑麻,竟然一改往日,表现得极为殷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