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亏着。只是这一次，是亏了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三两又三百四十七文。”

    听到这个数字。小少爷的脸色，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那龙光涟手中的茶碗，却咔哒一声，碗盖扣错了地方。

    而徐、张二人则是大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昊江余光瞧见这三人的反应，多少是安下了心来。

    小少爷也是愣了愣，从刚才的愠怒与失望中，清醒过来。

    “多少？”

    “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三两又三百四十七文。”

    方才失神未听得细致的小少爷，这次认真听着昊江报出来的数字。刚才是第二遍听到，却竟然没有觉察到多要紧。这时候再次确认了。恍然间也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打量了昊江一番。

    而后扭过头，对着徐、张二人说到。

    “真不知道是要夸你们账目做的切实呢？还是该将你两个蠢材都打了出去。”

    “看来是合上了，而且是严丝合缝的合上了。”昊江心底暗暗松了下来。

    接着，却是听到小少爷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吩咐道。

    “胡师傅，今儿起，昊江先生与那几位先生，请都聘为府上教习。依例按月发俸。这教习，月俸如何？”

    “哦，并不一致，上得台面的有等次之分，大约三四等。最次五两每月，往上是十两，再往上是十五两。这要再高，倒是没个定数了。”

    “那就昊江师傅十五两，其余各位每人十两。”

    “好的，记住了。”

    “都从府里支。”

    “明白。”

    “另外，目前这江浙一带。好的账房师傅，月俸多少。”

    胡师傅会意，同时向昊江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也是没个定数的，但昊江先生这样的大才。怎么的，也是四十两头牌的那一份了。”

    “好吧，昊江师傅，辛苦你。就劳烦你一并兼了我这杭州商行里的账房主事。月俸，先委屈一下，按每月四十两的数计。

    等父亲回来，再让他合计个适当的数。如何？”

    胡师傅闻言，眼中透光，掩不住的羡慕。

    “昊江师傅，少爷说的，可是商行的账房主事哦，不仅仅是这货场的账房主事。”胡师傅生怕昊江听不明白，特意解说到。

    可此时的昊江，却只感到无尽疲乏，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听到这一连串的喜讯，却半分喜悦之情，那种艰涩目的实现后的成就之感，全都生不出一丝来。细细思量，满是心悸。

    他稍一犹疑。还是对着小少爷拱了拱手。

    “多些少爷器重，只是……只是今番侥幸而已。实则，小道才具粗鄙，不堪如此重荷，还望少爷再寻斟酌！”

    胡师傅一脸的兴奋，瞬间一冷。稍稍思忖，自是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了。

    反而是那龙少爷，即便昊江如此干脆拒绝了他的好意。他却没有一丝恼怒的神色，反而是走近了，很亲切的拍了拍昊江的手臂。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碍事的。今天天已晚了，大家也都累了。这些烦人事，先就到这，不说了。都回去好好歇会，明天再说。”

    那孩子仰着脸，明媚清澈的目光，见不着一丝阴翳。

    昊江再次瞧见，只觉得心中，不由着忽地一暖。竟有股子久违的温情，从心脾间，泛了上来。

    “好，那就依少爷所言，明儿再说。”

    少年人，眉眼弯成一道细缝，露着白白的牙齿。

    “夜深了，提龙府的灯笼，用我那顶软轿，好好送师傅回去。”

    ※……※

    再回到龙府别院的时候。远远的，便见着那高墙阔门下，白纸灯笼的光影里晃动着两个人。

    来来回回，正不断踱步的是华生。而静立一旁，凝目深望的窈窕身影，则是党凌云。

    昊江心底再次一暖，脚下的步子立刻快了起来。

    虽是小少爷打发仆从，赏了软轿给他，但如何肯坐。一番推迟，最终是指派了仆从，掌着“龙府”的灯笼，领了昊江穿街过巷。

    直到昊江走到龙府门前的光亮里，与那一路护送的小厮礼貌作别。华生两人，这才确实的瞧到了他。

    党凌云淡淡一笑，并无多余言语。但华生盯着那名货场仆从，短暂好奇后。

    “咦，我们还没央他们去找你呢？怎么晓得我们的心思。”

    “等好久了？”昊江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党凌云的。

    “天还没黑，就站在这了。”华生没有好气的答道。

    “你去哪了？也没个音信，大家可都慌了。再不回来，就都要出去找你了。快走吧，饭菜都凉了。”

    华生语气生硬，含着很大的抱怨。但听得出，在他的心底里，更多的，还是对昊江久久未归的忧虑。

    三人回到小院，复入昊江那间屋子里。众人早已坐在了桌前。

    货场那边午后的大事，还没有完全影响到别院里来。府内的仆妇，自然不会别样的待遇。那一桌子满满菜肴，此时早已凉透。

    这几人相识至今，也不过短短数日。但却在这特别的情形下，已然聚合成为一个紧密的整体，渐渐显出些挚爱亲人间才有的温馨来了。

    昊江遇上钟师校探寻的目光，微不可察，传递了一个安妥的眼神。钟老会意，展颜一笑。

    “好了，开始吃饭吧。”

    “早就饿得呱呱叫了。”

    华生总是积极响应。

    “话说，你到底去了哪里？”华生狼吞虎咽，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

    “去了货场，找龙广辉。”对于日间发生的一切。院外见着党凌云身影的那一刻，昊江便决定，暂时先不说出来了。

    “嗯，党姐，你今天去了哪里？”华生转过话题，与党凌云聊了起来。

    “还是去西湖边上走了走。”

    “哦哦。”华生挑了一大筷的青菜，一嘴吞了下去。然后终于像是忍不住了的一样。

    “你们知道吗？铁部工和武二两个傻子。今天站在湖边，跟人钓了一天的鱼。结果啥也没有钓到。”

    铁部工翻着白眼。

    武二则是很不客气，抄手给了华生脑后一巴掌。

    “也没见你好到哪去，还不是一样跟那个说书的老头，瞎混了一整天。”铁部工咬着一口醋鱼，没好气的揭底。

    “你懂什么？那是我新收的弟子。”华生很是得意？

    “是哪个明亮先生？”昊江好奇的问道。

    “对，就是明亮。这小老头挺有趣，而且还挺上道的。”

    说到此处，华生就显得很有成就的样子。看起来，他这一日的游历，也许是相当精彩。

    “你收这个弟子，准备传他什么？”党凌云含笑打趣道。

    华生放下碗，显得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我今天开始教他封神榜。过一久，再传他水浒。然后看他悟性，要有本事，四大名著给他凑齐。”

    “你背得下来吗？”铁部工果然是个闷骚男。

    “别小觑我，这些书，我十岁就开始读了……”

    “哦，原来还是个书香门第。”

    “我是学医的……学医的，所以要说世家，也该是神医世家。”

    一阵吵吵闹闹，虽是嘈杂，却也给这寂静的夜，添了一层别样的活泼出来。

    突然间，昊江似乎也感觉到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心境。这一群人，都在渐渐的，开始融入到这个异世界里去了。

    那种先前抱持着的独勇孤奋的决然，被这晚间忽而杂乱的数股信息一搅，终于是卸了下来。

    看来晚上，可以好好跟钟老聊一聊这龙府小少爷的邀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