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成城
贞观九年,五月
天气逐渐入热,使得建造大明宫的众人苦不堪言,今日亦是如此。
李佑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龙首原寻了一处无人之地坐下,他的上半身不着寸缕,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肌肉线条分明,这似乎是建造大明宫唯一的好处,让他孱弱的身子变得精壮有力。
可李佑还是觉得他身处地狱,这两个月以来,每天早上照镜子李佑都会被自己吓了一跳。虽然本身的颜值也不咋地,但镜子里的那个哥们怎么看都像是从非洲偷渡过来的,故而每天早上都是捂脸出门。
好在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
“要吃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李佑的面前,跟他一样上半身不着寸缕,正是苏定方,叼着半根甘蔗的同时,将另外半根递给了他。
但李佑却连伸手接过的力气都没有,再加上苏定方递来的那半根甘蔗黑皮犹在,实在是让他忍不住的叹息:
“唉~你就不能给我削好吗?”
“自己啃吧殿下。”
苏定方将甘蔗放在李佑手中,然后转身坐在他的身旁,双手撑在后头,仰望明媚的天空:
“末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跟您一样全用在大明宫上了不是吗?”
李佑低头沉默不语,苏定方见状,也老老实实的啃起自己的甘蔗,只是在啃完以后看着被李佑放在脚下的甘蔗,纠结片刻来了一句:
“你不吃吗?”
李佑只有四字:
“将军自便。”
苏定方肩膀一耸,那就不是我贪吃了,但刚刚拿起甘蔗,还没啃下,褚遂良就来到这里,一脸幽怨的看着他俩。
苏定方看到这,用极大的毅力才将甘蔗从自己的嘴里抢救而出,反手递给褚遂良:
“大人请。”
“啪”的一声,褚遂良一把将甘蔗抄在手中,一口下去,“嘎嘣”一声,半根甘蔗就少了二分之一。
甘蔗的汁水也像爆浆一样从褚遂良的口中溅射,沾满了他的胡须,可褚遂良毫不在意,反而冷冷的看着无动于衷的苏定方和李佑:
“你们让我站着吃吗?”
苏定方和李佑赶忙一左一右给褚遂良拉开个空位,褚遂良见状,连个谢字都没有,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就继续报复性的吃起了甘蔗。
一边吃一边看着李佑,显然,褚遂良正在将甘蔗当成他的学生,想来世间最欺师灭祖之人也莫过李佑了。
毕竟哪有将自己的老师当成苦力使唤的?而且褚遂良年纪已经不小了,打生下来就没干过什么活,一直是个文人,但在龙首原建造两个月的大明宫后,褚遂良变了。
以至于前两天久违的回到自己的府上,褚遂良的妻儿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是谁。而当褚遂良久违的拿起笔,写下字时,由于臂膀变得粗壮,力气加大,他的字也不像之前那般好看了。
就这样,褚遂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
“为什么不削皮?”
褚遂良快将甘蔗啃完时,才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立马不满的看着苏定方:
“你不知道我牙口不好吗?”
苏定方白眼一翻,我下次再给你们师徒带吃的我就是个獠奴:
“能弄到甘蔗就不错了褚大人,我那些左卫府的手下想吃还吃不着呢。”
褚遂良愤而转头望着李佑:
“我想吃宫中的点心了!”
李佑面露无奈:
“忍忍吧老师,您也知道,赵国太夫人薨逝了。”
赵国太夫人就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生母,本就年事已高,再加上体弱多病,终于坚持不住,在上个月下旬撒手人寰,长孙皇后悲痛万分,气疾也隐隐有发作之迹。
那么在这个时候,立政殿自是一处禁地,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去打扰。何况褚遂良这样说,只是由于更年期作祟,心中的邪火急于发泄,并不是真的想吃点心。
可没有眼力见的人终是会来,比如说阎立本和梁孝仁。
“哦,殿下您在这啊,让臣等寻了好久。”
伴随着话声,大明宫的设计者和建造总指挥满面微笑而来:
“关于大明宫的太液池,我和阎尚书有几个想法,想跟您探讨一二,当然,褚大人和苏将军若有更好的主意,也可以……”
梁孝仁话还没说完,苏定方就大手一摆,面无表情道:
“且容我去寻一根甘蔗来。”
李佑和褚遂良相视一望:
“也给我寻一根。”
“我也要。”
梁孝仁和阎立本听到这,舔了舔嘴巴,好像也有点干涩:
“既如此,我们也想吃一根。”
苏定方和善一笑:
“呵呵,吃就不用了,受着就行。”
“受着?”
