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异世界
事虽冗杂,但细算起来,却也不过只顿饭功夫。
几人梳洗完毕。族老早有吩咐,叫在祠堂一侧偏厢内安置,备饭需时,尚请少歇。
整整六人,再次齐聚以后,却见着本村一个精瘦汉子,正与六人中一个男人攀谈。
仅从话音里,能听得出,这男士,应是先前出头之人。
仔细看去,此人当属中年,大约三十出头模样。约莫一米八九,肌骨紧实有型,只差方才单手托梁的另一汉子半分。
面色沉郁不展,虽也平和,但少笑意。示人以一种悲欣皆不形之于色,心中另有乾坤,极内敛的模样。
五官齐整、舒展。乍一见,并无别致处,但细究起来,却又十分自然得体。眼神飘忽,话语温和,文雅随和中更添率性洒脱的模样。
可细听他与那村汉的闲谈,却又于这温和的表象中,渐透着一股智计深沉、思维敏捷、果敢决绝的锐利。最是他不着意间,嘴角挂笑时,飘忽一个眼神斜去,在旁人眼中,竟透出一层阴鸷的冰寒来。
等到六人中,唯一那名女子进来时。那闲汉立时止住了话头,禁不住自己站起身来。两个眼珠子,含钩带刺,直愣愣看着,再也抹不开了。
那女子,也已中年。倒不如何俏丽,脸上带霜,颊边少肉。可止不住条盘实在是好,压根显不出年岁来。
俏鼻薄唇,星眸明丽。最是那两道蛾眉,峭如剑削,斜飞入鬓。顾盼间,勃勃一股英气慑人。举手投足,也作旁若无人,落落大方姿态,爽利锐气远胜男儿。
“麻兄……”先前与那村汉闲谈的汉子,见得人齐,便也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浑麻的薄背。
直到一连唤了几声,浑麻这才怔过神来。
“诶……老兄,你说什么?”
“麻兄,我师兄妹数人,连日奔波,实在困顿。你我既话语投机,也不怕来日方长,稍晚再续。请先容我几人稍作休息,可好。”
浑麻听出了他的意思。只是不舍的又扭头回去,再瞟了一眼。
这村落里寻常妇女衣衫,只够她半个身子。那一领半新不旧的衣装,罩在她身上,那里拢得住。
便有大半截玉藕般的小臂、细腿,都在外头。更绝的是,那短短衣衫,竟连她腰身也遮不全,一线紧实肉色,行止间,都若隐若现的露了出来……
浑麻哪里见过这般。贪看了几眼,只觉两颊发烫,气血冲顶,鼻腔中一股暖热,几乎就难以抑住。忙打了个拱手,讪讪退去了。
出得门来,撇在墙角处,喘着粗气。只听到吱嘎一声响,那门板掩紧了。便立时龇牙咧嘴,仿着方才那男子的语态,扭捏起来。
“来日方长!来日……啊……呸……”
他这一腔无名之火,愈发难以抑下。欲要探耳去听时,里头有无别的声音。愤愤然在檐瓦下立了半刻,猛然间倒真是给他想个主意出来。心下一宽,面色愁容散去。这才迈着大步匆匆跑去了。
※……※
虽说是一同落难的六人,但直到此刻,方才真容相待。
浑麻走远,周遭再无外人。这六人在那草席上,围成一圈,盘膝而坐。
然而,即便到了此刻面面相对时,众人却依旧久久不言。倒也并非完全无话可说,实在是,面前一切,过于诡异。
大家都有万千的疑惑在心,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似乎涉及不到真正想要谈论的根本。
“我刚才那个提议,从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片段,去追忆与当前局面的关联。不知道大家,现在有头绪没有。”
……
“我先说,在这之前,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片段……跟我们当前的处境,毫无关系。另外,我也确信了,在座的每一位,都不是我所认识的人。”
率先开口的,依旧是那名中年男性。
其余几人相互对视后。
内中一位,大约四十余岁的男子。突然伸出左手食指,朝着鼻梁上虚推了一下。而后又下意识的停顿下来。他自己先笑了笑。
“我来说吧。我生前……对,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记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性的事故画面,我就身处其中。
那个场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幸存的几率,趋近于零。所以,当我恢复意识,与大家共同出现在这儿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一种可能。就是死而复生。”
男子说完,双手一摊。
“您还记得,当时的时间是……”
男子瞥了发问的同伴一眼。
“新千年后,第二个十年的末尾。”
这句话一出,大家又同样沉默了。
“我想问一下,你们平时,有没有看网文什么的?”一个稍微偏瘦的青年,弱弱发声,并伴随着举起手来。
“嗯?起点、纵横、晋江、飞卢?还是什么?”
