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众人陪着闹了这大半天。都还只是前戏？

    龙公子就算再有涵养，再有耐心，此时也给消磨得动摇了。

    一个多时辰过去，却还没有正式开始？

    他几乎已经认定，这个名为昊江的道士，也无非是个招摇撞骗之辈。而且，手法如此拙劣。

    但此时，已然跟龙广涟怄上了气。这一场，就已经不单单是考校昊江能力的问题了。也是对着龙广涟一众，气焰打压的开始。

    小少爷点了点头。

    “昊江师傅，我有些乏了。接下来的一切，你都不必再知会我。这屋里，这场里的所有人，今儿下午，都随你指派。胡师傅和龙大掌柜的给你看着。

    往下，不必事事都回禀我，只要最后给我那个数字就行。”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困乏一说？

    昊江微微躬身，点了点头。

    “张师傅、徐师傅。”

    那两个畏畏缩缩的账房听到呼唤，立时趋身近前。

    “但凭江师傅吩咐。”

    “场里的账簿是有两份是吧？一份你二位存着，一份交给了管事。”

    “是的。”

    “如今，管事手中的那份，便是少爷桌上这份是吧？”

    “是的。”两个不明所以的账房，对视了一眼。对昊江的提问，尽都一一拱手作答。

    “冒昧问一句。这两份账簿，内中所记，都是一模一样，分厘不差的吧？”

    徐、张二人呆愣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昊江。然后两人复又对视一眼，那表情，只差将“TMD，这狗才竟然敢当面羞辱我”写在脸上。

    两人脖颈一挺，耳根一片通红。就是脾气再好，这般被当众质问是否做假账糊弄东家的事，对徐、张这两位专业人士来说。与断人活路，掘人祖坟何异？

    “没有别的意思，二位只需要回答是否有差异即可？”

    就在两人即将爆发之际，昊江平平淡淡的说到。

    “没有差异。”抬头回话的，却是一直以来都心不在焉的龙广涟。

    “好，那就可以进入下一环节了。”昊江和善的朝着龙广涟点了点头。

    “请两位先生，按照月份逐一报出当月的支出项。”昊江将徐、张二人面前的账簿，轻轻往他二人面前一推。丝毫不在乎这徐、张二人此时愤懑羞愧的怒火，

    而后，又取了一支朱笔，走到小少爷与胡师傅面前。“胡师傅，二位账房先生报出名目时。劳您核对，倘若有讹误之处，便请您用这支朱笔，在对应的名目上，标记出来。”

    胡师傅看了眼小少爷，微微含笑点头。但又即刻开口道：

    “怎么，昊江师傅，这就开始了？你既不用账簿，便是连算盘也备一把么。”

    昊江笑了笑，没有再回话，只是走到桌前。

    “各位，承蒙少爷抬举，小道奉命梳理货场这一年多来的账目。初到贵地，人事两生，中间多有鲁莽之处，并非存心卖弄。实在是受少爷大恩，借此以报。得罪处，万望海涵。”

    这几句漂亮话说完，也不在着意众人反应。回头在那一张大纸上，顶头处，落笔写下一个“一月”，便要示意那徐、张二人，将账目报出来。

    “慢着。”龙广涟站起身来，他似乎疲乏已极，面色苍白一片，望着不是太好。

    正在昊江等人，以为他又要作何阻拦时。却只见着龙广涟神情倦怠的朝着挤在外间廊道上的众人。

    “除了两个知客的，在隔壁房上候着，时刻预备添茶递水，听候吩咐。别的人，都散了。”

    昊江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对这位掌柜的细致，又多了一分认识。

    当先开口的是徐账房，他点着唾沫，搓开了捧在眼前的那本厚厚账簿。

    “一月账。

    二日，巳时三刻，南城柳南庄齐大宝家，送麻绳十二捆入库，每捆作价七十文，共计八百四十文，支库房刘元……”

    昊江听得，皱了皱眉头，却还是飞快在那杂项一栏里用饱蘸了墨汁的细柳条，迅速依次写下“1.2；麻绳；12；70；840”的字样。单单就那“收”字的下头，空了出来。

    这一行的字符，众人瞩目。

    可无论那四双八只眼睛，如何大眼小眼，除了那“麻绳”二字，还认得以外，别的，就怎么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巳时四刻，别院姜主事，奉大爷手令，账上支取纹银五百两。”

    昊江又在借支一项的后面，迅速依次写下“1.2；府上支领”然后空了一排，依旧在那个“支”的下面，写了“500×1000”。

    “十六日，午时六刻，城北荟济堂，一等分珍珠五十粒，一粒纹银十七两，共收款八百五十两……”

    这一次，昊江终于在那“收”的一栏下，记了个“850×1000了”。

    ……

    那厚厚一沓的账簿，看起来极是吓人。但里头真正记录下的内容，却其实不多。

    也不过盏茶的功夫。徐账房，便将一月的账簿报完。小公子看了眼胡师傅，胡师傅微微的点了点头。那支朱笔，并未动作。

    再去看昊江时，那满满一张大纸上，密密麻麻，早已爬满了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文。

    这还是众人瞧得见的。而众人瞧不见的昊江，宽厚背影，舒袖袍服遮挡住的那张脸。早已成了一副猪肝色，憋的满脸乌紫。也亏他皮厚心稳。才抑下了满头的冷汗，没有立刻冒了出来。

    此时的昊江，心里万马奔腾。

    “艹，托大了，真的是托大了。”这是此时昊江内心的澎湃狂呼。

    前世的他，虽然也是经常与各种财务报表打交道。可却并非是正儿八经的会计出身。

    原以为，凭着简洁明了的阿拉伯数字，凭着现代会计记账的表格样式。就能轻易吊打这一众落后数千年的古代账房。

    可真正上手了才知道，他的那点自以为的会计基础，完全不堪实用。这一本小小的账簿，里面记录的账目，其信息密度、完整度。都已经是十分丰富且细致的了。

    仅凭他午间随手翻看，匆匆数眼便下的结论。这张临时起意搞出来的破表，此时已是漏洞百出。

    就是后来，又连忙加的一栏“备注”，也已经给他填写得密密麻麻。

    即便如此，他也自知，并未将那份账簿里面的密集信息，完整且重点的表现出来。

    真的。古人只是因为经济规模与生产力的发展限制，加之眼界受阻。在这一类实用性的技能上，还没有那种借助图表形式表现信息的迫切需求与案例示范。他们并不笨。

    昊江在方才的记录中，还因为对古代货币换算的不熟悉，在“文”与“两”的单位换算中，尚不自如。每每事涉银两的时候，便都谨慎着，以一种不确信的心里，标记个“×1000”的样式。

    这时候一月的账目汇总已毕，要核算整体盈亏时，再去换算，再去统一单位。一下子……那发青发紫的脑袋，蹭蹭的冒红。两瓣脑仁里CPU的温度，直线狂飙。

    也好在昊江心算不错。此时也一直以小少爷最终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盈亏数据而已。对账目的细致呈现和分类分析，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就这样，一边一遍遍的进行着心理建设。一边飞快的在脑海中计算着，数值出现，暗暗记下。又凝神默算了一遍，才最终提起黑笔。在最下方，写下：合计4374两867文的字样。

    “二月份开始。”

    能面不改色，大气不喘，还稳稳发出声音来。

    已是此刻，昊江其人，最后的倔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