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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孤勇

    辗转反侧一夜。这一日起身,匆匆用过饭。昊江也不与人说话。只寻了几张油纸,将那几幅字密密的包严实了。便抬脚出门,直望龙家货场来。

    到了门口,又是那日的看门大汉。不过,那人却是认不得他了。

    面对大汉伸在眼前的那根壮实胳膊。昊江拱了拱手,先开了口。

    “有劳,少爷可在?”

    那人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

    “什么事?”他既不说在与不在,也不先问名姓。昊江便心里有底。

    “少爷吩咐龙广辉办的事,如今要的东西齐了,着我送来。府上问了一遍,却说在这里。劳驾,还请行个方便,容我交个差事。”

    昊江面不改色。加上他那温文儒雅做派,一身道士装扮,举止间,总一股高远的淡然,那门子瞧着,竟品出几分道行高深的神采来。

    大汉摸着耳朵,眼中疑惑。突然手指着昊江。

    “几日前,你来过?”

    “当然,便是前几日少爷交代的差事。”

    大汉伸手往脑门上一拍。

    “嘿,我就瞧着您面熟。少爷在里头呢,你自己进去吧。”

    说着便让开了身。但那眉头,却又始终未能完全散开,总感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妥。

    昊江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一声。

    “等着……”

    那门子喝了一声,慢慢的就拢过来了。眼中已是不善。

    “办的什么差事?”

    昊江依然面色不改,露着淡淡的笑意。

    自怀中将那几卷纸取出。“几幅要紧的字。”

    门子伸过手,去那油纸上捏了捏。

    “当心,名家书法,弄皱了不妥。”

    昊江的言语,不急不躁,又极简洁明了。竟无故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仪。门子竟下意识的真就缩了手。

    “龙广辉怎么没来。”门子似乎很随意的问了句。

    “并不知道。只说这几天在家歇着,好几日,府上都不见他了。差事昨天才好,今儿问了里头,姜管事也不在。心想着公子要得急,便赶过来。”

    “嗐,这些个混球入的。全特么懒驴托生的主。

    你走错了,往那边,第二栋屋子里进去。问一问,如果不在火灶房,便就是在那屋的二楼里了。这几日药材出笼,别乱跑。”

    门子嘱咐了一句,这时候,那语气完全都是平常的音调了。

    昊江又打了个躬。面色平静,转身朝着门房指使的方向,稳步走去。

    进了那二栋屋子,里头宽敞一片,满满都铺着竹席,竹席上散着的全是那些所谓的龙手。

    一阵中药材的特异味道,混着那草木的清香,充溢了整个工坊。

    进门时候,便早见着那道转弯梯子,是引到二楼上去的。

    昊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也不问人了,抬脚便走了上去。

    二楼一排也是数间屋子。正不知道,那龙少爷,在哪一间。

    就隐隐听得一个少年人清丽的声音。

    “行,前头的事就先这么着吧。只是,我要的账目,这已经几天了?怎么还没个眉目。”

    里头的人回了句什么,昊江没有听得清楚。只听到那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又说了句。

    “怎么,父亲主事的时候,你们也是这般子做事的?”

    只这两句。稍过一会,前边的一道门子开了,讪讪退出两个人来。

    昊江走过去,与那两人目光对上。高高的,很是随意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二位诧异的对望了一眼,见昊江毫无止步的意思,慌得也没什么言语。都是拱了拱手,挤在一边,侧身让昊江进去了。

    进得门来,只见当日那舒爽豪气的一个俊秀少年。紧紧蹙着眉头,倾着身子,像是贴在那张宽大的梨木长桌上的一般。

    他的身侧,迎着透光窄窗。俯身站着的,是一名看起来稳妥老成,挂着稀疏几缕山羊胡的管家似的人物。

    觉察到有人进来,那少年还未抬头,却早惊动起身边随侍的管家。他一脸迷惑的看着昊江,眼神中,陡然亮起一丝惊警。正要开口。

    昊江却是抬起手来,语调亲切而欢欣,洪亮的喊了一声“少爷。”便一揖到地。

    龙家小少爷,正在烦恼中。面前那一堆杂乱无比的乱账,已搅得他心神不宁。

    突然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竟是那般亲切而诚挚的唤了他一声。却也好奇的抬起头来。只见着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壮汉子,作道人打扮,直挺挺一道背脊,折在那里。