“不不不,我是想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会不会是……穿越了。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异世界里。
刚才那个老头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说什么大晟国东直隶苏州府。除了最后的苏州府三个字,其余的我从没听过。”
他看了眼众人,见大家依旧默不作声。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就是这种感觉。从那个小女孩开始,这里的一切,都似乎在告诉我,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而来到这里,我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我应该是穿越了。”
……
青年话语说完,众人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样,我们提高一下效率。我来总结一下目前我们所处的境遇,大家如果有异议的话,就出口反驳。这样能将效率提升很多。”先前那名中年,再次扮演起组织者的角色。
“我们之前都是华夏人。这一点有没有人反对?”众人摇了摇头。
“第二个,从我们的记忆中,回想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几乎都是濒死的状态?”
其中两位男士,听到此处,张大了嘴,像是立刻就要反驳出声。而众人也都齐刷刷的看着他们,期待他们能够提出不同的意见来。
但片刻过后,这两人似乎又从回忆中寻到了新的佐证,最终也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异议。大家虽然失望,但似乎,在这个临时的群体里又达成了一个新的共识。
“第三个,我们的记忆断层,都是从新千年第二个十年左右开始的。”
这一次,则有两个人举起手来。最终,一个以新千年第一个十年的末尾,一个以新千年第三个十年开始后,提出了异议。
“好,第四个问题。我想,对于刚才这位……朋友的看法,也就是说,对于穿越的假设。有其他意见的吗?”
“你觉得一个唯物主义者,能接受这种假设吗?”提出质疑的,是队伍里唯一的那名女性。
那名青年,又再次举起手来。
“可是,我认为穿越这事,跟唯物主义或者唯心主义,关系并不大吧?
我先申明,我之前是学医的。我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负责组织的中年,抬手压了压,有些泄气的摇了摇头。
“无关主义,也不讨论内中的逻辑。我们还是关注一下现实,或者更精确的说,关注一下当前。
我其实之所以赞同这位小兄弟所说的穿越理论,并非是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某种理论、逻辑而得出的判断。
而仅仅是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在脑海里,似乎是从再次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植根在潜意识中了一般。
我之前的际遇可能稍好一些,与各位相比,我所遭遇的应该不算是那种必死的危亡局面。
但我自忖,醒来后的场景,更应该是躺在病床上。
一睁眼,见到的应该是苍白的天花板,耳边是各种医疗仪器的电子噪音,身穿白色或是淡蓝的医生、护士们在周边环绕。而绝不会是在这样一个完全摸不到头绪的莫名孤村里,面对这样的一群村民。
所以,从那一刻起,从睁眼的那一刻起,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完全陌生异世界的感觉——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个念头,就像孤身行走夜路,灯光昏暗,四野无人时。猛然间,就从身旁低矮而又密集的灌木丛中跳出来,一把雪白的利刃,指着咽喉,被强行劫持了一样。
对于这样的局面,我本不该接受。但问题在于,那个声音,就如同那柄操持在陌生神秘力量手中,用于挟持的利刃一样,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唯有跟随这被裹挟的走下去,除此别无他路。
尤其是,不管我愿不愿意,曾经,或者就像刚才这位朋友说的一样,前世的一切,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