梁孝仁不明所以。
阎立本却听明白了,小心翼翼向后一退:
“梁大人,此地好像不宜久留。”
梁孝仁脑袋一歪:
“阎尚书何出此言?”
然后他就被苏定方拉倒在地,阎立本刚想逃,也被苏定方一只大手拽住了。
虽然以苏定方的官职,他此举算得上以下犯上,可在李佑的无视下,他对阎立本和梁孝仁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何况这只是一般的玩闹,正如苏定方的那句话,这里也是战场,所以在同心协力建造大明宫的这段时间,李佑、褚遂良、苏定方、梁孝仁、阎立本五人的感情,早已不再像两个月之前那样生疏距离了。
也因此,当玩闹过后,满身泥土的梁孝仁和阎立本只是掸了掸衣服,便跟另外三人并肩而坐,然后如往常一般,五人迎着高升的烈日,看着龙首原上的大明宫,他们辛苦的杰作,面上不发一言,心中感慨万千。
但今日,梁孝仁必须要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呼~真的,被我们建成了呢!”
褚遂良眺望龙首原的南沿,那里是大明宫的前朝,它有三座主殿,含元宣政紫宸呈一字型排开,是所有建造大明宫的人们最呕心沥血之所,亦使他的双眼止不住的湿润。
苏定方则是看着大明宫的内庭满心自豪,它有两座主殿,麟德殿是规模最大的,也是太上皇今后要安歇的,他和左卫府的人领着一群匠人累死累活,才能将它如期修建。
除此之外,因为大唐崇尚道家,所以内庭除了麟德殿,还有一座道教宫殿。
也因此,动工前,苏定方硬是拿来了一本《道德经》,让大家都在心中虔诚的默念一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建造道教宫殿时,他们如有神助,没有丝毫意外就将道教宫殿完工。
阎立本直到这时还觉得不可思议,每天早上,他都会拿出大明宫的建造图一一比对,生怕自己忘了些什么,其实,耽误了大明宫的建造不要紧,但亏了众人的努力,那就是罪无可恕了。
故而在这一刻,谨慎的阎立本又从怀中掏出了大明宫的建造图,开始跟自己眼中看到的一切进行详细的比对,可还没比对到一半,他的眼前便开始模糊,手中的建造图也“啪嗒啪嗒”的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滴打的一抖一颤。
李佑见状,伸出手拍了拍阎立本的肩膀,可安慰的话还没脱口,阎立本就扑倒在他的怀中:
“太不容易了殿下,真的,太不容易了!”
梁孝仁看到这,无语至极,这男儿有泪,不轻弹……弹……
“你这是干什么呀?”
梁孝仁飞快的撇过脸,抬起袖子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呵,就这还好意思说人家阎尚书呢,唉,好了好了,来,擦擦。”
苏定方好笑又无奈的伸出手,搂着梁孝仁的肩膀替他抹了一把脸。
褚遂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更年期逐渐治愈,转头看着李佑,点了点头。
李佑微笑回应,虽然当看到褚遂良的手上满是斑驳时,他也想哭,毕竟他老师的这双手,将来可是要书写凌烟阁的啊!
“谢谢你老师,谢谢你们,当然,还有那些工匠,大家都是好样的。”
李佑站起身子,看着崭新的大明宫,看着崭新的大明宫之下,每个汗迹斑斑的脸庞,回想起了李世民的话,却坚定一摇头:
“父皇曾经说,他希望上天能眷顾他,但其实不是,不是这样的。”
“大明宫之所以能如期修建,是因为人,因为我们这些人,所以,我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你们这些人,我一定会如数保全的,一定!”
苏定方眉毛一挑,正流着泪的阎立本和梁孝仁也是一怔,三人相视一望,耸了耸肩膀,便朝着李佑恭敬的弯下腰身:
“臣等亦是!”
褚遂良看到这,微笑的捋着胡子,然后才发觉因为沾上了甘蔗的汁水,他的胡子已经变粘,这下弄的满手皆是,赶忙朝他身旁的苏定方摸去。
苏定方一个反手扣住褚遂良,可阎立本和梁孝仁却一左一右帮褚遂良控制住了他,然后高呼殿下快来。
李佑立马参战,苏定方瞬间以一敌四,瞧,男人的快乐总是这般简单,不过玩闹过后,苏定方四人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只有李佑望着太极宫的方向,嗯,是时候去找父皇了。