    等着那人直起身来时。

    面孔确实有几分熟悉的模样,却又分明认不得他,也不是府上的人。

    不待龙家小少爷发话。

    “当日承蒙少爷怜悯,收到别院暂居。小道与师兄弟数人,这才有个安身处。几日来,我师兄弟等,无时不感念少爷恩典,时时想着进番心意。

    虽只微薄,却是至诚。还望少爷不以鄙陋,勉强接纳。”

    说着,便将那几卷油纸都掏了出来,拆去了外面的纸皮,将那一幅幅钟师校的作品铺在了龙少爷面前的那张梨木桌上。

    龙家小少爷与他那随侍管家。早给昊江惊得一脸呆愣。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干什么的。但听他话语,再仔细一想,似乎……好像……

    二人面面相觑,这一愣神,昊江便已将那几幅字,都在桌上铺开了,还甚至细致的取了镇纸,两边稳稳压住。

    小少爷,终于是对昊江有些印象了。也难怪,虽是年轻人,脑子活泛,但架不住当日的昊江,那一身力夫的装扮,与如今这一身簇新的道袍,云泥之别。

    既然想起,那小少爷心底警惕已去,便收回眼光,朝着桌上瞟去。

    “你们既然是父亲的客人……”

    只这么一句,屋里的那管家,便也释然了,连忙朝着昊江微微倾身,昊江见着,也微笑还了一礼。

    少年人,一句话便卡住了。而后,他直起身,跟身旁那位。

    “胡师傅,你来瞧瞧。”

    那胡师傅,方才逆光,又被小少爷身形遮住,桌上的物事,他没瞧见,如今听着主家使唤,便侧了方位,仔细向桌上瞧去。

    这位能被少东家带着随身使唤的胡师傅,是有些眼界的,他只往哪桌上一瞥。立时,眼睛就直了。竟顾不得主客规矩,伸手去翻那几张字。口中含糊不清。

    “这……这……这得是名家手笔呀。”

    尤其是当他见着那两张仿王羲之笔法与宋徽宗笔法的书字时,轻抚纸面的两手,都止不住的微微颤动。

    小少爷已然知道,面前的这几张书法,必非凡品,故而请这位常年浸淫此道的胡师傅上眼。但他自己,显然却没有觉得多大震撼。

    只是盯着面前的纸张,又上手摸了摸。随即恍然。

    “我说呢,姜大宝那个粗人,昨儿偏偏来跟我讨要笺纸。还以为他要作甚,原来是为着你们。”

    “正是,都承着少爷与姜管事的情。昨儿也写了一些,姜管事一瞧,指点那纸,粗劣不堪,上不得台面,不想竟然又搅扰到公子那里了。”

    “这是你写的?”胡师傅抬起头来,很急切的问到。

    “我哪里我这能耐,都是我师兄钟师校的手笔。”

    听着昊江的回话,胡师傅眼中,此时早已一派神往。

    小公子朝外唤了一声,吩咐着上好茶,又给昊江让了座。

    “还没请教……”

    “哦,小道法名昊江,俗名……俗名已是忘了,俗姓江。”

    昊江所说忘记俗名的话语,明显有着极大的漏洞。但面前这位小少爷,未经多少人间事故。

    只是想当然得觉得,客人所不言者,必有难言之隐处。他一心舒豪,自小一股侠气在胸,竟也懒得去细细理会。

    “昊江先生,虽说您等几位,都是家父的朋友。但我总没个印象,也不知道这几日,是否怠慢委屈了。”

    昊江复又站起身来。“正要跟少爷细说此事。

    只怕,只怕是贵府上,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