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昊江方将起身，才盥洗了。便听着外头有人隔墙唤他。

    披了外衣出去，直走出院来。才见着是龙广辉。

    “龙掌柜，这一大早。”

    “你看，又忘了。”龙广辉故着嗔怪的说到。

    昊江赶忙笑了笑。“龙兄，这么早，何事啊？”

    “这才对嘛。”龙广辉脸上舒展开来。“不早了，我也是见着婆子们送水出来，顺道问了一句。听说是你，才小声唤你的。”

    昊江连忙点头，一边扣着布扣。

    “听说，你昨天去了货场。”龙广辉凑近了昊江，低声问着。

    昊江点了点头。这事早晚都得传遍，这时候，也用不着瞒他了。

    “见着广涟没有？”

    “嗨，何止是见着？”

    “细细说说。”

    “这事说来话长。龙兄是听到什么事了吗？”

    龙广辉拧着眉头。“也不算什么事吧。昨儿在家里，已经夜半时候了，货场上来了个人，是广涟兄弟的心腹。

    进门来，只是打听兄弟你的消息。我要问得详细时，只是说你昨儿在货场上，与少爷见着了，大掌柜的吩咐问一声。

    嗨，这几天我也不在货场。也不知道昨儿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一大早……”

    “龙兄，你觉得这位广涟大掌柜。品性如何？”

    龙广辉抬头盯着昊江。“不会真的是惹出什么乱子来了吧？”

    昊江再要说下去时，只听着院里院外，四处上的奴仆走动起来，窸窸窣窣一片细语声。

    这里既不是个谈话的地方，偏又这事只言片语，急切中说不明白。

    “龙兄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龙广辉摇了摇头。“倒是特意来寻你。”

    “既如此，劳烦候我一会，我进里头跟他们知会一声，转身便来。”

    “正好，我也有这意思，约你一同吃茶。那我就府外等吧。”

    龙广辉也明白这府内夹墙里，不是个说话见人的地方，便干脆出门去等。

    昊江进了院门，只见着那几个，都已稀稀落落的起来，仍在盥洗中。便径直走去了钟师校的屋内。

    昨儿夜里，昊江已将日间在货场发生的一切，都细致跟钟师校说了。钟师校也是听得十分惊诧，在说到最后结局的时候，连道了数声“侥幸”。

    而对于后来，说道小少爷许以昊江整个龙家杭州商行账房主事的要职时，却也犹疑起来。

    别的不说，只这一个小小的货场，就水深如此。牵连着这许多明里暗里的勾当。

    那整个杭州龙家商行里面，究竟多少事，见不得光的，还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真到了那个位置，处于那样的境地。如何自处？如何自保？

    人的好运总是有限的！

    这位小少爷，仗着年轻，有欠考量，敢于这般鲁莽行事。

    但他后头的家族，与龙家牵连羁绊已深，寄生在这个庞大家族产业里的那些友伴。又会如何反应……

    未知的事，总是那么多。

    但是话又说话来。这一切，从蒙混入场，擅自求见，到主动揽事，直至求得差使。

    这中间一桩桩一件件。不正是一开始，焦虑难安的昊江与钟师校两人筹谋策划，自找来的吗？

    讨论到最后，两人最终也没有个确实的主意。

    钟师校嘴中说了句。“福兮祸之所倚！”

    算是点明当下的处境，也了解了这个话题。没再深谈下去。

    钟师校早起的习惯，已深入骨髓。即便现在的他，沉郁时候，看起来是四十出头的样子。欢悦时刻，则更接近三十有余的模样。

    但此时的他，晨微曦光中，早已起来，在窗下练字。

    “钟老，我出去一会，就不和大家一同用餐了，一会劳您跟大家说一下。”

    “这么早就过去？”钟师校脸上带着忧虑。

    “不是，龙广辉来了，跟他去茶楼坐坐。”昊江压低了声音。“也顺道，探听些消息吧。”

    钟师校点点头。“这样也好。”

    昊江交代清楚，正要转身。

    “哎。”钟师校唤了一声。“这边的事，你都不用担心，总还有我，你好好应付你那一头。”

    “嗯，知道。”

    “还有，一切都临机而断吧。不必顾虑太多。再者，你也多想想，就真是我们这些人对上了，也未必有你处置得妥当。所以……”

    “我懂。”

    “最后说一句，不管什么，都别畏惧。无论局面如何，还有我们兜着。事情再坏，又还能坏到哪里去？”

    这几句宽慰的话，终于是使得昊江心底一宽。

    是啊，这等事情，换着这几人中的任何人。又还有谁能比自己处理得更好呢？这已经是当前这个小团体，能做出的最优的应对了。

    一念至此，信心起来。朝着钟师校点了点头。

    “好，那我先走了。”

    临出门时，瞟了一眼党凌云那间依旧门扉紧闭的屋子。脚下不停，出了院去。

    到了府门外，果然见到龙广辉，在那里徘徊等候。

    两人汇合，便朝着茶楼走去。

    此时天刚微明，四处人影却早已密密麻麻的晃动起来。

    这后世的经济重镇，繁盛之都，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所在。如论如今，还是那乡土世界的未来里。夜生活都是寡淡的。

    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勤劳。却像是这片大地独有的特性，所赋予的显著徽记一般。

    千百年如一日，如最精确的钟表，引导着这方土地上辛勤细作的劳动者，毫无差池的规律摆动。

    果然，这世间，从没有不劳而获，无需付出，便有那缥缈的造物神明，会真的无偿恩赐一个无忧天堂。

    依旧是熟悉的茶馆，只是此时的楼台上，少了那位年长的说书先生。

    也许，他今日说的，会是“龙王三太子，阴魂不散，大闹陈塘关”的新故事了吧。

    两人入座，点了些茶点，要了壶龙井。便坦诚的聊开了来。

    昊江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如实的告知了龙广辉。就是后来，小少爷允诺，许以昊江府上教习与商行账房主事的事，都没有任何隐瞒。

    一开始，昊江以为，面前这位与龙广涟一个辈分，同样龙家本族里出来的货场掌柜。

    应当是龙广涟的对头，最不济，也该是货场上的竞争对手。昨天发生的这一切，无疑是折了龙广涟的威风。他总该有个激奋的表示。

    但很可惜，不知道是意会错了，还是龙广辉此人心机过于深沉。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表情，很平静的听完。

    最后，昊江终于是忍耐不住。直白的问了出来。

    “广辉兄，这位货场的广涟大掌柜。究竟，是个什么人？”

    龙广辉端着茶碗，沉默不语。他神色的复杂的思忖片刻。

    “老实说，是个实诚人。”

    龙广辉见昊江不大相信。叹了口气。

    “江兄弟，别以为这龙家商行里头，只要是姓龙的，与二爷沾亲带故的本家，便能平白高出一头。万万莫作此想。龙二爷用人，总是外人比自家亲。

    这龙广涟和我一样，虽也与府上的爷们同是一个‘龙’字。可细算起来，早已是五服之外，算不得血亲了。

    所以，说句实诚话，龙广涟能到那个位置，可是比别的更多的人。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这么说来，广辉兄，还很佩服他？”昊江犹自心有不甘。

    “那广辉兄觉得，与这位广涟大掌柜比起来，你俩孰强孰弱？”

    龙广辉顿时扭过头来，直直的望着昊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